第一卷·黑暗之軀 第一章 瘋狗

第一卷·黑暗之軀 第一章 瘋狗

“咳咳咳。”屋子裏突然傳出了一陣嗆人的咳嗽聲。

余饒不用猜,就知道又是他那該死的老爹在屋子裏抽煙了。他不明白,家裏已經窮的吃不起飯了,老爹為什麼還要抱着他那足有半人高,一米多長的煙槍猛嘬。那柄煙槍嘬起來的時候,整個屋子裏都是淡白色的霧氣,搞得像神話里的仙宮一樣。

小時候好幾次,余饒都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個煙給嗆死了。得虧自己命硬,沒有死。倘若死了,老爹興許還會笑出來吧——終於少了一個負擔。

對了,余饒的老爹也姓余,叫做余梟。有時候,余饒覺得老爹不一定姓余,可能姓張,李,又或者是隔壁老王,反正自己不像他的親生兒子。

小時候余饒還曾偷偷收集過老爹的鮮血,來了一場滴血認親,沒曾想到,鮮血融合在了一起。儘管萬分不情願,他的確就是余梟的兒子。

做余梟的兒子丟臉嗎?

丟臉。

整個平陽城裏,最有勢力的叫做平陽三虎,指的是三個家族:林家,宋家和賈家。

賈家?不錯,正是那個富到了“白玉為堂金作馬,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賈家。

這些和余梟看起來沒有什麼關係,可是我想說的是,余梟的家,就只有賈家的一個廁所那麼大。

放眼整個平陽城,余家說第二(自然是倒數第二),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一。

窮,也算窮到了一定的境界。

然而余梟並不是無業游民,他高超的木匠功底,讓人咋舌,曾經雕了一座朝廷正宮裏才能用的飛天神龍。神龍栩栩如生,任誰見了都連連豎起大拇指,可是這道神龍擺了還沒有三天,就被平陽城的衙役給砸了,末了還丟下一句話,“若不是看你還有一個兒子要撫養,就把你抓到大牢裏去。”

原來私自雕刻神龍,犯了武國的大忌諱——目無尊長。

誰是尊長,皇帝便是尊長!

余梟聽完笑了,嘲諷說:“皇帝不生你不養你,算什麼尊長?”

倒霉的余梟立馬被拉去打得半死……

從此,那些做木匠的刨子,量尺……統統都放在角落裏生了灰塵,余家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父親大人,我求求你了。”

一天,余饒看到父親抱着大煙槍在那打瞌睡,悄無聲息的走了過去,他真想一巴掌扇在父親的臉上,可最終還是沒有那個膽子,只是抱着他的褲腳反覆的喊着,

“父親大人,我求求你了。”

余梟嚇得半死,以為好端端的兒子瘋了,連忙摸着他的腦袋。可最終發現,兒子正常的很。

“求什麼?”余梟冷聲問到,已經準備好了拒絕。

“我想請父親大人重操舊業,讓這個家像一個家!”

“你別想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當木匠了。”

“為什麼?”

“不喜歡。”

余饒的腦子裏當即冒出一個詞“任性”。

他覺得自己算是任性的了,沒想到自己這個該死的老爹比他還任性,一句“不喜歡”居然就打發了自己。

看着老爹又睡著了,余饒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又得喝西北風了。

去街上碰碰運氣吧,沒準遇到哪個好心的姑娘,或者眼瞎的老大娘,從他們的口袋裏便有了今天晚飯的着落。

余饒自然不會去搶,一來沒有那個本事,二來還做不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學着小乞丐的樣子,把手出來,再胡亂吆喝幾聲,那些人就紛紛把銀子放在了他的手裏。

這天,一個字,冷。

正午的時候,太陽高高掛,熱的不行;到了晚間的時候,卻冷得出奇。余饒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粗衫,以為自己在天黑前能討到飯錢,萬萬沒有想到,月亮都快要出來了,一個鋼鏰子都沒有討到。

聽說武國的戰事越來越吃緊了,軍糧都不夠發了,難不成也影響到了地處偏遠的平陽城?

