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來了
夜風吹起屋檐下的白燈籠,一道道光影隨風在竹林間左右搖晃,光影照耀不到的黑暗裏像是潛伏着兇惡的猛獸,盯着過路人的脖頸吞咽着涎水。
守夜的婆子緊了緊衣領,聽着空氣中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嚇得嘴裏不停的念念有詞,“阿彌陀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老奴可從沒害過人啊,不要來找我啊!”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短促的嗚咽,配着慘白的月光嚇得婆子差點沒彈起來。她疑神疑鬼的對着四處作了作揖,半閉着眼睛提着下擺幾步小跑了出去。
就在竹林後方的清微閣中,錢氏抱着女兒低泣着,她神色疲憊,眼尾處更是不止何時爬上了淡淡的細紋。雙手捏的泛白,咬牙切齒的對逃跑的池雙沅低聲咒罵著。
池雙蓮一動不動的窩在母親懷裏,雙眼無神的盯着不遠處的燭火默默趟着淚。
看着女兒默默流淚的模樣錢氏疼的無法呼吸,只要一想到老爺為了保住池雙沅的名聲而對外宣稱失蹤的是她的蓮兒,她就恨不得咬死他。
錢氏本是綏豐縣石田村村長之女,因長相清麗而被池老爺看中納為妾室。剛入池府時也甚是得寵過一段時間,那時其他姨娘甚至是正妻劉氏都不被她放在眼裏。但得寵不過短短几月,王氏就入了府,看着和自己三分相似的王氏,錢氏差點沒氣暈過去。
待醒來她用之前對付其他姨娘的手段對付王氏,卻不想王氏沒事自己倒被老爺斥責,最後更是再不去她房裏。
因着她之前受寵時得罪的人多,待王氏進了府,沒了池老爺撐腰錢氏差點沒被後院姨娘給生吞了。
吃的虧多了她也慢慢沉寂下來,特別是生了池雙蓮后,生怕因為她害了女兒,更是見到誰都低一頭去討好對方。
好不容易女兒快要及笄,只等覓一個如意郎君。可老天就是這般無情,偏偏在這時出了這麼一竿子事兒,如今都知道她女兒失蹤數日,以後還有誰看得上她的蓮兒啊。
想到這兒錢氏不由悲從中來,霎時清微閣又響起若有若無的低泣。
綏豐縣外五百里處的一座山坡下,燃着幾團火堆。火堆旁用樹枝穿着四五條大魚,焦黃的魚腹在大火的映照下散發出淡淡的肉香。
旁邊的火堆上是一個烤的焦香四溢的乳豬,淡黃的油滴落在泛紅的火炭上發出嘶嘶的輕響。
兩個木質的大盆盛着水架在火上,裏面的清水咕嚕嚕的翻着泡兒,就見一人拿起數把不知名的野菜一股腦的扔了下去,不過一會兒便成了青黑色的模樣。
梓安接過烤乳豬上最嫩的後腿肉,又端了一盆熱水進了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里。
“公子您嘗嘗,這個可香了。”梓安道。
榻上的人抬起頭,淡漠的目光從他手上的烤乳豬劃過,微微搖頭,“前去綏豐縣的人可有消息傳回來?”
“還沒。”梓安道,“公子不用擔心,小的想縱使那位池老爺不喜池姑娘,但看在公子面上也不敢對池姑娘如何的。”
“再說還有秦二他們在,肯定不會讓池姑娘受委屈的。”
“也罷,從明日起便加速前進,五日內趕到綏豐縣。”他沉聲道。
“是,公子。”梓安抱拳應道。
太陽從山谷處慢慢爬了出來,淡黃的日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地上印出斑駁的光影,一位身穿麻布衣裳面容普通的男子悄無生氣的站在城外一株大樹后。
他皺着眉目光徑直落在城門口,看着兩道官差嚴格的檢查來往人群面色頓時微變。城內定然出事了,他想。隨即壓了壓頭上斗篷,低頭朝城門走去。
“站住,叫什麼名字,從哪裏來的?”
