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司命番外:無解【立秋加更】
十萬餘年前的巫界,大巫神爆發神怒,引天火業火,將他昔日裏親手建下的巫界毀於一旦,就地淪為枉死城。
恰好鬼艷在人間遊歷路過,於萬里之外靈敏感應到枉死城的力量波動,連忙趕來,卻只窺見被焚毀的來去鑒前身的殘骸片影,和一座在滿目天火業火里徹底失了生機的巫界都城。
大巫神隻身立於城門之上,冷漠俯瞰着為他所遺棄的眾生眾死,懷裏溫柔地輕攬着一個雙眼閉合著的、生死不明的姑娘。
鬼艷作為鬼火之神,與同為神靈的大巫神自然是相識的。只是眼下,眼前的故人熟悉卻又陌生,不像是她記憶里所認識的那個大巫神。而他對她的突然到來視若無睹,不為所動地冷眼旁觀着整個巫界的毀滅。
待到枉死城塵埃落定,他方才幽幽地回過眸來。鬼艷但見他微微低垂下眼帘,極盡溫柔地在懷中人的額間落下一吻。天火焚身,亦是無動於衷。
巫界之難鬼艷愛莫能助,大巫神的命數劫難她更是不便插手,但鬼艷不得不肯定的是,當巫雲言徐徐收回他久久凝視着靳執的目光,眼色淡淡地向她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顫。
只此一眼,便勝過萬語千言。儘管那時候的鬼艷尚還不能夠對巫雲言的情緒感同身受,但那種深入魂靈的情感震顫和質量卻是能夠為她所敏銳感知的。
這樣的情愫讓鬼艷感到陌生,更讓她覺得震撼與動容。
鬼艷與巫雲言彼此無言地默默對視了一會兒,而後雙雙不告而別,宛若他們在那時未曾遇見。巫雲言懷抱着靳執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滿眼廢墟的巫界都城裏;鬼艷則在巫界裏匆匆飛了一圈了解了下大致情況,便目標明確地直奔司命常駐的冥界酒肆而去。
——她有些問題,需要司命來為她解答,或許也只有司命能夠給予她解答。
·
司命果然在那間她常去的冥界酒肆,亦或許,她知道鬼艷定會去那裏尋她,故而早早地候在了那裏。
那間酒肆是一座選址巧妙的小樓,正面朝向繁華忙碌的街道,另一面卻對着常年寂靜的河流和河流隔岸的郊外。
司命在她最喜歡的閣樓包廂,懶洋洋地半倚在挨着後窗的布着小桌的木榻上,後窗半開,剛好能夠讓她側過頭,角度正好地將窗外清澈的黃泉分流和隔岸茂盛的冥花冥草們盡收眼底。
聽到鬼艷滿目肅色地過來找她,靜靜垂眸賞景了良久的司命大人方才悠悠地回眸過來,眉眼帶笑地招呼她在她對面的木榻上坐下,勞煩店家給她們倆再來上一壺桂花冷酒。
鬼艷熟知司命的行事風格,默不作聲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司命既然招呼她坐下,必然是會告訴她什麼的,她來都來了,不必心急。
果不其然,在鬼艷安然坐下的沒多久,無須她多問,司命便主動再開了尊口,雲淡風輕道:“阿艷,你知道嗎?人間是這世間最特別的地方,它是萬千世界的縮影,亦是萬千世界的平衡點。生與死,是與非,真實與虛幻,皆在人間明晃晃地並蒂而生。”
“世事均衡,相生相依。”鬼艷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會意。
“不錯。”司命淺笑。
“那你知道,為什麼陰陽尊神和大巫神須要輪番隕落嗎?”
鬼艷沒想到司命會這麼快轉到她本來有所困惑的話題,聞言不由得愣了一愣,略有些許懵懂地反問道:“……為什麼?”
“因為世事均衡——生死亦然,人神亦然。”司命含笑注視着鬼艷,給出了一個她並不算太陌生的答案,“陰陽尊神代表的是神,大巫神代表的是人。他們擁有着各自的‘生死簿’,皆是天道所容之命數,並無真假對錯之分。”
司命言及於此,鬼艷自然而然地聯想起了巫界中所發生的劫難。
顧盼和靳執截然不同的預言,由此而引發的種種誤會、算計、犧牲和悲劇,着實可悲可嘆。
過去,未來,她未曾親見,卻已能夠想見,這一場命局註定多麼慘烈。
鬼艷不禁為之長嘆一聲,望向司命的目光愈加的沉重,也愈加的彷徨不解:“所以,渡過這場浩劫的正解,究竟是什麼?”
“如若大巫不曾動心,那麼隕神的平衡便不會被打破,人神命數之代表交錯隕落即可。”
“可他終是動心了。”
“是啊……”司命輕笑了聲,便轉眼望向了窗外,鬼艷也順着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只見樓外黃泉分流潺潺,隔岸花葉無風自動,耳畔是司命大人漫不經心地在同她說著話,分毫無謂她所吐露的,究竟是否是鬼艷本意所在的回答,“所以,便有了這無解的浩劫。”
鬼艷默了一默,垂眸凝望着窗外如生若死的花葉與河流,神情間難掩由衷的悲寂:“此局……當真無解么?”
“那得看你如何理解了。”司命抬腕淺啜了口桂花冷酒,指尖有意無意地輕點了點杯壁,“所謂的命數輪迴,究竟是悲劇重複的死局,還是重新來過的新路,不過唯心而已。”
畢竟——
“此局,於生或死,真或假,人或神,本就皆是無解。”
“那當如何?”
