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竟是誰家之天下(下)
第四十二章竟是誰家之天下(下)
舞姬們發出了幾聲輕呼,古琴錚然弦斷,這大殿上的歌舞,終究是繼續不下去了。
郗超還被人小雞一般的拎着,二人衣袍上的酒水仍舊在噼里啪啦的往下淌着。
那武將的身量,橫着能裝下兩個郗超,但二人身高卻是差不多的。郗超如此被他拽離了地面,卻絲毫不顯狼狽,反倒是垂着眼看那武將,竟莫名其妙的有了些高高在上的味道。
相反,那武將若是想要看清郗超,便非得抬頭不可。如此做着仰望之態,又對上郗超嘲弄的眼神,武將不由得更加怒氣攻心,拽着郗超衣領的手就猛地一緊,郗超頓時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你他娘的,老子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小命,你明不明白?”那武將在怒極間赤紅着雙目,目中的恨意似恨不得將郗超撕碎才能平息下來。
郗超被他勒的說不出話來,聞言卻是聳了一下肩膀,表明他的不以為意。他又覺得缺氧,致使身體有些發熱,一直沒脫離右手的摺扇便被他刷的一下展開,如此不分場合、不分地點、不分境況的悠悠然扇了起來。
場間的歌舞都已經停了,而各位看官,不論是秦國臣子還是晉朝使團,如今卻已經懵了。
直到那武將在暴怒之中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率先回過神來的苻堅才怒喝了一聲“住手”,但明顯已經晚了。
秦國武將入殿是允許佩劍而行的,畢竟秦國以武立國,而苻堅如此安排,自然也是為了表明自己對武將們的信任之心。
站在苻堅的立場上,他對郗超這個人是有些好奇的,因為他一直很想知道,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能配上謝道韞這個巾幗之傑。又是什麼樣的人,才讓謝道韞有了之前的孤身入秦宮,與自己定下了天下之盟。
當郗超剛入咸陽的時候,作為秦國皇帝陛下,苻堅並沒有急着去看他。畢竟是涉及到兩國邦交的事情,二人的一舉一動都會波及不少的言論,在這些事情上多少要注意些。
郗超入咸陽第一日,他直接在城內下榻,並未進宮。苻堅卻派人打聽了一回,在聽說如今整個咸陽都在議論晉朝來使的美風儀時,不由得搖頭一笑。
在苻堅看來,男子的容貌就像是裝點門面的書畫古玩,有之,雖然能讓房間有幾分氣韻,但即便沒有,房間仍舊是原本的房間,並無什麼實質性的不同。更何況此人與謝道韞的關係幾乎天下皆知,如若此人只空有一副好皮囊,那苻堅也要為謝道韞不值了。
但話說起來,苻堅雖然不知郗超的真才實學,但晉朝廣傳一句“聖德絕倫郗嘉賓”,他終究應該有些學識的吧。至於膽氣,天下雖然因為郗超孤身入秦而讚嘆不已,但那些盟約事情,即便旁人不知,他郗超又怎麼可能不知呢?
所以聽得旁人的彙報后,苻堅對郗超的評價是:風儀是有的,學識應當也是有的,但膽氣、能力就未必了。
只可惜這種評判並未在苻堅心中存留多長時間,因為郗超入咸陽的第二日,也就是今天,苻堅就在宮內擺了宴席,按規矩招待這位晉朝來使。
苻堅怎麼也沒想到,郗超一個文弱書生,竟然就敢在宴席上公然挑釁自己的權威,將去年自己慘敗的戰役拿出來指桑罵槐。苻堅更沒想到他郗超面對自己朝臣的指責,仍舊能夠後者臉皮故作茫然不知,甚至還刻意的將話頭引向自己,非讓自己出醜不行。不過苻堅更沒想到的是,郗超這麼一個看起來一碰就會碎的瓷人兒,竟不但沒有在自家武將的威逼下嚇的屁滾尿流,甚至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挑釁的動作,而且還做的瀟瀟洒灑,渾然不曾畏懼。
就算他郗超知道自己與謝道韞的盟約,就算自己的確不可能親自下令去殺他,但膽敢在他國的飲宴上,在他國君臣的面前做出如此事情,這樣的人,要麼是狂妄到了極致,要麼是膽氣令人心折了。
而當郗超一步步逼着那武將抽出了佩劍時,苻堅幾乎是十分肯定的將自己的判斷壓到了前者上。不用再做什麼思付,這個郗超,明顯就是狂妄到了極點的狂徒他真的以為,他的一條小命可以依靠着自己的女人得以保全?他真的以為秦國的將士會因為他是晉朝來使就不殺他?他真的以為他面對的武將是沒有血性的軟蛋,被人這麼激怒還不會握起手中的屠刀?
