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三千年前，名叫茜的女孩是眾多小王國中不起眼的公主。她天賦驚人，再加上漂亮的臉蛋，被親身父親當做聯姻的道具，嫁給了一個能給家族帶來複興的人。
她有一個雖然不太靠譜，但是很愛她的丈夫。
她的國家在諸多王國中脫穎而出，她的父親成為顯赫的國王，得人民稱頌。
她的青梅竹馬成為人類的公敵，眼看要毀了她所擁有的一切。
她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阻止這一切。可她的成功只是暫時的，他總有一天會捲土重來。
她想：能拖多久拖多久，等以後人類強大了，一定有辦法治住他。
於是，救世主與魔王做了約定。
以三千年為期。
三千年後，我會醒來。然後——
她的手不住發抖。
“你瘋了么……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仍然勉力站在，好像不弄明白這一切就絕不甘心倒下一樣。
她心裏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氣憤。為什麼這麼做？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
“我不想這個世界毀滅。你教唆政變，扇動戰爭，死了很多人，你知道嗎！”
“我……不明白。”他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疑惑，“我幫助明克……都是為了你，其他的事……我沒有參與。”
“別說了。”
“真的。你不信我……？”
他向前挪出一步，她不敢看他的眼神，像躲避瘟疫一般地後退。
“別說了。”你死在這裏，對大家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
“你不信我，為什麼還和我做約定，讓我等你？”
“我……”她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卻聽見“哐啷”一聲，夜焰掉在了地上。英都捂着胸口上的創傷，恨恨地看着她。
怎、怎麼回事？為什麼沒有像她預想中那樣倒下。她有些慌了，見他走近了只想快些逃走，卻渾身僵硬得幾乎無法動彈。
看着她渾身瑟瑟發抖的樣子，他的氣頓時消了一半，語氣也頗有幾分無奈，“劍捅偏了，你的劍法怎麼這麼差了？是故意的嗎？而且，還學會了偷襲……”
她搖搖頭。
“有人要挾你？”
搖頭。
“算了，幫我包紮一下，然後我們離開這。”
“你……沒事？”
“禁咒的副作用沒有我想像的嚴重，力量恢復了一點。”
竟然這麼快就開始恢復了？有些失望的同時，卻又鬆了口氣。
懷着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心情，她默默念動了恢復咒。
冉冉的白光點亮了黑暗，照亮了對方瞬間變得陰鷙的神情。
似乎有哪裏不對。怎、怎麼了？
“你究竟是誰？”
她有些迷惑。“你在說什麼？”
他冷冷盯着和茜一模一樣的女人，一字一句道：“歷史上，九袛羅茜是最偉大的治療師，不過，那只是人們對她的美化。她只是資質比普通的祭司稍好些，不可能隨意施展這種法術。”
“……”
“所以，你到底是誰？”
……
已經沒有再裝下去的必要了。
“你已經猜到了吧。”
她熟記了救世主所有的記憶，結果竟然因為一個治療術被識破了。
薩沙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無所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想要把我一刀刀割碎，就儘管來試試，教廷的人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了。”
他面色很平靜：“她在哪？”
薩沙回憶着那一夜的情景。在意識最模糊的時候，她聽見了一個聲音，看見了一團白光，觸碰到的時候才發現，那並不是什麼靈魂。
只是一段魔法影像。
是三千年前早就製作好的東西。叫茜的女子早就知道自己無法重生，於是將自己的生平和記憶全都裝在裏面，告訴她的傳承者。
假扮成她的樣子去完成她沒有足夠力量去完成的事情。
殺了英都。
“她……沒能遵守約定。人死不能復生，她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你是知道的。”
良久的沉默。
然後，他小聲地罵了一句。
她獃獃佇立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刺殺失敗了，對方的傷口和力量都在逐漸恢復，等待着自己的似乎是死路一條。不過她的心裏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絲絲地輕鬆。
她不喜歡騙人。
如果是她的話，三千年的時間等來一場騙局，不知道會怎麼想？
“你走吧。”
薩沙有一絲錯愣地看着他。
“趁我沒改變主意快滾。”
