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茜有些無奈地順從他的意思,半碗粥很快下了肚子,二人討論着旅行的下一站,這時,陽台的窗戶在注視下被無聲無息推開了。
一隻手輕輕地攀住窗沿,然後是另一隻手。再然後,從酒店二十一層的窗戶里攀進來了一個人。
……
來人有着一雙晶亮透徹的棕色眼睛,尖尖的耳朵,嘴角總是掛着一絲天真的笑意。
英都:“……”
他從陽台大搖大擺地走近屋內,甚至還招了招手:“英都,好久好久不見啊。嗯……這位是……?”
她驚訝得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琉昂……”
不是沒想過會再見到他。只是,在她與英都如此親近的情況下,遇到了曾經是自己丈夫的人,這個場面,無論如何都讓她感覺到不知所措。
琉昂納斯上前幾步,好奇和審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來回打量,她覺得臊得說不出話來,低着頭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突然,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英都緊緊握住。
心裏稍微踏實了一些。
英都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冷漠的語氣任誰都能聽出他心裏的不悅。“琉昂納斯,就這麼冒然地闖進來,是不是太沒禮貌了。還是說,你自認為茜對於你們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婚姻還負有什麼義務不成?”
“不,我當然不這麼認為。”琉昂納斯擺擺手,他可能本打算在床邊坐下,但想了想,還是退到後面的椅子上。“我只是來看看我的兩位朋友,順便來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
他盯着茜蜜色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後仰起頭想了半天,回答:“嗯……確認一下你對我的族人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嗯……看來應該是沒有的,我說的對嗎?”
英都未置可否地道:“我只是想和茜在一起,如果有人想要阻止,不管是什麼人,都是我的敵人。”
而這次的同盟由人類發起,鑒於人族與精靈族盟約的解除,這次精靈族並沒有參與其中。
“好吧,我明白了。”琉昂納斯站起來,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再次見到你很高興,我的朋友。不過……”那兩人親昵的舉止使他眼神一暗,“我們族裏有個小輩可能要傷心了。”
“什麼意思?”英都依然警覺地盯着他。
他歪了歪頭,理所當然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茜回來了,他的愛人卻死了,唉,我會好好勸說他的。”
如同他來的時候一樣,琉昂納斯從同一個窗戶離開了。陽台的翠鳥拍拍翅膀也飛走了。吹佛着海風的房間內只有沉默在蔓延。
“茜,不要再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嗯,我明白的。”她靜靜地依偎着他,眼睛裏浸透了悲傷,“正因為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我才更要好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機會。”
“你能這麼想就好了。”
他看起來很高興。外面的天氣正適合遊玩,他正準備收拾了餐盤后和她一起出去,只是看見矮櫃時微微頓了一下。
“茜?”
“嗯?”回答他的是有些疲憊的單音。
“我不在的時候你起來過嗎?”
“……嗯,可能吧……找葯什麼的……”
他見她又重新躺到了床上,愣了一下。“怎麼了?為什麼要找葯?”
“嗯……有些頭疼……”她支吾着,看見對方關切的眼神,充滿歉意的道:“抱歉,本來不想掃你的興的,但是今天醒來就有點不舒服,恐怕哪兒也去不了了。”
他趕忙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也有可能是昨晚受涼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找醫生。”
“不用了。”她拉住他的衣袖,“我躺一會就能好,你哪也別去了,陪着我。”
“……好。”
***
琉昂納斯離開酒店后稍作停留,金色的翠鳥停在了他的肩上。“走,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這裏是一個大型的休閑度假區,翠鳥帶着他進了一間不起眼的酒吧,這個時間段里並沒有什麼客人。
“裏面說。”他衝著迎出來的精靈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進了一間包廂。
“琉昂納斯大人,您見到他們了?”
“嗯,等會說。”他說著,吩咐西魯芙去給他們叫些酒,西魯芙滿臉不高興地照辦了。
過了一會,一個小型的木質酒桶送了過來,他揮退了服務生,自己為兩人滿上酒,鼻子湊到酒杯前。“這就是人族的酒嗎?真是好久沒嘗到了啊。來,先陪我喝一杯!”
玉染雖然沒什麼心思陪他喝酒,但還是照做了。幾杯酒後,他再次焦急地問起相同的問題,這次琉昂納斯總算是回答了他。
“我勸你,還是放棄薩沙吧。”
“為什麼?她還活着是不是?”
雖然對方眼裏的期待讓他於心不忍,可是期待太多隻會迎來更大的失望,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掐滅希望的火苗。
“她已經沒救了。”
他的話語如此直白,只是坐在他對面的人卻好像聽不懂一樣,說出的儘是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不……不會的,一定還有什麼辦法的。如果……如果能找到她的靈魂……”
“喂,你可別學萊雅啊。”他有些危險地警告他,“別忘了你現在肩上擔著的責任,雖然我也沒資格說這種話,但是現在你應該多為族裏考慮。那個英都很危險,難保他下一步會作出什麼事情。”
“我明白。”
看着對方一副悲傷又不得不冷靜的樣子,琉昂納斯想到自己在位時的情景,慚愧的感情一閃而過。拍了拍他的肩:“喂,喝酒吧。”
酒喝了過半的樣子,窗外傳來了警報的聲音,兩人同時向外看。
“怎麼回事?”
