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自由(二)
史蒂夫去接他的孩子的時候是帶着他的盾的。
其實他不需要帶着他的盾,因為並不會有戰鬥發生——如果不確定這個孩子已經毫無價值,軍方的人是不會選擇將她還給她的父親的。
可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史蒂夫還是帶上了武器。
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他忽然開始對自己曾經宣誓效忠的這個國家產生了質疑。這種質疑並不是一瞬間的,之前的零零碎碎的細節早就被堆進了他的心裏。
只是那個時候這個世界上還有連綿的戰火,一場又一場的戰役讓史蒂夫無暇思考這樣深層次的東西。
而如今,這一切被平白地鋪展在史蒂夫的面前,讓他不得不去思考。
史蒂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並不是一個手上不沾染半點鮮血的人。可是在史蒂夫看來,這個世界上的殺戮如果不是以“追求和平”為目的,那麼開始殺戮之人終將會失控。
史蒂夫曾經在戰場之上用自己的雙手收割過許多生命,可是他卻問心無愧。
如今他們已經在勝利的前夕,史蒂夫將為清掃那些沒有理智的、以人類的生命為犧牲的、妄圖將他人鮮血踐踏在腳下的人而戰鬥終生,可是史蒂夫卻絕對不會為人類的私慾去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
冥冥之中,史蒂夫潛意識裏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美國隊長的盾就是美國隊長的標誌,那不僅是他的武器,更是一種精神的象徵。
以身為盾,無堅不摧。
如今史蒂夫帶着他的盾,是因為他想去接回他要守護的東西。
那是他的女兒,雖然他們兩個之間的血緣聯繫是那樣的扭曲。甚至如果可以,史蒂夫並不會允許這樣的一種牽絆存在。
用技術“創造”一個幼小的生命,還真的是狂妄自大的人類才有的所作所為。
和46億年的宇宙洪荒相比,人類只不過是再渺小不過的一個過客,就宛若生命的這一場偉大的讚歌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短小章節。所以,人類又有什麼資格去左右生命,以為自己是創始者呢?
這一刻,史蒂夫深深的感覺到了美國軍方的傲慢與不知敬畏,也開始對自己身上的星條旗產生了懷疑。
史蒂夫的朋友巴恩斯清晰地感受到了史蒂夫的情緒變化,只是巴恩斯並沒有多說些什麼。他沉默地走在史蒂夫身邊,在看見史蒂夫停在那一道厚重的大門前的時候,巴恩斯率先上前一步,推開了這一扇門。
大門忽然的打開,門內的人有了一瞬間的緊張。只不過他們抬頭看了一眼史蒂夫與巴恩斯,在二人出示了各自的身份證明之後,那些人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到麻木的神情,似乎並沒有將這一個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在這一扇門內全部都是對科學異常狂熱的人,對於他們來說,史蒂夫是無法複製的個體,雖然有研究價值,可是價值是有限的。而他即將帶走的那個甚至在他們眼裏不能被稱之為是一個孩子、一個生命,而只是一場實驗之後的失敗品。
無法複製的試驗品和實驗失敗產物的價值遠沒有他們手頭正在進行的實驗高,完全不值得這些“科學家”投注更多的目光。
至於“普通人”巴恩斯,從頭至尾,彷彿他都不配擁有姓名。
史蒂夫和巴恩斯隨着一個工作人員走向那個冰冷蒼白的絲毫沒有育嬰氣息的房間。幾個工作人員交接的時候,巴恩斯聽見那些工作人員將史蒂夫的女兒稱之為“001號”。
這個時候,巴恩斯忽然無比的慶幸在來的時候史蒂夫給這個可憐的孩子取好了名字。
只是史蒂夫和巴恩斯已經沒有時間糾結於稱呼了,他們的目光全部被那個實驗台上躺着的小小一團吸引。
那是一個背對着他們的以蜷縮的姿勢側躺着的孩子,巴恩斯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猛地睜大了眼睛。
巴恩斯其實是有過兄弟姐妹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剛剛出生的嬰兒。可是他確定,就是他剛剛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沒有這樣小的。
這孩子背對着他們蜷縮在那裏,史蒂夫和巴恩斯只能看見她淡金色的小頭髮。
可是她居然那樣的小,巴恩斯伸出自己的手虛空在這孩子上方微微比了比,隨後就發現他的兩隻手就能將這個孩子完整的罩住。
史蒂夫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知道了美國軍方放棄這個孩子的原因——她並不是他們期許之中的“最強人類”。