男子微微抱拳,沉聲道:“小人木子,是隔壁黎城縣來的。”
官差接過他遞過來的戶籍,似模似樣的看了看,“把斗篷撩起來,還有你黎城縣的來我們綏豐縣作甚?”
“小人是聽聞綏豐縣有一名木匠很是厲害,家裏姊妹出嫁,所以想來訂上一些。”他撩開斗篷,原本冷然的臉已經換上一副憨厚的模樣,“哎,這天氣越來越熱了,大人們整天站在這裏可是辛苦了。”
“誰說不是呢,就之前下了一場雨還以為要涼快些呢。”官差扇了扇手,“你說的木匠就是百福西巷子的李老頭兒吧,木工確實不錯就是這價格,嘖嘖。”說著頗為感嘆的搖搖頭。
“對對對,就是那個李師傅,小人原本可不想跑這一趟,又遠又累的。偏偏家裏大伯家的姊妹嫁人用了李師傅做雕花木櫃,說是好的不行,這不我娘就一定要我過來看看。”
官差瞭然的點點頭,“我懂我懂,行了,進去吧。”
木子笑着弓了弓腰,“麻煩大人了。”轉頭嘴角笑意微收。
“等一下!”突然官差叫道。
木子神色微變,忙轉頭笑道:“大人這是還有什麼吩咐?”
官差嘿嘿一笑,“我看你小子有幾分眼緣,進了城定好東西就快回去吧,可別四處走動惹了麻煩。”
“是,是,多謝大人提醒。”木子摸着腦袋一笑,無比憨厚。
進了城,木子徑直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不過片刻便消失在人群中。
夜幕降臨,慘白的月亮升上高空,銀白色的月光穿過淡淡的霧氣灑落在大牢處,無端顯出幾分陰森。風聲吹過長長的走廊像是深夜怪獸的嗚咽,聽的人寒毛直豎。
拖着飯桶的衙役慢悠悠的進來,只聽得飯桶與地面撞擊不停發出怦咚怦咚的聲音,不一會便來到秦二三人所在的牢房。
秦二撐着牆壁站起身,目光落在盛着米湯的黑碗上,餘光見這衙役就要離開,突然喊道:“衙役大哥,你等等。”
這衙役看起來有四十多歲,身材矮小,一雙眼睛卻是突兀的大,看人時像是在瞪人一般。
“有事?”他漫不經心的問道,從懷中慢悠悠的抽出一根黑漆漆的煙杆子,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秦二摸了摸胸口,從裏面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衙役大哥,你看我們這麼多天沒吃飽了,能不能給我們多來一點兒。”
衙役眼神霎時一亮,正想伸手就想到了上面的吩咐立馬收了回來,大聲道:“你這是做什麼,是在怪我沒讓你們吃飽?”
秦二硬生生扯出一絲笑,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討好道:“我們哥幾個也是實在餓的不行了,還麻煩衙役大哥開開恩,這個也算是咱們的一點心意。”
說著就將銀票往他懷裏塞,手指飛快的在他胸口掃過。他眉間微滯,沒放在這裏,難道在......目光隱晦的落在他腰間,只見他腰上牢牢的繫着一個碩大的煙袋,裏面鼓鼓囊囊,莫不是在這裏面。
衙役伸手將懷裏的銀票掏出來想拒絕可手就是遞不過去,轉瞬偷摸看了看四周,露出黑黃的牙齒,“那就給哥幾個添一點,上面可吩咐了不準備給你們吃飽了,要不然小老兒也不會只給你們打米湯了。”
說著用大勺子在桶底一撈,一勺子滿噹噹的糙米粒呈現在幾人眼前。
“我懂我懂,真是多謝衙役大哥了。”秦二忙將碗裏的米湯喝乾凈,拿碗接過這一勺子糙米,立馬三兩口的吃了下去。
奇三奇四兩人有樣學樣,不過他們卻不像秦二那般狼吞虎咽,吃的稍微慢了一些。
秦二一邊扒着飯一邊與衙役說著話,因剛才摸出銀票時不小心將另一張銀票帶出一角,惹得這衙役也捨不得走。
“哎,我們也是命苦,跟了這麼一個主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的去。”他狀似苦惱的說道。
衙役砸吧砸吧嘴,摸着下巴,“你們應該沒事,只要有這個。”說著比了比銀子,“性命無憂。”
“銀子我們哥幾個倒是存的有,就是不知要多少呢,太多我們可拿不出來。”
衙役眼珠轉來轉去,嘿嘿一笑,“你們一人給個五百兩,小老兒保證讓你們安全出去。”
看秦二三人不語,他忙道:“小老兒說的可是真的,你們去問問在這大牢有誰有小老兒門路多,我與縣衙的孟師爺可是實打實的親戚!”
