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落花之日

第六百零七章落花之日

可是就在這時,孔璐華忽然眼前一黑,接下來,身上竟然再無力氣。而與此同時,阮元朦朧之間,也依稀聽到“咚”的一聲,可是阮元這時背對着孔璐華收拾書物,聽力也已漸不如前,一時間竟未發覺有異。

“夫人啊,這些事還是你心思細啊。”阮元也不禁笑道:“不過你年紀也大了,這些事以後還是不要再自己做了。既然夫人不放心,那我倒是有個辦法,我把這些習慣總結一下,以後給孔厚和袁三都寫上一份,他們記不住,照着我寫的一條條做還不容易嗎?嗯……這樣說來,我怎麼之前沒想到這個辦法呢?你覺得怎麼樣?夫人?你……夫人!”

一時之間,房中竟無半點動靜。

“夫人!”阮元大驚之下,連忙站了起來,向自己身後看去,這一看,阮元也顧不得自己年邁體衰,當即奔了上前。原來,這時的孔璐華已經倒在了地上,完全暈了過去!

“夫人,璐華!”阮元眼看孔璐華不省人事,當即將她抱了起來,可是這個時候,阮元卻也看得清楚,孔璐華不僅面無血色,而且口鼻之間,只剩下極其輕微的翕動,若是這樣下去,只怕旦夕之間,孔璐華便有性命之憂。

“夫人,璐華!袁三、孔厚,快、快去找醫生啊!”

很快,雲南省城中的名醫便被阮元盡數請到督院,前來為孔璐華診治。可是這一次,幾名醫生的診斷結論卻也全然一致:孔璐華瘧疾康復之後,身體始終沒有好轉,相反飲食漸稀,氣血早已衰竭,更兼上一日為阮元收拾書物,讓她心力大耗,到了這時,孔璐華已然再無痊癒可能,或許一月之內,她的生命就將終結。阮元聽到這個消息,也頓時如同五雷轟頂,根本不敢相信妻子竟要先一步離他而去。

“夫人,璐華,你……你何苦為了我,再來親自操勞啊?”阮元看着病榻之上氣息奄奄的孔璐華,不知不覺之間,卻也想起了四十年前的江彩,眼看自己前後兩任妻子走在自己前面,他心中又如何能夠平復下來?也當即握住了孔璐華雙手,向她哭道:“夫人,都是我不好,若是昨日我知道你身子已經這般虛弱,我……我就算讓袁三把你抬走,也不會再勞煩你了,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啊?”

“夫子,我……我都清楚了。”孔璐華自然也在一旁聽到了醫生之言,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可是眼看生死之際臨近,她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向阮元笑道:“若是我原本身子就已經到了這個樣子,那昨日無論我幫不幫你,不都是……都是一樣的嗎?這樣說來,這些也都是天數吧?夫子,夫人平日身子怎麼樣,自己還是清楚的,能夠活到五十六歲,我……我小時候都沒想過呢。那個時候總是生病,我便已經……已經幾次想到了生死之事,不想嫁了你以後,這一生如此順遂,這念頭竟然被我忘了,忘了整整三十七年啊……夫子,你也別哭了,最後的日子,咱們……咱們好好過,好嗎?”

“夫人,我……我捨不得你們,我不想讓你們走在我前面啊?”阮元看着她無力之狀,又哪裏還能平復下心緒來?也向孔璐華哭道:“四十年前,也是入冬的時候,彩兒走了,我這心裏,便如同刀割一般難受。後來與你結緣,我……我也經常想到彩兒早逝的事,想着無論如何,這一生要護你周全,不能讓你有什麼閃失,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夫人,那次我回揚州的時候,還跟你說起致仕以後的事呢,你說你本來就比我小,應該是你可以多享受幾年那樣的日子,看長江、看瓜洲,那才是你應該安享的余年啊?如今想來,都是我糊塗,為什麼當時要讓你自己回揚州,為什麼你來昆明的時候,我不能提前了解你的情況呢?我……我對不起夫人啊……”

“夫子,你覺得夫人是那種輕率的人嗎?這些事本來就是天數,又怎麼是你我能夠預知的呢?至於致仕以後……唉,未來的事,本來也不能強求啊?更何況這昆明四季如春,宜園裏從來都是水木花鳥相伴,能在昆明走完這一生,我……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夫子,你……你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夫人現在想要的,就是你能夠陪着我,把最後的路走下去,這就夠了。還有……”孔璐華無力地轉過頭來,看着一旁的劉文如也已經泣不成聲,便對阮元笑道:“夫子,有些事情,我……我還是放心不下,想着今日跟書之交待清楚,夫子身體還好,就算沒了我在身旁,以後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只是書之她陪着你的時間還少,我有幾句話,還是想單獨告訴她才好。”

