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一紙解刀兵的偉大

第三十七章 那一紙解刀兵的偉大

有些人天生就生的高高在上,低下頭來,又將旁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些人天生又將生死看的淡漠,尤其是旁人的生死,對自己來說,似乎比二進制零和一的變幻還要來的簡單。

當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孩子,用乾淨到澄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疑惑不解的詢問一個下人生死的重要性時,謝道韞竟也覺得無語,並在心底默默升起几絲惻然來。

她想憤怒,卻又因為這個孩子眼底的乾淨而憤怒不起來。

她想起自己那時面對着李興的死訊,是那麼的想將背後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找到,然後以牙還牙。可是如今面對着這樣一個滿臉疑惑的孩子,她竟有些下不了手。

該如何去責怪這樣一個在死亡與陰謀中成長起來孩子?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生命的可貴,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不知道別人的生命如何珍貴,甚至對自己的生死感到漠然。

他從小錦衣玉食,卻從沒有人真正的關心過他。他從小被幾百人眾星捧月的照顧着,卻沒有人會與他敞開心扉。他從小面對着時不時來臨的死亡威脅,漸漸分不開生與死的區別。

他只是習慣於一個人高高在上的孩子,日日俯視着充斥在自己身邊螻蟻般的生命們。

或許最開始,他還嘗試着同他們一起玩耍,卻被驚慌逃開的人們寒了心神。又或者有人曾經熱心的牽起他的手,可是那人的目的,只是為了在無人的時候,偷偷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刀……

到了後來,他是否會看着被木杖打的血肉橫飛的下人取樂?他是否會用別人的死亡來平息自己的憤怒?

看來他會的,因為他只是因為一時的好奇,就判了一個人的死刑……

至於小刀?他這樣的高手恐怕更將生命看得淡漠,更何況他只是溺愛般的,努力的去完成司馬丕的願望,又哪裏會顧及其他?

這樣的孩子,該如何告訴他生命的可貴?該如何告訴他下人也是人?

謝道韞不知道,於是她沉默下來。

一旁的謝玄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善的看了司馬丕一眼,偏過了頭,不願再去看他。

即便司馬丕再怎麼看輕生命,他這時候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詞有失。他有些訕訕的閉了嘴,但眸子裏,仍舊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謝道韞輕輕嘆息,搖頭道:“你們走吧。”

說罷,謝道韞自行從房后的梯子爬了下去。謝玄看了他們一眼,也將酒囊拴在腰間,身手輕快的爬了下去。

星空在一片黑夜裏閃爍着,帶着一股別樣的黑色的乾淨,就像那個孩子的眼和心。

“阿姐……”謝玄幾步追上前面的謝道韞,微低了頭,看自己身前的路。

“知道今天為何帶着你來?”謝道韞沒有偏過頭去看他,只是腳步無聲的向前走着。

“阿姐是想要我知道,別做琅琊王那樣的人?”謝玄猜測着回答。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裏能猜到這些?”謝道韞搖頭苦笑,又道:“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你要清楚、要明白、要知道如何處理。你終究是謝家的男孩子,咱們這個院子、這個家族,甚至,這個天下,總有一天會落在你的肩上。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擔起它,好好的用肩膀將它挑得穩穩噹噹。”

地面上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是找來頂級的工匠仔細的修葺過的,保持着原本的風貌,卻又不會因為凹凸不平,而使其上行走的人覺得難受。小路彎彎曲曲的,貫通着後院與後花園,高尺屐走在上面,會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月光靜靜的灑在路上,灑在謝玄月牙白的衣袍上,寧靜又安詳。

謝玄一面默默的聽着,一面順着小路向前走着,卻覺得腳下的路似乎越來越崎嶇,壓在肩頭的空氣也逐漸擁有了重量。他的腳步稍稍滯了滯,卻又立刻重新向前邁步,只是這一回,他的步伐少了些跳脫,多了些沉穩的味道。

有意無意的,他也將腳步聲放的極輕,如同他身旁的阿姐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聲息。

“阿姐我知道了。”他重重的點頭,清晰的應下。

謝道韞微笑了起來,抬頭看着月色笑道:“你最近跟着我,慢慢的學,我也會逐漸安排一些事情讓你經手。以前的那些事情,你只是知道而已,卻從來沒有做過,這回,你也該放手去做了。做錯了不要緊,你要懂得會承擔。以後的路,不要總依靠你阿姐我幫你做些什麼,我總會離開的,這些事情,還需要你來撐着。”

聽到謝道韞口中那“離開”二字,謝玄的腳下又是猛地一怔,有些驚慌的輕喚了聲“阿姐”。

謝道韞也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牽了他的手,笑道:“想什麼呢?你阿姐我怎麼說也是個女子,你還想在我身邊賴一輩子,不讓我嫁人怎麼著?”