秦二眼睛一亮片刻故作苦惱的皺着眉,“這......一下子拿出一千五百兩銀子有點太難了。”
有戲!說太難卻沒說拿不出,衙役低聲嘿嘿一笑。他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他說自己門路多可不是說著玩兒的,自然也知道這幾人可是縣老爺重點吩咐看管的人。反正他們都要死了,那些銀子還不如拿給他來用。
秦二搖搖頭,突然靠近衙役抱拳咳嗽兩聲,“不如這樣,我們一人給你三百兩,你偷偷放我們出去?”
衙役眼睛咻然睜大,連連擺手,“這可不行,不行不行,抓到可是要砍頭的大罪。”說完衙役也不想其他銀子了,提起飯桶就要走。
看他要走,秦二連忙將他拉住,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一千五百零就一千五百兩,你就說鑰匙被我偷走了,最多落個看管不力的罪名,怎麼也要不了性命。到時你有這銀子,還出來幹什麼衙役,直接當個小地主了,大哥你說是不是?”
衙役不停擺手,“不行不行。”他嘴裏說著不行,心裏卻止不住的動搖了。要不要拼一把?他低頭想着,顫抖着手摸向腰間的煙袋,抽出煙葉放到鼻下嗅了嗅。
原本激動的心情慢慢冷靜下來,不行,要是自己放了這些人離開,縣太爺定會要了他的命。
透過衙役拉開的煙袋,幾人看到裏面靜靜放着的鑰匙都不由呼吸一促。秦二忙伸手將胸口露出一角的銀票扯出來向衙役塞去,奇三兩人見狀,都從胸口摸出幾張百兩的銀票來。
這些銀票都是他們在何知縣房裏摸出來的,被關進大牢時特意藏了起來。
“這裏有幾百兩銀子,大哥你先拿去,剩下的銀子只要我們出去了就給你,你看可行?”
衙役呆愣愣的看着手上的銀票,用勁兒的掐了下大腿頓時一陣巨疼將他喚醒,他咽了吧口水,艱難的從銀票上移開視線,將手上的銀票推了回去,拒絕道:“不行,放你們出去我可沒命了。”
“老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剛才不是還說放我們出去嗎?”秦二眼眸微沉,與奇三對視一眼,故作不甘心的拉着對方領子。
衙役閃過淡淡的尷尬,他剛才不是想着空手套白狼么,誰知道他們想讓他現在將鑰匙給過去啊。
想到鑰匙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煙袋,摸到裏面硬手的東西才微微鬆口氣。
“大不了那些銀票我不要了,放手,不然我喊人了!”衙役故作兇狠的低吼道,但實際他發出的聲音卻僅僅讓幾人聽得見。
“不行,你答應了要放我們出去,你敢反悔?”奇三惡狠狠的捏起拳頭,拉着衙役的手不准他離開。
衙役使勁兒的扯着自己的衣領,又不敢大聲喊人,不過一會四人就纏在一起。
“放手,我讓你們放手!”衙役急紅了臉,伸手使勁兒朝秦二的手上抓去,霎時他手上便被抓出了幾道血跡。
秦二疼的縮回手,衙役看這招有效,對着奇三奇四兩人又抓又咬。
奇三嚇得連忙鬆開手,衙役原本也是往後使勁扯着,奇三一鬆手,他便控制不住的往後倒去。背脊撞到牆壁疼的他面色慘白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不然這到手的五十兩銀子也要保不住了,不敢多呆他從地上爬起來慌亂的提着飯桶跑開了。
秦二看着衙役遠去的背影,勾唇一笑,露出袖子靜靜放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