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

總決賽結束后，李言蹊再度徵求宋顏寧的意見問她接下來想在哪裏訓練。離着冬奧會越來越近，李言蹊很照顧宋顏寧的情緒。

宋顏寧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加拿大。

本來這個決定是沒問題的，畢竟她就是從加拿大來日本訓練的，再回去也正常。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而且很嚴重。

就在於宋顏寧回去以後依然在鞏固甚至略微在提高她的難度，冬奧會在即，時間上的緊迫加上高強度，宋顏寧回加拿大訓練了半個月，突然就扛不住了，哪怕丹尼爾在旁邊給她調節心情都不行了。

宋顏寧的扛不住是身心的，她在訓練中撞到擋板，腳輕微扭傷，其實不嚴重，就是有點腫，休息個幾天就好，醫生甚至再三跟宋顏寧保證抹着葯的話一周都不用就能完全康復。但長期處在高壓訓練狀態下，情緒一直緊繃的宋顏寧在這個小插曲后突然就崩潰了。

她在扭傷后的前兩天沒有上冰，在這兩天裏她的情緒出現反常，一個人靜靜的聽着比賽曲目，長久發獃，她本來就話不多，現在更是寡言少語。

沒那個精神頭兒了，這是李言蹊發現的宋顏寧最大的變化，這讓宋顏寧在他眼裏像濕了水分的桃子，整個人都蔫兒了。

第一天李言蹊還能接受，第二天他有點擔心了。

這自然不是一個好事，相反，在這種時刻下顯得非常嚴重。比這更嚴重的是，在李言蹊跟宋顏寧談心后發現宋顏寧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但她就是鼓不起那股勁兒。

她整個人就像融化的奶油一樣，沒了力氣也沒了那股氣兒。

這讓丹尼爾跟李言蹊都如坐針氈，很顯然這次小傷病讓宋顏寧在這個時刻像一根針一樣戳破了她直到冬奧都一鼓作氣的鬥志。丹尼爾忍不住埋怨李言蹊給宋顏寧安排的訓練強度太大，李言蹊也沒反駁，默默的去找宋顏寧。

他思考了一夜，跟宋顏寧說：“宋顏寧，我帶你回國吧。”

宋顏寧和李言蹊坐在回國的飛機上，兩人都有點沉默。

這時候是她腳傷后的第四天，宋顏寧覺得自己的腳沒什麼疼痛感了，醫生說了再過一兩天就能完全上冰恢復她的訓練強度，本來就沒傷到骨頭。但李言蹊還是帶她回了國內。

宋顏寧的鬥志和力氣隨着腳傷的逐漸痊癒已經恢復了一點兒，她為自己前兩天的頹喪感到羞愧。坐上飛機之前恢復理智的宋顏寧有跟他說要不就接着在加拿大訓練吧。李言蹊問她你難道不想回去嗎？真的不想回去的話我就去退機票。

宋顏寧沒有回答。

然後李言蹊就帶她回中國了。

宋顏寧的反覆和遲疑李言蹊很了解。宋顏寧對訓練環境沒總決賽前那麼堅定了。這主要是因為冬奧會的臨近讓宋顏寧難以消散她的緊張感。

她之前回加拿大是因為每天跟隊友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覺得人際關係會佔用她的精力。但反過來，這個過程消散她的緊張感。宋顏寧在加拿大訓練的時候，整個維多利亞俱樂部只有她參加冬奧會的選手，而且大多數時候宋顏寧是獨自在晚上訓練，整個冰場除了她和李言蹊沒別人的那種，這種時候她沒溝通沒交流，偏偏她又是個想法太多的，很容易胡思亂想讓自己越來越鑽牛角尖。

用宋顏寧自己的話說，有時候她抬頭看到維多利亞俱樂部屋頂的白色燈光都想流眼淚。

但在國家隊裏有個好處，至少三個女單上冰訓練，她還能看到一點“人氣兒”，而且中國隊女單跟格蕾家的不一樣，金櫻子和景景兩個小姑娘遠遠威脅不到她，她能疏散一些精力，也沒有競爭壓力。

算是各有各的好處吧。

而且宋顏寧這段時間在國內還有幾個活動，正好幫宋顏寧分散一下。

宋顏寧坐在飛機上沉默許久，突然對着身邊的李言蹊蹦出一句：“對不起。”

彼時李言蹊正戴着眼鏡看書，聞言一愣，一瞬間他滑稽的以為她沒關手機：“幹嘛？”