“好,夫人,你也別再累着自己了,我……我等着你。”阮元清楚孔璐華與劉文如之言,或許也不便為自己所知,便即退了出去。卧室之中,也只剩下了孔劉二人。

“書之……姐姐,我……看來我是不能和夫子終老了,以後夫子的事,只好勞煩你多照顧了。”孔璐華看着房中只有劉文如留在一旁,便也向她耐心說道:“夫子他在廣州,曾經落下足疾,這個病他說他已經好了,可我放心不下,以後他要出門,你一定記得讓他坐轎子。夫子平時忙起來,容易忘了吃飯的事,我……我這裏有夫子老師送的懷錶,以後你拿去吧,他忙公事比我更多,可別讓他傷了身子啊?夫子年紀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如以前那樣方便了,你一定隨時看護好他,他看着模糊的東西,你幫他指點一下,千萬別讓他摔了。姐姐,我……我若是還能想起什麼,再跟你說吧,應該還有……還有……”

“夫人,到了今天,您……您還在叫我姐姐嗎?”不想劉文如聽着孔璐華說到這裏,卻再也按捺不住,撲在孔璐華床前向她哭道:“夫人,您先別說了,我……我都知道了,話說回來,這一聲姐姐,本來應該是我叫的才對啊?當年在揚州的時候,我爹娘回了天長,我放心不下他們,就找了幾個人一直跟着他們回了老家,那時候我也麻煩他們,若是爹娘還能記得我的生日,請他們一定告訴我。所以夫子去開封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我生在那年八月,論年紀,其實是夫人年長啊?我……是我不好,這一晃二十五年過來,都是夫人叫我姐姐,我……我對不起姐姐啊?這件事,本來應該……應該早些告訴姐姐才對啊……”

“書之……你真傻,姐姐跟你在一起做姐妹,都三十七年了,還……還會真的在意那些姐妹的虛名嗎?”孔璐華這句話說得出口,反倒是劉文如吃了一驚,不想孔璐華竟然如此順理成章地接受了二人姐妹易位之事,就如同先前她早已知悉一般:“你以為當年的事,我真的不清楚嗎?你讓他們去天長的時候,我……我也跟他們說了啊?若是你爹娘在天長有什麼不便,讓他們一併告訴我,所以你大概是幾月的生日,我那時就知道了。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我也知道,我最初進入阮家的時候,與你是有些不快的,咱們兩個以前差了那麼多,以後想要在一起真的親如姐妹,哪裏容易啊?所以姐妹這一步,我……我就讓給你了,我稱你一聲姐姐,換咱們兩個三十多年的姐妹之情,孰輕孰重,你也應該清楚啊?你……你又何必在意這些名分呢?”

“夫人,您……無論今生來世,夫人永遠是我的好姐姐,咱們……咱們一直都是……都是最好的姐妹啊?”劉文如聽着孔璐華說到這裏,自也明白了她一番心意,三十餘年四女同舟共濟,吟詩聯句,互相照顧,教學相長的姐妹情誼,又怎是所謂年紀、所謂長幼所能束縛的呢?一時間情不自禁,也緊緊抱住了孔璐華,在她懷中哭泣不止。

阮元眼見孔璐華病危,也只得先給道光上了奏疏,言及妻子病重,請求道光延緩自己入朝之日。自己也和劉文如、阮孔厚一起,在孔璐華身旁日夜相伴,陪着孔璐華去看宜園,去看碧雞台上那美好的雲南風景。可是隨着每個日子夕陽西下,阮元等人卻也各自清楚,大家能夠陪伴孔璐華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

終於,在孔璐華病危之後第十二天,孔璐華告知阮元,將劉文如、阮孔厚、彭氏和三個孫子孫女都叫來了自己病榻之前,說是想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看着一家人和睦團圓之狀。阮元自也答應了她,可是各人也都明白,這一日便是大家和孔璐華訣別之日了,又怎得半分“和睦團圓”的欣喜可言?阮孔厚夫婦想到孔璐華平日對自己的悉心教誨,更是沒等孔璐華開口,便自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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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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