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軍政府•會客室。

葉珏舉杯向蔣江,眉毛雖然含笑,但只要認真去看,便能發現其中隱約的戾氣。“他最近動作頻頻,似有意思想罷免我。”

蔣江微微笑着,與他碰杯,神色靜穆,“葉家根基已深,又豈容他說動就動?”“再說,你們是姻親,他如何張狂,也總歸要給夫人兩份薄面。”

葉珏點頭一笑,別具深意地掃了蔣江一眼,“我想着,以你們往日交情,如今稱她一聲夫人,倒是有些生分。畢竟,你們也曾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蔣江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震怒與難堪,他站起身來,迎視葉珏略帶挑釁的目光,冷漠地道:“日後莫要再談從前之事。不然,休怪我翻臉!”

“你這樣生氣為何?我說的又不是假話,何況,事隔經年,難道你還放不下?”葉珏揚眉輕笑,越加放肆。蔣江的反應,實屬自己意料之內,他太清楚蔣江的脾性,昔日張協拐帶肖瑜私奔一事,弄得全城皆知,蔣葉兩家名譽掃地,尤其以對蔣江的打擊最大,畢竟,他是深愛着她的。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陳建急得一頭是汗,提高聲音喊道:“先生,出大事了。”

葉珏眉心一跳,轉臉盯着房門,道:“進來。”

見陳建神色有異,葉珏忙開口問:“出了什麼事?”陳建答:“方才葉青來電,說二太太不小心摔倒了,如今正在醫院搶救。請您儘快動身前去,怕是。。。”咬咬牙,陳建沉重地說:“凶多吉少。”

葉珏的身體輕輕的顫抖着,半響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先生?”陳建擔憂地看着他,柔聲喚道。

察覺到蔣江調侃的眼神,葉珏勉強自己冷靜下來,一瞬不瞬地盯着陳建追問:“她好端端的,怎會摔倒?你是否省略了什麼?”

觸上他那咄咄逼人的視線,陳建垂目朝地,聲音放得很輕,“二太太出事時,姑爺也在她身邊。”

葉珏一下子明白過來,臉上青白交錯,怒火上升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卻死死壓抑着,青筋凸現,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剛從地獄歸來的惡鬼修羅一樣恐怖,“去備車。”

蔣江如何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早一步攔在他身前,假惺惺地說:“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擔心,好歹有庄寧在她身邊,且不論你和他的關係,單從他們的情分來說,他也會好好替你照顧二太太的。”

蔣江這話,說得極其露骨,葉珏向來自負慣了,如何能忍受他此番奚落,緊握住雙拳,沸騰的火焰在他雙眼裏燃燒。他推開蔣江,咬牙切齒地對陳建吩咐,“派人包圍醫院。”

蔣江見目的已達,露出得意的神情,目送葉珏離去。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是,葉珏也不例外。

汽車剛一停穩,葉珏已經邁出了車廂,站到了路面上。陳建忙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說:“先生請息怒,別受人挑撥,姑爺是自家人,可不能。。。。。”

“閉嘴!”不等陳建講完,葉珏已厲聲喝止。“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說完,快步往裏走去。

見葉珏眼中全是肅殺之意,陳建暗自心驚,趁他不意,貼近身旁隨從耳畔,低聲吩咐:“快搖電話去葉公館,請姨奶奶火速過來。”隨從領命,一陣風似得跑着離開。

急診室門外煙霧瀰漫,庄寧腳下堆滿一支支尚未完全熄滅的煙頭,他油然不覺,眼睛死盯着那扇緊閉的白的毫無生氣的手術門。

“你怎麼在這裏?”葉珏走到他身前,冷淡開口。

“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就為什麼在這裏。”他說。把煙放在嘴裏,又拿下來,看看煙頭,一抹哀涼的笑容爬上嘴角。

“庄寧,她們任何一個若是出了事,我都不會放過你。”

庄寧抬頭看他,他漂亮的眼睛裏一片陰狠,他噴了一口煙,什麼也不說。

短暫的沉默過後,手術室大門忽然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戴口罩穿白袍的護士,她手裏捧着一個用白布蓋着的盤子,上面鮮血淋漓,觸目驚心。葉珏先庄寧一步攔住她的去向,聲音裏帶着絕望的顫意,“她還好嗎?”護士搖搖頭,頗帶可惜地說:“大人算是搶救過來,只是孩子保不住,都六個多月了,還是個男嬰,真是可惜。”

葉珏捂住心口,慢慢蹲了下來,眼裏一片空洞,口中喃喃道:“報應!報應!”