“這幾天又給你添麻煩了。”宋顏寧低聲說。

聲音發虛，有氣無力，然而眼睛看着窗外，表情淡漠。

李言蹊瞄她幾眼，他知道宋顏寧這不是裝的，道歉更是真的。宋顏寧這人長年訓練環境單一性格其實很單純，不跟人家繞彎子兜圈子的，尤其在他面前基本有話就直說。

他又把目光移到書上。他的眼睛有點近視，也有花滑運動員散光的通病，有時候會戴眼鏡。這傢伙的眼睛很拉風，金絲的橢圓形眼睛，鏡腿連了一根細細的金鏈子，戴上以後整個就一斯文敗類。

“不用道歉，”他淺淡的說道，“就算你沒這事兒我也會提前建議你回去的。感受一下冬奧氣氛也好，提前適應也好，我一直覺得你回去訓練也不是個壞事。”

宋顏寧沒說話，就是眨了下眼睛，半死不活的樣子。

頓了一下李言蹊嘆息一聲：“宋顏寧，你已經很優秀了，能做的你都做了，冬奧會很重要不假，但不是你的人生，你不要因為冬奧會就讓自己這樣魂不守舍的。”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你其實都明白，理智上既然都懂，那就讓感情上也想開點，真的沒什麼的。當年所有人都覺得我能冬奧奪冠，結果我還不是兩次都輸了，不會要人命的。”

說完這些李言蹊不再多言，言多必失，見好就收。

難得宋顏寧回了句：“我知道，謝謝。”

李言蹊因此又看了她一眼。

丹尼爾埋怨李言蹊現在還讓她這麼高強度訓練，李言蹊有點有苦說不出，實際上現在還保持這樣高強度的訓練是宋顏寧的建議，李言蹊更多的是在確保宋顏寧安全的情況下尊重她。

宋顏寧的拚命，熟悉她的人是看得到的，宋顏寧真的是那種很讓教練放心的那種選手，你不用擔心她懈怠，她不光上進甚至還會主動請教練提高強度。

這種好強上進的性格大體來說是個好事，但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有壓力，因為她始終緊繃著，可能別人會受不了。

顏瑗和葉賽都了解宋顏寧這種好強的性格——尤其是顏瑗，儘管宋顏寧多次表達過跟自己母親顏瑗因為多年聚少離多比較生疏，但顏瑗可能比宋顏寧想像的更理解她。顏瑗和葉賽都曾經不同程度的明示暗示的跟李言蹊表示宋顏寧可能因為太過要強導致有的地方不圓滑，讓李言蹊多擔待。

李言蹊後來笑着說沒事，宋顏寧性格很好。

李言蹊這不是說的客氣話，他是真覺得宋顏寧性格不錯。

宋顏寧這人對花滑和比賽的確非常執着，但除了花滑之外的事情她其實並不較真。宋顏寧的情況更像是某一領域的專業人士，因為她是花滑選手，涉及到她的專業領域了，所以她就會表現的很拚命，甚至有些較真。但除此之外的生活里她其實堪稱隨和。

這就是為什麼她之前參加競技類遊戲反響挺好的原因，包括參加晚宴的時候大家也會叫她玩小遊戲，因為宋顏寧對遊戲跟比賽拎得清，她玩這遊戲的時候就沒那麼強的好勝心，很佛系，參與的時候也認真玩，但結果她隨緣。

這就是很難得的品質，能擺清楚什麼是主要的什麼是無所謂的，這一點對追求成績的競技運動員來說李言蹊覺得很難得。所以生活里的宋顏寧很好相處，不會讓人覺得咄咄逼人。

而宋顏寧在花滑這方面的好勝和拚命也有點分情況。

宋顏寧整體算是個比較內斂的性格，她的情緒不大外泄，基本內部消化。所以大部分時候，宋顏寧的壓力都被她自己解決了，她是那種不麻煩人的性格。

包括訓練也是如此，提高難度的過程中失敗帶來的情緒的挫敗宋顏寧很少說，儘管她真的會緊張有壓力，但她不會因此就激動的沖別人大吼發泄，也不會因此就覺得別人該遷就她。

李言蹊因為只帶她一個學生所以觀察更仔細，如果宋顏寧是在那種一次帶好幾個學生的名教頭那裏的話，她這類型就更讓人省心，那類教練手裏學生多不能面面俱到，宋顏寧這種乖巧好學上進還不讓人操心的最好不過了。

而且宋顏寧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共情能力很強，這就是為什麼她能給李言蹊很快的道歉，她就是覺得自己麻煩李言蹊了，哪怕有點拉不下面子她也會跟他道歉。這種共情讓她平時訓練里如果有什麼要求或想法都會跟李言蹊商量着來。李言蹊尊重她，她也尊重李言蹊，不會自己想什麼就是什麼。

說白了，宋顏寧在訓練上的折騰都是折騰她自己，她不會去決定或影響別人。最多也就是他這個教練會受點波及，跟着緊張，或者陪她國內國外的折騰。

想到這李言蹊推了推眼鏡。

沒辦法，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