這樣的話,自己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小姐。”

余饒看到一位膚白貌美的姑娘從巷子裏走了出來,便知道她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趕緊把手伸出去,反覆叫着“小姐,小姐”。

通常那些富家小姐自然會意,把錢丟在余饒的手上,這時余饒還會把手抬上幾分,摸一摸那些俏姑娘的手。

本來,余饒只管要錢,不管摸手的,可是有一天,余饒在書院裏聽到宋美玉那傢伙說女孩子的手如同軟玉,越摸越舒服,越摸越開心……

至於誰是宋美玉,後文自然會介紹。

自從余饒聽了宋美玉的話,心裏就直痒痒,趁一次機會,摸了一位姑娘的手,那姑娘看都沒有看余饒,趕緊低頭走了,這時候余饒便有了膽子,摸得越發流暢了。

余饒還總結了經驗,摸別人手的時候,眼睛一定不能盯着她看,否則脾氣火爆的,直接給你一巴掌,就算不火爆,也得嗔你一眼……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當下一次宋美玉在書院裏再侃侃而談的時候,余饒的臉上再也不會有着任何的悸動……

不過,宋美玉又說了,不同姑娘的手,是不同感覺的。

這點余饒倒承認,那些漂亮些的姑娘,手也好像抹了蜜似的……

余饒本以為那位富家小姐會給自己很多錢,沒想到她掏來掏去,只拿出了一個子。一個子,也就是一個包子的錢。

“站住!”

一天的煩悶,讓余饒的心情很不好。他站直了身子,叫停了那位姑娘,直愣愣地看着她。

那姑娘立馬心裏發怵,顫顫巍巍地回道:“你……你想幹嘛?”

余饒把鋼鏰扔在地上,罵道:“你打發要飯的呢?一個子,大爺吃的飽嗎?”

那姑娘倒愣住了,回道:“你……你不是要飯的嗎?”

余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確是個要飯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淪落到要飯了。

時間要算起來,仔細想一想,正是父親辭掉工作的第二年。

余饒悻悻地笑了出來:“小姐,你就再給一點吧。”

“神經病!”那小姐瞪了一眼余饒,趕緊快步走了。空蕩蕩的街道上,又只剩下余饒孤獨的一人。

這裏,是黑黢黢的一片;可是不遠處,就開着一系列的酒樓。那些腦滿腸肥的客人們,吃飽了,就拿着筷子捅進嘴裏,剃剃牙……再到了下一位客人,同樣拿着筷子捅進嘴裏。

因此客人們總是抱怨,“這筷子尖為什麼總是像老鼠啃了一樣。”殊不知就是他們自己啃的。

余饒可不打算去那裏碰碰運氣,因為那些人壓根不會給自己一個子,他們的錢,統統花在了他們摟在懷裏的女人身上。

有時候出來,油膩的手上還拿着未啃完的豬大骨,余饒想着他們興許會丟給自己,沒曾想,直丟丟地扔給了路邊的狗。

狗吃着豬大骨,朝着他們咬着尾巴,他們笑得越加開心了。

他們有時候會嘲諷余饒:“看那個孩子,活脫脫像一條狗。”

余饒苦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連條狗都不如,狗尚且快活地吃着豬骨頭,搖着尾巴,自己呢?

汪汪汪。

余饒學着狗的樣子,叫了幾聲。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叫出來,余饒自己也不知道。

周圍的人都發出鄙夷的笑聲。

據我分析:一,余饒絕對不為錢,因為前文說了,他們不可能給余饒錢;

二,余饒絕對不為了博他們開心,因為余饒討厭他們;

三,也就是最有可能的一點,余饒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但並不是搖着尾巴的那種狗。

狗也分兩種:一是搖着尾巴招人歡喜的家狗,二是吼天吼地的野狗,這種狗,大夥也叫它瘋狗。

余饒打架起來不要命,因此得了一個綽號,也叫瘋狗。

肚子餓了一天,咕咕叫了一天,終於不叫了。余饒倒有些害怕了,自己的生命會不會沒準哪天也像這肚子,突然就不叫了呢。

生命,何等的脆弱。

余饒曾經親眼見到過他的鄰居,一位四十多歲的體修,一隻胳膊足有餘饒整個身子那麼寬。別人喝水用碗,他喝水直接用木桶,但仍然喝出了口服液的感覺。

就這麼一個人,一天突然死在了水井旁邊,全身上下只有一道傷口,就在喉嚨處。

仵作來了,說他是被一名劍客所殺。

余饒問為什麼?