史蒂夫幾乎可以肯定奧莉薇亞繼承的是自己不曾被超級士兵血清強化過的基因。更有甚者,或許是因為出生在人工手段的干預下的緣故,這個孩子可能比當年那個布魯克林的小矮子還要更加的脆弱。
史蒂夫緩緩地向躺在實驗床上的奧莉薇亞走去。
這個孩子小小的一團,雙目緊閉的蜷縮在冷冰冰的實驗床上。她分明沒有一日在母親溫暖的子I宮內成長過,可是卻始終維持着嬰兒在母親子I宮之內的姿勢,彷彿這樣的姿勢就可以讓她覺得很安全。
奧莉薇亞一動不動,小小的胸膛也看不見因為呼吸而產生的起伏。有那麼一瞬間,史蒂夫甚至懷疑這個屬於他的小小生命是否還活着。
大概是史蒂夫和巴恩斯這兩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士兵此刻臉上表現出來的害怕與茫然太過明顯,方才站在一旁專心記錄各項數據的女科學家終歸有些於心不忍。
她看了一眼史蒂夫和巴恩斯,掩藏在厚厚的眼鏡下的眸子反射出了一道無機質的光。女人語調平靜,聽不出是戲謔還是寬慰對史蒂夫和巴恩斯說道:“放鬆些士兵,她現在雖然看起來有些小,但是各項生命指標都是正常的。”
哪怕是始終醉心研究,並不懂得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小技巧,這位女科學家也敏銳的發現,此刻如果叫這個實驗床上的嬰兒為“001號”,恐怕會激怒史蒂夫這位新晉父親。
所以女人聰明地選擇了繞開名字,直接用“她”來代指。
女人的話讓史蒂夫的思緒瞬間回籠,他雖然依舊有些放心不下,卻也知道如今的站在那裏對孩子的健康其實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總該負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無論這個孩子是怎樣出生的,他們血脈相連,這一點無從質疑。
而作為一個父親,沒能給自己孩子一個健康的身體,在史蒂夫的內心深處對奧莉薇亞始終是有一些愧疚的。
因為身體瘦弱,史蒂夫曾經受過不少嘲笑與輕視,如果可以,他年少的時候吃過的那些苦頭,史蒂夫希望這個世界上不要有任何人再嘗。
史蒂夫小心地走上前去,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地觸碰在了床上那個小小的生命的皮膚上。他並不敢貿然將實驗床上的嬰兒抱起,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太過脆弱。
史蒂夫的手能夠拆卸再組裝這世界上最複雜的武器,可是卻不敢觸碰那樣一團柔軟。他的手並不笨拙,然而面對自己那樣幼小脆弱的小女兒,史蒂夫卻不得不秉持着十二萬分的小心。
史蒂夫的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奧莉薇亞的皮膚,並不是想像之中的屬於嬰兒的溫暖,相反,史蒂夫手指觸碰到的地方比正常人的體溫要低一些。
指尖的觸感雖然還是很柔軟,可是那隻比正常人體溫低了一兩度的溫涼卻讓史蒂夫下意識的抬手去用自己寬厚的手掌攏住了孩子小小的手。
史蒂夫的兩根手指就能圈住奧莉薇婭的整節手臂,而讓史蒂夫覺得十分驚悚的是——他兩個手指上托着的小小手臂潔白到近乎透明,可是正是因為皮膚太過潔白,所以上面那密密麻麻的針孔就顯得尤為的可怖。這些針孔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是觸目驚心的紅。
史蒂夫幾乎瞬間就瞪大了眼睛,經歷過戰火的淬鍊,美國隊長已經很少有這樣情緒外漏的時刻。
更多時候,史蒂夫是戰場之上從容不迫的指揮官,也是戰役之中身先士卒的領頭人。美國隊長必須心思縝密、舉止從容,而如今史蒂夫長長的睫毛飛快地顫動着,他閉了閉眼睛,眉眼之中卻是一片深沉。
這樣多的針孔,扎在這小小的手臂上,就彷彿扎在了年輕的父親最柔軟的心裏。
這甚至是他第一次與奧莉薇亞見面,可是這小小的一團只是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就讓他的心底翻來覆去的疼。
“我去他I媽I的!他們怎麼敢這麼對待一個孩子!”
和史蒂夫相比,巴恩斯的脾氣顯然就要暴躁了一些。他看見自家隊長手中托着的嬰兒軟軟嫩嫩的一小節胳膊,也看見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針孔。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巴恩斯很容易想像那些針孔代表的什麼。無論是抽血還是注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對於這小小的一團來說都是隨時可能要了她的命的。
奧莉薇亞那樣的脆弱幼小,被抱在父親的懷裏還覺得保護不夠,怎麼就會有人那樣狠心在這小小的軀體上進行各種實驗的?
這一次,不用史蒂夫拿起他的盾,巴恩斯就已經想要直接掏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