“是麥爾維克海軍的演習,我來的這段時間他們天天如此。”西魯芙回答。
“這些人類真是鬧騰。”琉昂納斯搖搖頭。
“小西,說說你打聽到的。”
“是。”翠鳥白了琉昂納斯一眼,跳到酒桶上,說著最近的新聞。當然,絕大多數是報紙上並未刊登的。
救世主失蹤的這兩個多月以來,同盟雖然還維持着表面上的團結,但實際上已經分崩離析了。
九袛羅家一直懷疑最後加入同盟的安迦帝國綁架了薩沙,麥爾維克王國只希望能從雙方的不和中獲取利益,要不是有教廷從中調停,恐怕這幾個人類的國家早就像龍族和妖獸族一樣離開同盟了。
西魯芙道:“而最近,安迦帝國即將繼位的公主似乎有悔婚的打算,麥爾維克王國的王室勢力自然不願意,這才不斷地舉行示威演習。以上是我根據表面上的事情進行的猜測,當然也許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更深層次的原因,”玉染思考着,“琉昂納斯大人,您認為英都有參與其中嗎?”
“也許吧。”琉昂納斯眯着眼睛敷衍地說道,一副掉線的狀態讓翠鳥氣得轉過了頭。
“對了玉染,回去以後你得陪我做件事。”
“什麼事?”
“打遊戲。”
“……”
他舉起酒杯,“這樣你就能很快忘記這些不開心的事了。”
***
茜的病在接下來的兩天好轉了,但是在更長的時間內身體素質卻一直不好,原本的度假成了三天兩頭的卧床,她的心情自然十分失落。
“英都,抱歉,這裏風景那麼好,我卻沒能好好陪你出去。”
“別這麼說,你能在我身邊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們要走了嗎?”她一早就看見他在收拾行李。
“是啊,這裏已經不再安全了。”
“說起來,我最近一直聽到的警報聲,昨天開始就沒有了呢。”
“那是因為,演習已經無法解決任何矛盾了。”他說。
什麼意思?
茜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輕輕捋着她的頭髮。“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對了,你不是想去看看神殿嗎?”茜的眼睛露出訝異的神色,他說,“我帶你去教廷,好不好?當然,只是偷偷的,我想我們還需要喬裝打扮一番。”
即使很擔心其中的危險,茜最終還是被對方說服了。她目前的身體狀況確實不能用健康來形容,而教廷則是這個世界上醫療水平最高的地區之一。為了長久的陪伴在對方身邊,她當然不會拒絕治療這個總是出岔子的身體。
飛機抵達了機場,遠遠得能望見教廷最具盛名的神殿。她連連感嘆,“這裏真是變化太大了,我幾乎要認不出了。”
三千年前的神殿在戰火中幾近毀滅,而如今的模樣在她的印象中是完全陌生的。在預訂的酒店辦理好入住的手續后,茜的精神很不錯,於是他帶着她來到兩人年幼時經常去的海灘,這裏的地形和外觀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茜,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她看看四周:“啊,確實是呢。”
那個時候她剛剛被送到教廷,人生地不熟,無意中閑逛到海灘,就看見了英都和一群年齡相似的孩子在練劍,他一人就擊敗了他們所有。也許是留意到了他與自己國家人民相似的外貌,她對這個英勇的小騎士很有好感。
“我從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被你深深的迷住了。”他說。
茜笑道:“少來,你那時才多大!”
“是真的啊,我那時就在想,如果她能成為我的妻子就好了。”
後來,他才知道了這位可愛又迷人的姑娘是一位公主,不是以他的出生能高攀的角色。但是他仍然是公主最信賴的朋友和最忠誠的騎士,照顧着公主殿下和她那位不能對外言明的兄弟。
原本以為自己最終只能成為護送她成婚的騎士,可是戰爭的來臨帶來了希望的曙光。如果能在戰爭中脫穎而出,又有神殿的支持,他和茜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他還是搞砸了一切。
他失蹤了太久,等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儘管事後知道即使沒有那個意外他們也不可能,他還是自責和悔恨不已。
自那以後,他還是公主身邊最忠誠的騎士,只是在節節高升的同時他再也看不慣那些同僚的嘴臉。
他的救命恩人慘死在同僚手中,心愛的人對自己一再拒絕,鮮血和憎惡終於使他懷疑起心中的正義,於是他的腦海中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英都,怎麼了?”
愛人疑惑不定的眼瞳中映出他的影子,他說:“沒什麼,只是在想,我等這一天實在是太久了。”
悠遠而空靈的鐘聲久久回蕩在島嶼上空,那是與神殿同樣出名的大教堂每天中午響起的祝福之聲。
“茜,我希望我們在這裏結婚,你覺得呢?”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