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灰的丫鬟(八)

被炮灰的丫鬟(八)

(八)

榮姝聽了,手指微頓,半晌才嘆出一口氣。她家娶這個嫂子的時候,榮姝也是參考過的,因着花大娘軟弱沒主見,哥哥又過於厚道老實,所以才想娶個伶俐些的,只是沒想到心眼多了,寬厚少了,家裏就不安穩了。這伶俐勁兒先衝著榮姝來了……

小孩倒是個敏銳的,他輕輕拉拉榮姝的衣襟:“是我礙事了嗎?”

榮姝想了一想,笑道:“我這個人本來沒讀過什麼書,但也認得幾個字,看過一些文章。當初有這麼一個故事,華和王朗一起坐船逃難,路上遇到同樣在逃難的人,那麼到底救還是不救呢?”

“原本就在逃難,想來自顧不暇,但既然遇到了,若是不管,只怕心裏過意不去。”

榮姝戳戳他心口:“因為人心是肉長的。這華歆一開始是不願意的,就跟我當初也並沒有立即決定收養你一樣。因為預料到以後會有種種困難。但是王朗答應了,他覺得船寬還能救,可後來被追殺,眼瞧着要被追上了,他就又想要丟下搭船的人。若是你你怎麼辦呢?”

“這……唉,要麼一開始就別救,這救了再丟可就難了,若是我,只怕還會一起帶着吧。”

榮姝笑了:“我也是這般,我一開始猶豫過到底要不要管你,但如今既然管了,就義無反顧。我怎麼會覺得你礙事呢?當初在那病癆鬼的院子裏,咱倆原本是患難的交情。我差點要被殺死,也全仗你夤夜報信,我們情誼自在,不必聽外人議論。”

小孩兒認真點頭,輕輕捏着榮姝的手。他長高了許多,原本長出點肉的手背又纖細了下去,過了片刻,想起什麼似的,笑道:“我前兩日去村塾,老師還誇我聰明,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純兒。”

榮姝聞言,大喜,笑道“好,美絲美酒,其質無雜,純也。這真是好名字,你……你便叫許純吧。”

小孩詫異道:“我叫花純,老師說花者,華,純者,質也。前花后純,相反相成。”

榮姝眨了眨眼,這孩子竟然跟了我姓。她俯下身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隨後連夜挑燈給他縫了個書包,那上面綉松送鹿,取品行如松柏,讀書終得鹿(祿)之意。

第二天一早,榮姝又從街上給他賣了筆墨紙硯和一些簡單的開蒙書本,過了幾日是重陽節,榮姝交了束脩又額外給先生送去一壇酒一斤肉。

她原是背着人來的,卻不知為何又傳到嫂子耳朵里。嫂子長嘆一口氣,做好事養大他倒也罷了,難道還要供養個狀元出來嗎?便是要供養也該供養自己人呀。她已經有了身孕,走路的時候,挺着點肚子,花大娘看到了,趕緊來攙扶她。

這幾年家裏新蓋了房子,院子也擴大了兩倍,花大哥置辦了幾十畝地,圈裏養了耕牛豬羊,買了幾個小丫頭,花大娘操勞一輩子,也終於有人伺候着享起了清福,現在她的大孫子也要出生了。

多虧了榮姝呀……瞧着眼下富足的光景,再想想三年前一家人天塌了似的困窘,她會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娘新采了洋槐花,和了雞蛋醬,包了你最喜歡的槐花雞蛋餃子,快來嘗嘗。”

自打嫂子有了身孕,花大娘就不讓她再做家務了,一應茶飯都由她老人家置辦。

白麵粉皮子勁道溫厚,槐花清甜爽口,雞蛋嫩滑醇香,她的手藝還是這麼地道。然而嫂子輕輕戳了兩下,卻笑着道:“還是娘親待我好。可是我想吃肉呀。”

“這也不值什麼,等榮姝回來了去買肉,明天我做給你吃,你想吃炒的還是想吃蒸的?”

嫂子便道:“讓妹子買?讓妹子買怕是吃不到我嘴裏,都送給外人了。”

花大娘這就不理解了,再聽她比比劃划的一說,臉上也有點過意不去,等到晚上榮姝回來,花大娘便來找她:“……給一口飯吃不餓死,也算盡到仁義了,沒道理貼金貼銀的,我們家又不是太富裕的人家。”

“話雖如此,但這幾年家裏銀錢多半是我賺的,我給他花,也是我願意。”

花大娘詫異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肚腸?他即便姓了花那也是外人,這家裏的錢當然是要留給我大孫子的。”

榮姝張了張嘴,滿心要反駁,卻懶得再辯,親娘是親娘,但母女想法差異太大,不是幾次辯論就能消泯的。

她思量半晌,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等到晚間吃飯,她便趁着機會,壓低了聲音道:“我準備帶純兒離開。”

花大娘吃了一驚,“這話又從何說起?我平白找你商量,你怎麼還負氣走了?”