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還有機會活下來，她立即回過神來，無暇多想，向著來時的通道走去。
“早知道她無法重生，我寧願從未醒來過。”剛邁出兩步，聽見他的聲音后，她又生生停住了。
如果茜能聽到這句話，會作何感想？知曉了茜全部記憶的自己，雖然沒有帶入自己的情感，卻也體會到了她複雜的感情……
如果她有機會的話，拋開立場，她一定會說出說吧。
“她讓我告訴你，如果回到當年，她一定會等你回來。”
他漆黑的瞳仁沒有任何波瀾，只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像是對着她說的，又像是透過她告訴另一個人。
“騙子。”
……
她快速地鑽出地道，迎頭正遇上神殿的軍隊。
“你們怎麼才來！最需要你們的時候都去哪了！”
毫無禮貌地大叫大嚷將他們的首領吸引了過來。“薩沙小姐！還好你沒事。他死了嗎？”
萊德這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讓她十分生氣卻又不好發作，她正想回答，腳下的地面突然發生劇烈的震動，地面裂開，房屋成片地倒塌崩壞，海岸邊的巨浪像巨大的手掌拍打着島嶼。
“怎、怎麼回事！”“地震了！”“快進神殿避難！”
“不！不能去神殿！萊德！”她拉住險些站立不穩的祭司長，“快讓教皇大人離島避難！”
……
幾個小時后，載有教皇和教廷高層的直升機安全地在麥爾維克降落了。祭司們站在海邊，隔着遙遠的海域向著教廷的方向禱告着。親眼看見那座沉睡着的島嶼帶着無數生命沉入海底，薩沙的心情也一時難以平復。
擁有三千前歷史的神殿，大教堂，美麗的海濱，連帶着地底的秘密，全都沒有了。從此，這個大陸上再也沒有信仰之地。
禱告結束后，萊德低聲道：“陛下，曾經安裝在喬伊殿下身上的生命探查器，已經沒有任何信號了。我想，他應該已經……”
教皇微微頷首：“只是我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是，這次，還是多虧了薩沙小姐，不過，稍後還是請隨我去記錄一下詳細的經過。”
“我看沒有必要了，人都已經死了。我也沒有什麼功勞，殺死他的不是任何武器，而是背叛和欺騙。”
所有人都認定了他這次蘇醒是為了將毀滅帶給世界。茜也是如此認為。
她甚至考慮得更加周道，料算他的行動，知曉他的弱點，以及如何騙取他的信任。她預謀了一場刺殺，不過過程中出了一些偏差，那一劍薩沙刺偏了。
然而他還是死了。她的欺騙才是使他心灰意冷的元兇。這樣的結果，不知她當時預料到了嗎？
薩沙現在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沒有那個約定，他一定會在三千年前陪她一起死去。
但是這些，茜是不會相信的。
“我要回家了。”她說著，推開了本想攔住她的祭司，“有這個時間，不如快些想想該如何躲避這場浩劫吧。不管你們相信與否，這是的災難是之前海嘯的連鎖反應，而且只是個開始。”
“這個世界快完蛋了，神靈在上萬年前就預料到了這一點。”
***
“喂，站住。”負責看守的精靈叫道，看清她的模樣后微微一愣，“……是你！”
“是我。”
上次的事情后，自己在這裏也成名人了吧。各種意義上的。
“你來找陛下？”
“……不，我是來找琉昂納斯的……”
“……”
一路上頂着各種驚異的目光和白眼，薩沙覺得心裏略略有些委屈。可是在說過那樣傷人的話后，她實在沒有臉面再去找玉染。至少，現在她的臉皮接受不了。
“族裏來了貴客，你不要隨便走動。”還好，精靈們沒有把她趕走，而是真的帶她去見琉昂納斯了。
“薩沙！”他摘掉耳機，從轉椅上出來。身後的大屏幕上有一個大大的暫停。
她遲疑了一下下，看看四周。房間裏的光線不太好，像是書桌的桌子上只有鍵盤和屏幕，還有一些空掉的零食包裝袋。主機運轉的聲音在空氣中微微震動着。
怎麼看，這裏都像是一個重度玩家的遊戲室，她瞬間覺得自己找錯了人。
這個世界即將支離破碎，她原本認為擁有神格的琉昂納斯說不定有一些辦法，結果——
“天都快塌了，你還在打遊戲？”
琉昂納斯撓了撓頭：“……並不完全是。事實上，我已經找到了雙子世界的入口，現在正把它設計成適宜所有生命居住的樣子。你來看看……”他引導薩沙在旁邊坐下，重新敲打着鍵盤。
屏幕上的畫面重新運動起來。
雙子世界……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彙還是從英都那裏，當時她並沒有太在意。原來它真的是存在的？
“教廷的地下是一個隱秘的入口，但是已經損壞了，不過沒關係，還有好幾個……”
屏幕里的世界有着青山綠水，城鎮和田園，看起來栩栩如生。畫面一轉，她看到了九袛羅家的城堡和莊園，只是隔着屏幕又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她按捺不住驚訝：“真的和這個世界一模一樣！”
“當然了。據說這是當時神創造這個世界的備份品，所以也有一些不足，我正在完善。對了……鏡面世界還缺少時間法則，需要把這個世界的抽去過去……嗯、還有還有……”
