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雪(四)
“呔!問你們話呢!”
看二人這副模樣,天智方丈忍不住了,不由得開口訓斥道:“你們這兩個榆木腦袋,還不趕快回答,寺院裏到底怎麼了!”
本已難看的臉色,現在被這麼一吼,霎時顯得是更加的慘白。
稍大一點的小沙彌,強頂着方丈那如炬的目光,費力的吞咽的一口吐沫,雙唇毫無血色,只能如驚弓之鳥般顫抖着,斷斷續續的敘述着。
“我們,我們將施主們送……送至院門,然後……便與他們六人施禮,施禮道別,目送施主們走、走過椒圖像。可就在我們關好院門,準備回來稟報之時,卻發現,卻發現……”
“發現了什麼?”
聽着這前面還算順溜,可到了關鍵地方卻卡了殼的,能急死人的稟告,天智老僧不由的肝火中燒,切聲質問。
而回答他的,卻是身旁的‘玄燁’大師。
“是不是看見了,這雪,已經覆蓋了屋頂?”
早就被嚇傻到,說不出話來的小沙彌,如雞啄食一地的稻穀般,死命的點着頭,生怕正處於盛怒的天智方丈,看不見自己的回答。
伸手,一把抓散了,半空中法陣僅存的最後一點,已如皮球大小几乎透明的圓球,收起了笑容的‘玄燁’大師,是一臉正色。
“好了,知道了,你們倆是圓通和中通吧,現在我以這‘通靈寶寺’首代主持的身份,命令你倆,傳我口諭,叫現處的所有僧人全部到大殿集合,就說有要事相告。”
‘首代……主持!’心裏正翻江倒海的小沙彌,呆愣當場,換來的卻是一聲怒罵。
“沒有聽到嗎?還不快去!”
‘呼!’
一股寒風,隨着老僧的一聲大吼,夾雜着無數的雪花,自門外旋來,直凍得跪倒在地,衣着淡薄的小沙彌們一陣子哆嗦。
“謹遵太玄祖師爺之命!中通(圓通)先行告退!”艱難的俯首一拜,二人相互攙扶起身,冒着漫天風雪,衝出屋門,迎上了正從大殿奔走而出的各位師叔、師伯。
內殿,再次歸於寂靜。
一臉的火紅逐步消退,雖說天智老僧早已是滿腹的疑惑,但是神色漸緩的他,心裏十分清楚,自己的這位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終究會解答他心裏所有的不解。
右手手心朝上,緊握的五指緩緩張開,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綠色閃光,自‘玄燁’大師的掌心處徐徐飄出。
“這是……”
感受着‘紙屑’中傳出的強烈波動,天智老僧不由的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的開口請教道。
“這,便是天道。”
整個都被映綠了的首代主持,同樣也滿是驚嘆,但見對方還有不解,繼而詳細解說道:“這是那《天書殘卷——手抄本》,其中一張的一片頁腳。”
“啊!”天智老僧張大了嘴,一半臉上是吃驚無比,另一半則寫的全是難以置信。
“你覺得這座寺廟是何人修建?”
綠油油的眼睛略帶笑意,主持一眨不眨的看着碎片,卻輕聲的問着方丈。
“難道,難道不是太祖師爺您……”
“哈哈!”
老主持輕笑了一聲,搖頭道:“當年我雲遊至此,這座‘通靈寶寺便已存在’,可這偌大的寺廟卻空無一人,只有在這香案之上,對,就是在這張供桌之上,擺放着一本心經、一條白線和一張字條。”
伸出一根‘枯樹枝’,指了指擺放着貢品和木匣的桌面,‘玄燁’大師繼續道:“那心經便是我前面提到的‘無量金佛’,白線就是那‘白澤計魄繩’,而這字條上,寫的卻是……”
斜着瞟了眼滿地的碎石坑窪,字條彷彿又出現在了眼前。
‘八龍護魂,隱與地下,白澤計魄,現於眼前。’
‘護魂護院,潤魄計魄,千年彈指,百年眨眸。’
‘三生石破,六道輪迴,順應天道,擇良而棲。’
‘普天棋局,明爭暗鬥,應驗之時,天書為證。’
“奇怪,我怎麼就沒發現,這石板之下居然還有如此玄機。”
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坑洞,天智老僧,不由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雖然聲音很小,可還是被一旁的老主持給聽了過去。
“那是因為,你並無接觸,那玄奧無比的‘無量’心經。哎,若是萬覺那傢伙,能頂住誘惑,估計今天就用不着我來出手了。”
‘頂住誘惑?’天智老僧心裏一緊,剛準備再多問些自己師父的事情,卻見眼中那抹幽綠瞬間膨脹開來。
還不足一個呼吸,這片臨摹天書的碎片,就已有一塊磨盤大小,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連串,刺耳的碎裂之聲。
還未來得及仔細觀摩,這難得一見的傳說之書,便突兀的碎裂眼前,化為了星點的粉末,四逸出了內殿。這不由的,讓天智老僧一陣的慪火。
‘鐺、鐺、鐺......’