“這些年我的故事也鬧得沸沸揚揚,大家不當我面說了背後也在說,如今純兒眼瞧着大了,難保不會有瘋言瘋語傳到他耳朵里。所以倒不如帶着他遠遠走了,尋個清凈,反正我自有手藝傍身,到哪裏都可以生活很好。”

大嫂也沒反應過來,愣愣得看着榮姝,花大哥雖然遲鈍,卻也不傻,對張氏最近的陰陽怪氣有所察覺。回到房裏便跟張氏一頓吵:“姝兒還不夠可憐?你當嫂子的怎麼還容不下一個小姑子?”

張氏也委屈了。“容不下?這怎麼能叫容不下呢。我只是想讓她嫁人嘛。難不成她真要在咱們家呆一輩子,讓咱們養一輩子,然後還養哪個不知誰的野種?帶着孩子也是能嫁人的嘛,嫁不了好的,就把眼光放低些。這世上只有娶不到老婆的漢子,哪裏有嫁不出去的婆娘?”

榮姝狠皺了眉頭,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嫂子不必攀三扯四,我自己的未來我自己有規劃。”

她平常都是個溫和而從容的態度,和顏悅色的,瞧着很好說話,但臉忽然放下來,自有一番威嚴。

張氏也被嚇了一跳,但嘴上卻依舊不服輸:“我肚子裏可有你花家兩個種呢,這才是正兒八經花家子孫,我把話說前頭,等我倆孩子生出來,他們要是受了一星半點的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榮姝拿手捂着純兒的耳朵,笑容愈發淡薄,心志也愈發鑒定,她看了花大娘一眼,示意道:你看,就是這樣。

花大娘終於意識到事情複雜,以後也是源源不斷的麻煩。她知道女兒倔強,眼見得無法勸回,只好依從了。

第二天她就上街便買了不少衣衫布料回來,她拿出因眼力下降而多年不用的刀尺,擺好案幾開始裁衣服。

嫂子原以為是做給她的孕婦服,還有給小孩的新衣服,結果都是做給榮姝的。但她懂得看眼色,這一次竟然沒有鬧……

春裝要倩,這個丹霞色的綢子又軟又光鮮,裁成裙子,最適合踏春賞花。輕羅薄鮫透氣涼快不貼身,夏天穿了不會悶痱子……秋裝要雅,這雨過天晴的顏色做成外衫,最適宜天高雲淡的日子盪鞦韆,最後一匹大紅羽紗的緞子當然是做成棉服或斗篷,踏雪冬裝越艷越好。

她比劃着榮姝的尺碼,心道萬一榮姝以後胖一些呢?腰上的尺碼可以略微放寬。

花大娘點着燈,對着窗,晝夜不息,本就容易干疼的眼睛到最後澀的睜都睜不開了。

榮姝心疼,拿着熱毛巾給她捂:“何必呢,您這又是何必呢。”

花大娘不說話,只是輕輕按着榮姝的手。榮姝的手原本又細又嫩,但這幾年因為不斷織布繡花,手指上磨出了繭子,指關節上的印子怎麼都消不下去。

她辛苦撫育一雙兒女,這後半生最高興的事就是兒子女兒都在身邊,甚至還挺慶幸自己不用跟其他母親一樣送女兒出嫁,兒女都能承歡膝下。可現在榮姝便要走了……

榮姝用熱帕子給她捂眼睛,忽然發現帕子下流出薄薄的水痕,她一開始以為是帕子裏沒控乾淨的水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母親的眼淚。

榮姝手指一顫,彷彿被燙到。花大娘因為早年刺繡養家,眼睛耗損,乾眼症嚴重,等閑不見淚光,曾自我打趣,“若說眸如清泉,那我這泉水是乾涸了。”

不想今日竟老淚縱橫。

“我老了,沒用了,我還想跟純兒做衣服,做到他七歲,十歲……現在卻是不能夠了。娘知道對不起你,娘也捨不得你,但是,但是……”

但是你還是選兒子。

榮姝輕輕的把她頭臉抱緊懷裏,內心被強大的溫軟而酸澀的情感所充斥。“你沒有對不起我,母女一場是緣分,或許下輩子,你當了我姑娘。”

花大娘終於哭出聲來。

榮姝心有所感,往日總是窺不破的關節豁然開朗。她安頓了母親,又重新回屋拿出了母親像,那繡像大體已經完工,單剩眼睛未綉。

她架起綉繃子,重新分好絲線,把原本用作眼白的姣白亮色換掉,用顏色沉着的暗絲。把絲線細細劈開,按照光線變化分出深淺顏色,綉出眼珠瞳仁……

人物的面孔可以通過不同色彩絲線的搭配與層疊,做出逼真的效果,現在眼睛綉上便可以一針傳神。

榮姝看看這繡像,又看看純兒,笑道:“若做成了永和伯府的生意,那我們便是離開了家也不必愁了。”

純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榮姝:“如果你不想離開家,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走去哪裏?”

純兒想了想:“我回京城那個院子裏去,我長大了,會自己做飯洗衣服。”

榮姝嗤地一笑:“我帶你回去。那京城達官貴人住的,我們也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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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改命了(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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