庄寧彈掉了一截煙灰,換了一個站立的姿勢,說:“進去看看她吧。”

葉珏驚醒過來,利索地從腰間掏出手槍,指住庄寧,吼了出來,“庄寧,我要你抵命!”陳建見葉珏急紅了眼,大呼不妙,忙過去扯住他,想要奪過他手裏的槍,“先生,可使不得,姑爺可是您的妹婿!你要是一時衝動傷了他,小姐必會怪你一輩子。”葉珏一怔,神色陰晴不定。陳建接着又勸,“如今可不比從前,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千萬不能逞一時意氣,讓他們捉住話柄,藉機。。。。。”

葉珏腦中閃現張協狐狸般狡猾的笑容以及蔣江幸災樂禍的表情,他沉思片刻,終於緩緩放下手中的槍,連看一眼安兒的願望也沒有,就絕情地掉頭而去。

庄寧立在原地,斂去唇邊那縷憐憫的笑容,徑直走進手術室。

天已經黑下來好一陣子。

庄寧望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安兒,煩躁地從袖木沙發上站起來,踱到落地窗前去,想看看天色。

落地窗的紗簾擋住了外面的星空,只見遠遠的霓虹燈在閃爍。

他看了很久,心也在一點點平靜下來。

回眸時,意外碰上那雙寫滿淡漠的眼,他心頭一動,忽然不忍再看下去。

“你要喝水嗎?”他問,卻並不靠近她。

安兒將手放在恢復平坦的小腹上,卻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悸動。

半響。她笑了。眼光在他臉頰上盤旋。

他跟着她的微笑也在笑。笑容里透着倦怠和悵惘。

“你恨我嗎?”

她的笑容一下凝固在嘴角,平靜地反問,“我該恨你嗎?”

“我以為你會恨我。”他口氣很輕鬆,眼瞼卻垂下來,眼光落在他那灰色西褲沾血的痕迹上。

“你救了我,救了小姐。”她對自己搖頭。

她沉默,沉默了一會,又說:“可是,你改變了我的一生。”

“對不起。”

他背過身去,一滴碩大的淚珠掉了下來。

“你不該說對不起的。當初,你曾問過我願意以否。”

她薄薄的蒼白的嘴唇綻着一絲溫和的微笑。

“我欠你太多,唯一能為你做的,只是在事已成后讓你冠以我的姓氏。”

安兒的眼圈有一點紅,她忍了忍,望向那深垂着的窗帘,輕輕道:“謝謝。”

“我用一生來償還。”

她的嘴角邊浮起一絲微笑,那噙在眼眶裏的淚就由眼角滾了出來。

等方惠卿與葉蘇一同趕到醫院時,庄寧人已經走來,病房的門微微敞開着。

葉蘇一眼就看見安兒坐在窗邊,對着窗外正在失神。葉蘇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她才看見她。

她臉上帶着過分的平靜,平靜得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方惠卿看着她,好一會兒,才微微地吁了一口氣說,“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原來,今天陳建派人去請她時,她正與葉蘇外出到法華寺祈福,饒是葉家消息靈通,能及時通知她們,但返程需時,便挨到如今才來。

安兒回首,對她們一笑:“你們有心了。”

葉蘇冷冷一笑,說:“安小姐好厲害,差些毀了葉庄兩家!”

安兒淡然微笑,並不言語。

“倒也是,從‘瑰麗’出來的女人哪能沒有幾分手段?把他們迷得團團轉事少,認錯便宜兒子事大!這幸虧是沒生下來,要不然,葉家歷代祖宗的神主牌都要反轉了!”

葉蘇把聲音提得很高。

方惠卿把嘴一抿,神色嚴厲,說:“蘇兒!夠了!”

安兒和葉蘇沉默着,空氣顯得很僵。

過了好一陣,葉蘇又看了看安兒,她美麗而又精明的眼睛瞬了瞬,說:“不過也好,哥哥總算可以了斷清楚,免受某些心存不良的人欺騙!”

安兒轉過身來用她那漂亮的眼睛的一角,望了葉蘇一會兒,嘴角邊帶着一絲隱約的笑意,輕描淡寫地說:“對!對!庄太太說的很對!葉先生身居要職,是不能讓那些小人給矇騙的。”

方惠卿看不出安兒內心的情緒。只覺得她冷靜得很奇特。

她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冷靜。

葉蘇的臉上沒有表情。方惠卿打量着這毫無人氣的房間,開始向臉色蒼白的安兒走去。她慢慢地踱到她身邊來,俯下頭與她對視望着,用一種異樣平靜的聲調說:“安小姐是聰明人,該知道‘及時抽身’對你對大家,都是最佳的結果。”

“其實,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安兒低沉地說,語音在她的牙齒之間打轉,聽來冷冷的,“你們都自以為是地插手了我的人生,卻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咽住了下面的話,抬頭把眼睛望向牆壁,方惠卿看見有滴淚從她眼角溢了出來。過了很久,她才說:“既然方姨你想讓我離開,我聽你便是。儘管。。。”她說到這裏,又咽住了下面的話。

方惠卿點着頭,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葉蘇冷哼一聲,昂首冷漠地走出病房

月影在雲隙中移過來,櫻花樹閃着帶霧的花瓣,灑着淡淡的哀愁。

安兒的愛情也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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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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