苻堅的確不希望郗超死,更不希望郗超在自己的國境內、在自己的宴席上死。他並不怕郗超身上的晉朝的衣冠,也不畏懼郗超頭頂上晉朝來使的頭銜,隱約讓他忌憚的只有謝道韞三個字而已。
上次這個男人差點死去,苻堅就不得不在半夜三更迎接了一次謝道韞的出沒。如今若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真的這樣死了,他當然相信謝道韞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
當“住手”兩字喊出聲的時候,苻堅一方面看到了死亡向自己的趨近,一方面卻不免為謝道韞惋惜,她如此人物,怎麼就看上了這麼一個眼高於頂的廢物……
但他已經沒有辦法了,因為武將的劍已經出鞘,戰場上的殺氣已經被他帶到這宴席之上,出劍不見血,利刃怎能歸?
苻堅嘆息,嘆他終究要撕毀那張盟約了。
但他這聲嘆息並沒有真正發出,就已經戛然而止。因為他忽然看到那個傻瓜一樣的郗超,並沒有仍舊像傻瓜一樣坐以待斃。他看到郗超右手已經展開的摺扇末端閃出了一抹光亮,而後那光亮在空中劃過一道筆直的痕迹,猛地向那武將頸上劃去。幾乎是同時,被拎着衣領的郗超毫無預兆的一個前踢,用十分陰狠卻準確的角度踹向那武將的下陰。
這一瞬,御座上本在嘆息的苻堅猛地站起身來,宴席上那些不知經歷了多少血雨腥風的武將們霍然抬起了頭。
只有秦國的文臣們,以及晉朝的使團們仍舊蒼白着臉色。以他們的目力,他們還只能看到那武將拔出的劍,對於郗超的回應還完全沒有反應。
舞姬們開始驚呼,下意識的向後邁步。彈着琵琶的歌姬按住了猶在顫動的弦,面色微白的站起,空氣中那聲猶自高亢的羽音戛然而止。
而在這時,拔劍的武將卻猛縮了瞳孔,他幾乎是下意識的鬆手,連退兩步。也就是這兩步,堪堪救下了他的性命。
殿外聽到陛下“住手”二字的怒斥的禁軍終於衝進了大殿,他們手中的武器正對着前方,腳下的軍靴響起令人心顫的聲動。
領頭的長官迅速看清了局勢,幾個命令下達,命人圍住那拔劍的武將、郗超以及晉朝使團。
“退下”
但禁軍們並沒有向前走上幾步,就聽到了陛下的一聲呵斥。他們的腳下一滯,迅速如潮湧一般退出大殿,就如來時一樣迅速。
瀟洒的收了手中摺扇的郗超,淡淡扭頭看了殿門外的禁軍一眼,笑道:“世人皆說秦國皇帝陛下治軍嚴謹,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苻堅沒有說話,他高高在上的站着,面色微寒的看了郗超一眼,而後他仍舊沉穩的問背對自己的武將:“趙巳,你沒事吧?”
武將持劍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那道仍在流血的血痕,又用帶着不敢置信與微微驚恐的眼神看了郗超與他手中的摺扇一眼,轉過身來,衝著苻堅抱拳,道了聲“臣下無事”。
至此,殿上的諸人終於明白了方才發生了什麼。他們的嘴比方才張的更大,眼睛比剛才瞪的更圓。甚至有人不敢相信的眨了眨自己的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明白他們面前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書生,是如何從趙巳將軍的盛怒之下逃脫升天,甚至還反過來傷了將軍的。
郗超轉了轉自己的摺扇,自言自語的輕笑道:“老虎不發威,你就當我是hellokitty。你們當老子上輩子的家族產業是做什麼的?要不是玩玩走私和軍火,鬼才能一代暴富。要不是黑黑白白,誰也不能派個頂級特工跑我這來盜取什麼商業機密……”
郗超又打量了自己手中的摺扇一眼,微微搖頭道:“要不是卻少零件兒,早就裝個mp5殺你丫的,還用得着玩這種毫無風度的貼身肉搏?真沒有美感。”
他說這些話的聲音很小,只有他站在身邊不遠處的趙巳能夠聽個七七八八。但後者猶自迷失在方才的打鬥中,再者,即便他細細聽了,也不會明白郗超說的是什麼。
趙巳只是有些發怔的看着郗超手中的摺扇,面上滿是比方才更加惱怒的神情。
“看什麼?”郗超聳了聳肩,對他笑容可掬的道:“怪不得你這麼找死,原來你的名字就叫趙巳。”
一任將軍哪有被如此羞辱的道理,趙巳一怒,顧不上胸前傷口,仍舊邁前一步還想動手,卻又立刻被苻堅沉聲叫住。
郗超笑眯眯的看了看趙巳,又抬頭看了看苻堅,笑着道:“陛下,外臣是一名文弱書生,我們晉朝最不缺的也是文弱書生。不過即便是我這樣風一吹就能倒的書生,真的上了戰場,也是能夠殺個把個人的。就算是殺不了人,這一身輕飄飄的骨頭,倒也能讓敵人的刀變鈍幾分……陛下想要向北遷都,與我晉朝兩不相干,我們這些骨頭沒有一斤重的書生自然歡迎。但若是陛下南北不分,遷都的時候大軍走錯了方向,那我們這些肉骨頭也只好用來打狗,即便有去無回,怕是也能將狗撐死了吧?”
郗超瀟洒的扇着手中的摺扇,依舊笑得滿面春風:“外臣倒很想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無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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