謝玄聞言即刻釋然,臉上的驚慌變成了極愉快的笑顏,他向著謝道韞擠眉弄眼了一番,又將腦袋湊過來嘿嘿笑道:“阿姐你放心,要是姐夫敢欺負你,我就動手收拾他。反正他一介書生,身子骨弱的跟什麼似的,我一個拳頭就能把他打到秦國去哦,他如今好像就在秦國那哈……”

“說什麼那”謝道韞伸手彈了謝玄一個腦瓜鏰兒,又捏了他的鼻子道:“偷學了內功,有膽子調侃你阿姐我了是吧你最好把叫你內功的人從實招來,否則小心我的嚴刑拷打。”

謝玄吐了吐舌頭,小意的道:“阿姐,你都說要我承擔些事情的,總得有些武藝傍身吧你也別去罰誰,要不是我纏着他們,他們也不敢逆了你的意思偷偷教我的……”

“他們?呵,看來罪犯還不止一個,是個犯罪團伙啊”謝道韞輕笑着搖了搖頭,又對謝玄認真的道:“我不是不教你內功,只是用來自衛的話,你從小練的那些功夫已經足夠。做事情不一定非得要打打殺殺,說句實話,我是最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染上鮮血的。鮮血為何是紅色的?因為紅色最鮮明,最刺眼,一旦沾染在手上,就是一輩子的印記,怎麼洗都洗不掉的。當然,你阿姐我也不是什麼善良到不傷人性命的信徒,但我卻是個很自私的人。有些的確該死的人,我只希望,那些人可以死在別人的手上,你可以當背後那個發號施令的人,但我卻不希望他們的鮮血流淌到你的身邊的。玄兒,你要答應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自己動手去殺人。”

“放心吧阿姐,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手殺人。”謝玄認真的重複了一遍,重重的點着頭。

謝道韞有些欣慰的笑了起來。

謝玄猶豫了一下,彷彿鼓起了勇氣的道:“阿姐,其實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那,一點兒都不自私。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正是因為阿姐你親自出手,這才一紙契約解了中原的烽火。若是苻堅真的派兵來打,整個中原又有多少人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幫助了這麼多人,旁人卻連丁點都不曉得的。你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叫做自私呢?一紙解刀兵,這樣的功勞,稱作偉大都不為過了……”

謝道韞愕然,活了兩世,似乎這是第一次被人用“偉大”兩個字形容。就連謝道韞自認厚顏無恥,也被這兩個弄得麵皮發燙起來。

“我做這些事情,一是為了幫郗超那個可憐人報報仇,二是為了討咱老爹和叔父大人歡心,干天下百姓什麼事兒。”謝道韞眨了眨眼睛,有些囫圇的說著自己的理由。為了表示自己言詞的真實,她又嗤笑着加上了一句,“天下百姓什麼的,與我何干?”

謝玄聞言,卻如同小大人一般搖頭笑了起來,他像夫子一樣將雙手背到了身後,搖頭道:“阿姐你就是這樣,明明心懷天下,卻又裝的滿不在乎。明明功勞震寰宇,卻又裝作是順手而為,無心插柳。可就是因為這樣,更顯的你的偉大啊”

謝道韞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急忙清咳了一聲,轉身就走,嘴裏還道:“我現在就找郗路和郗弓算賬去,偷着教你內功?這算是什麼事兒”

“阿姐,等等我啊”謝玄被謝道韞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急忙幾步追了上去,又用崇敬的目光偏頭去看她,後者卻裝的一臉怒氣,對他的無限景仰表示無視。

謝玄沒了辦法,也只好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聳了聳肩膀。但心中卻湧起一股自豪的感情,偏又學着心目中阿姐的模樣,將一切事情都表現的雲淡風輕起來。

“阿姐,”前路顯露出房屋的燈火,謝玄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踟躕的問道:“李興的事情,真的,就這麼算了么?”

謝道韞聞言輕挑了眉,唇邊閃過一絲冷笑,道:“我還一直想要去他的墳前看看的,又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

謝玄心中涌過一絲暖意,他還記得阿姐說過,若是不幫李興報了仇,就不會去他的墳前看他。有了阿姐這一句話,李興在九泉之下就一定能夠瞑目了吧。

只是,對方畢竟是王爺,還是那麼一個看着讓人無奈的孩子,阿姐會怎麼報仇呢?總不會直接殺了他吧?

謝玄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冷顫,疾步跟上謝道韞的腳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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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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