鬼艷不明何故地執着,忽然間就是很想要自司命的口中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她分明地感受得到的悲傷,卻又敏銳地察覺,她為此所產生的悲傷,和眼前的司命大人所隨之產生的有所不同。
“什麼如何?”司命偏頭看了她一眼,無奈哂笑,“這世間無解的事情多了去了,大小紛亂更是未曾少過,可你看這天道秩序,又何曾因此而亂過套?”
鬼艷似是不甘心地沉默着。
司命也難得看見鬼艷這副不明所以但就是鬱悶的執着且“幼稚”的模樣,便不由得目光幽幽沉沉地明裡暗裏多看了她幾眼,與此同時還不忘向她不緊不慢地繼續解說著:“正是因為這世間存在着許多的無解之事,所以才會有所謂的因果。不然,你以為四司之中,為何偏偏由緣司府主轄天靈之界?”
……這怎麼又驀地扯到天靈之界了?
鬼艷微微蹙眉,滿眼疑惑地應和司命道:“為何?”
“因為——”司命眉眼低垂,悠哉悠哉地輕輕搖晃着手中的酒杯,故意頂着鬼艷滿溢着不甚明白情愫的明艷目光,緩緩吐露道,“緣無因,愛有果。”
“只要有愛為系,這世間的種種無解,皆能有其出口。”
人也好,神也好,縱然避得開生死,卻無不逃不過因果。
始終身在命數之局裏。
始終處於因緣交錯中。
·
十萬餘年後的人間,陰陽尊神迎着輪迴鍾之鐘鳴而上,不惜冒險以本尊為祭,重塑命數之路,天地為之變色,大巫神亦隨之隕落,枉死城惡靈之因果由此了結。
事後,鬼艷曾質問過不疾不徐旁觀着後事處理的司命,質疑上界精心設下的這一場命局是否過於冒險:“這可是關乎命司府生死輪迴的大事。倘若陰陽尊神不慎在此其間出了差錯,司命,這可不是好玩的。”
司命對她的責問不以為然,不咸不淡地這般答她道:“陰陽尊神乃自然天生,不死不滅,又怎麼‘不慎出差錯’。鬼艷,你自始至終說的,不過是陰陽而已。”
“有差別嗎?”聽到司命這般回答的鬼艷頓時瞳孔一滯。
司命莞爾一笑,靜靜望向鬼艷的目光似是嘲諷,又似是悲哀:“當然有。”
“鬼艷,縱使沒有了陰陽,也還有一世在。沒有了一世,還有一夢。沒有了一夢,亦且還會有別的‘陰陽尊神’出現的。即便是在尊神之位暫且空置的期間,也大不了由我等頂着。”
“鬼艷,這世間,並非沒有空缺過陰陽尊神的時候。”她淺笑着,極盡溫柔地陳述着無比殘忍的真相,“哪怕陰陽‘不慎出了差錯’,對於上界和天道而言,也完全無甚妨礙。”
“那……”鬼艷喉間一哽,無盡的苦澀漫上心頭。
司命依舊殘忍地微笑着,眼神焦距不定地飄在窗外,聲色愈漸漠然與涼薄地向鬼艷輕輕道:“鬼艷,對於上界和天道而言,靳執、陰陽、一世、一夢,她們都可以是‘陰陽尊神’,並無任何差別。陰陽此行若去,那便是命數註定的隕落,自然是不會有任何‘差錯’的。”
她似是在盡量輕和溫柔地安慰着她,又似是在儘可能委婉地向她挑露着亘古以來便是註定滿目空寂的天生尊神們的所謂“隕落”的虛實真相。
“只不過,回來的可能不再是曾經屬於我們的那一位‘陰陽’尊神罷了。”
就好像巫雲言永遠失去了靳執,我永遠失去了君冥那樣——天道蒼茫,秩序井然。這世間始終會有大巫神、陰陽尊神和冥界界主,只是不再屬於我們了而已。
司命又淺啜了一口桂花冷酒,甘香冷冽的酒液從喉頭一路漫至心口。
心比酒冷。如此,冷酒反倒是可以達到暖心的效果了。
命司府的酒雖不如茶出色聞名,但到底也香得很。
鬼艷聽了,久久無言,唯有神情凝滯地跟着司命飲了一口自己杯中被閑置的早已冷得不能再冷的桂花冷酒。
這一口下去,她沒怎麼品嘗出它的具體滋味,只知道是冷的。
桂花冷酒,顧名思義自然是冷的。
卻未曾想比她原先預想中的還要冷。
但這似乎還不是最冷的。
她說不出來,也嘗不明白,只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些什麼,但不甚明晰。
直到若干年後,鬼艷又經歷了如此那般的重重又種種,方才在某個獨自故地重遊的時分,恍然間琢磨明白了今時今日杯中酒的滋味。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故人今在否?
待我來歲行,相隨浮溟渤。
——來歲為何歲?
金桂身披榮光,卻換不來相思月光。
冷酒甘冽芳香,無論醉否,都再夢不見君模樣。
——君冥大人啊,你還回得來嗎?
司命姐她又偷偷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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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鬼艷和司命的口再側面補充交代一些事情~以及,暴露一對年紀更大的CP【君冥×司命】~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出自劉過的《唐多令·蘆葉滿汀洲》。
“待我來歲行,相隨浮溟渤。”出自李白的《送崔十二游天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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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立秋啦~從農曆來說,秋天正式降臨了。(雖然從天氣來說,似乎還挺遠的。)為了平衡章節更新的頻率,正好卡在七夕完結,所以立秋加更!秋天這麼好!它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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