仵作說天底下只有劍客能做到一招制敵,一劍封喉。

那時候余饒便知道了,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而劍客,似乎站在了生命的對立面。

余饒曾經發現過他父親在大晚上爬起來,趁着月光,雕刻着一柄小木劍,只有小拇指那麼長……

木劍。

這事一度成為余饒心裏的陰影,因為余饒生怕父親是死性不改,到時候又得被衙役扣一個“目無尊長”的罪名給抓走了。

“父親,晚上你在雕刻什麼?”

余梟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娘。”

余饒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那柄木劍是他爹送給他娘的定情信物。

她娘的屍體埋在土裏都變成泥巴,何況這一柄木劍呢?

這一柄木劍也蒙了一層灰塵,稜角磨平了,余梟把它出來,正是給它鍍了一層膜,修葺一番。

不過余饒並不信父親有多麼愛母親,余饒心想如果父親當真愛母親,母親也不至於慘死。

余饒清楚的記得,那是自己兩歲左右,母親躺在自己和父親的跟前,死法和鄰居壯漢一樣,也是脖子上的亮眼一劍,一劍封喉。

記憶太遙遠了,余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記住母親的容貌,而是單單記住了她脖子上的亮眼一劍。

對劍的敏感,始終貫穿着余饒的一生。不管別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只要提到劍,余饒無論如何都會走過去瞧一瞧,看一看。

天徹底黑了,那些嘲笑自己的人,余饒恨不得一劍殺了他們,就像鄰居壯漢的死法一樣,死得神不知鬼不覺,這樣就沒有人知道是自己做的了。

余饒想到這些,自己的心裏倒有些害怕。

……

余饒看着那些富商回家的路上,一路皆是燈火,十分通亮,動手都不方便;再看看自己回家的路,因為住在平陽城的窮人區,一大早家家戶戶便關了燈火,黑黢黢的一片。

嫉妒,嫉妒在余饒的心裏燃燒。

——佛說生來平等,簡直是狗屁。

那年大概是八歲,余饒記得,一位大和尚穿的破破拉拉,走到了自己的家門前,和父親隱隱約約說了些什麼,接着,那位大和尚居然走向了自己,問:“小施主,我看你和佛門有緣,是否願意隨我西去。”

余饒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身上衣服,天吶,他穿的居然連自己都不如,什麼佛,渡自己都不行,還渡別人?

余饒搖了搖頭,回復道:“等你的衣服不破了,再來渡我吧。”

“哈哈哈。”那大和尚聽完一陣爽朗的笑聲,居然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後來,余饒再沒有見過那位大和尚,只是偶然一次,在問道書院的壁掛畫上,又看到了那位大和尚的樣子。

畫裏的大和尚看起來精神抖擻多了,也換了一身金絲華麗的衣裳。

余饒問同學他是誰?

同學笑余饒淺薄,連他都不知道,這個大和尚乃是佛家的聖賢,排行第六,號六祖,名惠宗,史稱六祖惠宗。

那是余饒頭一次見到這天地間的神仙,沒想到就這樣白白的錯過了。如果有再來的一次的機會,余饒一定求惠宗六祖穿的體面些再過來。

……

沒有吃飯,就沒有了力氣,余饒走路像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一位醉酒的漢子還真把余饒當做了小姑娘,把他摟在了懷裏,準備拼着坐牢,舒服這一晚。

舒服一晚,牢底坐穿。

誰料褲子都脫了,一看居然是余饒!

瑪德,活見鬼!

醉酒男子撒腿就跑。

跑着跑着,余饒就看到他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按理余饒不會管他,可是余饒從他身邊走過去,見他半宿沒有動靜,自己的腳好像也踩到了水,黏糊糊的,便低頭喊了一聲:“叔,你怎麼了?”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湊近一瞧,好傢夥,脖子上亮眼一劍,一劍封喉。

大叔已經成了死人,身子卻還滾燙。

好快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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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者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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