“這……聽起來很難的樣子……”薩沙不甚在意地聽着那些術語，第一次對琉昂納斯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覺。
原來這個大精靈王並不是只會賭博和打遊戲的廢柴，而是一個硬核的程式設計師？
琉昂納斯撓着下巴，不以為意地說：“其實原理都一樣，有了設計試煉系統的經驗，弄這個也不是很難。”
“什麼！試煉系統是你做的？”
“是啊，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
琉昂納斯捂住了一邊耳朵，對她的大吼發出微微抗議。“總之就是改造的基本工作已經完成，下一步就是轉移。我會讓雅各聯絡每個國家和種族，讓他們配合。”
“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他攤開手，想了想道：“嗯……那個世界，還缺一位神明。”
“……這個我可做不了。”
“當然，這個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轉達我的意思給灰塔的那位，那位……我的異母兄弟，希望他考慮。對了，順便轉達我的謝意，沒有他的幫助，我不會這麼快恢復力量。”
大哥？
正是那瓶融掉的水晶溶液，讓他得以恢復過來？
所以那時大哥說，人界和靈界、神界的命運都會因此而改變？
“我明白了，一定轉達。”她鄭重地答應。
可是，如果灰塔的主人成為新世界的神靈……“那個這個世界的兩位守護神呢？”
“嗯，我問了他。”琉昂納斯垂下了眼睛，“他說，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會回到神界去。”
也就是說，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嗎？琉昂納斯的表情告訴了她一切。
就算再有矛盾，西瑟斯也是他的父親，即將到來的分別還是會使他感傷吧。
薩沙轉移了話題：“那這個世界，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會變成一個混亂的世界吧。在災難中支離破碎，再沒有時間法則的約束。”琉昂納斯歪着腦袋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不過，也不是什麼壞事……”
薩沙沒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的想像中，輻射和ziran災害形成的廢墟，不再適宜生存的環境。無論怎麼樣，這個世界都毀了。
“嗯……我是指，對於那些想見到過世親人的人來說。”見薩沙仍不明白，他又解釋道：“時間法則的缺失，會使時間序列發生紊亂，也就是說，你會看到那些沒有進入輪迴的死者。”
薩沙長大了嘴，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他搖頭嘆息，“不過生存的條件會變得更加惡劣，時間會靜止，文明也不可能繼續發展，沒有人會想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嗯，當然除了……”
“除了？”
“萊雅，她會留下來，畢竟她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多了，前往新世界也活不了幾年。”
“……”薩沙頓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好。得知了這位前精靈女王的決定，她並不覺得意外，反而對她的未來有所期待。
“她……能夠和死去的親人重逢嗎？”
“也許吧……誰知道呢，在混亂中找一個不知是否進入輪迴的人太難了。”
他給出了不確定的答案，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一串串代碼在屏幕的下方向上滾動着，薩沙看不懂，只聽他突然道：
“喂，你不會是真的是來見我的吧？”
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薩沙神情有些複雜。
“我們這有個人想你都要想瘋了，我不得不給他安排了很多很多的工作。不過，”他扭過頭，“你還是可以見上他一面的。”
薩沙抿着嘴唇，微笑：“還是算了。”
“什麼！”
“我說，還是算了。”
琉昂納斯的眉頭深深皺着，用深深懷疑的目光注視着她。
薩沙發出一聲苦笑。“你和他說，是我對不起他，讓他忘了我吧。”
“喂……你……”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琉昂納斯一時無言以對。
“很高興見到你平安無事。”
“我的朋友，魯伊。”
自茜死後獨自在大陸遊歷了上千年，記憶和力量全部流逝到了不記得自己是誰的地步，然後退化成了一隻幻獸，陰差陽錯地回到了精靈族，在沒有人認出的情況下以魯伊這個名字生活至今。
在那場流浪的最後，她還是認出了，這位陪着她一起長大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