面色如常的‘玄燁’主持,則是毫無惋惜,一面拄着禪杖,款步走向那片連天的雪白,一面朗聲道:“不必可惜,就算是整本天書擺在面前,以你我的學識,又能認得多少,既然無緣相見,那便期待再見,若是無緣再見,那便是命運造化。”
就在‘玄燁’大師即將步入雪白,消失不見之際,他身後愣愣出神的天智,忽然高聲問出了心裏最為重要的問題。
“太祖師爺,這一切都是真的么?”
移動的身影停頓了下來,老主持沒有回頭,蒼老的聲音,被這寒冷的飛雪一攪,彷彿能刺人骨髓。
“你是在問,我真的是你記憶中的我么?”
驚恐,天智老僧急忙解釋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對這聖物,對這紙條,對這所發生的一切不敢相信。”
腳步再次踏出,禪杖輕擊石板的聲音響起,空蕩的內殿,回蕩起‘玄燁’大師消失在風雪前,所撂下的話語。
“阿彌陀佛,天地棋局已經變動,孰真孰假再無意義。存者便是真,敗者既是假。過分的執着,得到的往往不是真相。唯有順其自然、遵循天道,才能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肅穆蕭殺的氣息,瀰漫在整間大殿,就連那飄散於半空中經久不散的青煙,此刻卻也淡薄了許多。
眾金佛下,一位枯瘦的老者,背負雙手,站立筆直,修長的背影,拖地的袈裟,頭頂的十二顆戒疤清晰可查。
深邃悠遠的目光,好似停留在卧佛之上,又好似穿過眾佛、透過廟宇直指青天。
懸停在左手邊的金色禪杖,毫無憑藉緩緩自轉。
“回稟太祖師爺,人已經到齊了。”
天智老僧一路小跑,衝著背對眾人的老主持,施禮耳語了一句,然後又快速的退了下來。
緩慢轉過身來,蒼勁的聲音湧入了眾人的耳道。
“說來慚愧,興許在場的眾人都曾見過我,也知道我的名號。之可惜我卻在沉睡的這段時間裏,錯過了太多,無法一一將你們了解。不過,好在我就只會停留一個晝夜,並不會對這寺廟影響太多。”
聽到,這好不容易又能再見的太祖師爺時間有限,天智方丈不由的內心急躁,正欲開口挽留,可這老主持卻沒有給他絲毫機會。
“不過呢,在我臨行之前,卻還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看了眼滿是焦急的為首之人,‘玄燁’大師不急不緩,繼續說道:“天智!”
老僧向前跨出一步,跪地施禮道:“弟子在!”
“現,我以本寺首代主持的身份,命令你為下一任主持,即刻任命,不得有誤!”
說著老主持右手一揮,手邊的金禪杖頓時停止轉動,一面變豎直為平躺,一面緩緩的飛向了天智老僧那高舉着的雙手。
見天智雙手捧握禪杖,面色急切,似心中存有千言萬語,不吐不快。
‘玄燁’大師轉過身去,一擺衣袖,淡然說道:“好了,除了天智以外,你們就都先下去吧。今後若有任何疑問,全憑天智所說為準。”
一時間,佛號梵聲嗡響當場,眾僧人沉默不語,逐一退出了大殿。
待最後兩個退出的僧人,一左一右關上了大殿那厚重的木門,阻絕了這山頂處不曾停歇的寒風、暴雪,一臉凝重的天智這才手撐禪杖,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心中疑竇叢生,就要詳細詢問。
卻見面前之人,揮手嘆息道:“哎,天智啊,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現在最主要的便是將這‘無量金佛’傳授於你。其他的我們之後再說,至於你到底能從我這了解多少,那便要全憑你自己的悟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