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天空藍得像一塊璞玉,盛如意的院子裏沒有太多花,只有四季常青的樹,未免太過素凈。鶯兒正吭哧吭哧地抱着新鮮的花進來,做一些鮮亮的點綴。
盛如意麵前擺着琴譜,虞姨娘剛送來溫熱的銀耳粥,冰在涼水裏,紅彤彤的棗子像是紅玉一樣。
“盛如意。”金玉般的聲音響起,盛如意抬眸,風璟發束金冠,身長玉立站在院門口,鶯兒忽見太子親至,嚇了一跳,小姐現在可不是太子的側妃了,太子忽然出現在她院門口,於禮不合。
鶯兒四處張望,這可是宣平侯府,其餘小廝呢?
風璟沒有理會鶯兒,走入這個尋常的小院。他清冷的眸看了眼盛如意麵前的琴,道:“孤尋宣平侯有事相商,途中聽聞琴音,故來一尋。”
風璟的聲音越四平八穩,鶯兒越覺毛骨悚然。小姐擺了琴出來,但根本沒開始奏呢。
這就是個借口。
但沒辦法,風璟說是那個理由,就是那個理由。
盛如意起身行禮:“臣女不知殿下來此,有失遠迎。”她驀地抬眸,“但殿下來此於禮不合,別人誹謗臣女不算什麼,若是以此毀謗殿下,則大為不好。”
風璟輕笑一聲,笑意敷衍,並不達眼底。
他黝黑的雙眸看着盛如意:“孤不知盛小姐如此愛好名聲,若是愛此虛名,又怎麼會不顧男女之防,三番五次朝臨安王獻策。”
鶯兒心一緊,殿下知道了!
風璟清雅的眸中此刻半點溫度也不帶,只垂視着盛如意。盛如意只半斂眸:“臣女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麼,只是殿下不該單獨和臣女說話,傳出去對殿下清譽有礙……”
“盛如意。”風璟聲音一低,他冷冷道:“你未免小瞧了孤,這樣無傷大雅的虛名,孤送你又何妨?”
的確,風璟是一個非常會權衡利弊的人。哪怕別人撞見他和盛如意談話,但一來這是宣平侯府,並不會有人敢外傳。二來,他們衣衫整潔,別人也只能猜測他們在說什麼,只要不是確定他做了逼.女干臣女的事情,這些流言蜚語,僅僅會在婦人口舌中流傳,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這就是風璟。
“盛如意,臨安王府內的辯論,不在士子中廣泛流傳,卻隱隱有人透出巾幗不讓鬚眉之類的話語。”風璟這是在給盛如意擺證據,巾幗不讓鬚眉,說明此謀士是個女子,加上之前種種判斷,便讓風璟百分百確定是盛如意所獻之策。
這句士子們喝酒時的一句酒話,被風璟的人聽到上報上去,便沒略過他的耳朵。
盛如意知道風璟能判斷出是她,她也知道風璟不是能輕易騙過去的,便不逞口舌之利,沉默以對。
風璟看着儀態完美挑不出一絲錯處的盛如意。
他的心裏的確是有着不快的,不快的情和求賢若渴的心交織在一塊,才讓他立刻趕往了宣平侯府。
為什麼不快?風璟愛惜天下有才之人,他的僚屬們之前也有些曾為別人效力過,之後被他籠絡到他的麾下,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他不會計較有才之人在別處效力時對他的攻擊。
那麼,為什麼他會對這件事不滿?
風璟的視線移到盛如意麵前的長琴上。這琴,他並不陌生,在曾經二人一起渡過的三年,風璟確然曾同盛如意琴瑟和鳴過,二人哪怕志不在樂曲上,但是操琴言志,二人的樂理造詣都非常高。
這琴彷彿撥動了風璟的回憶,讓他想到那三年之間與盛如意相處的點滴……
誠然,風璟再輕視照顧的情誼,也不得不承認,當初的盛如意待他極好——他因在黑暗中遇刺,所以對一切都懷有戒心,哪怕是房事,他也懷着戒備,並不願意在目盲腿斷的情況下進行。
對於這一點,盛如意從沒和他鬧過。他被母后刁難,盛如意也從中斡旋……哪怕最後他出於利益的考量放棄盛如意,她也沒哭沒鬧。
這樣的人,讓風璟知道她的理智,卻也不可避免地認為她愛他,哪怕冷靜到能認清事實,但也因為愛他,不願意給他帶來麻煩。
可是,現在發生的一切,讓風璟不得不收回自己之前的判斷,重新審視盛如意。
隴右官場、改甌為漢這兩件事,足以說明她對於政治有着極強的嗅覺,那麼,她不可能不知道背後打擊的人其實是他。
風璟神色越漸冷冽,盛如意也沉默,二人現在湊在一起,除了這樣的試探之外,居然沒什麼話好說了。
到底是風璟先開口:“良禽擇佳木而棲,賢臣擇明主而侍,盛如意,孤欣賞你的才幹。”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對一直站着的盛如意做了個“請坐”的姿勢。
鶯兒在一旁一驚,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風璟居然會這麼說,他和小姐和離后,怎麼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再說出此話。
盛如意只道:“殿下謬讚,臣女愧不敢受。”
她並未答應風璟,風璟見此:“你替臨安王獻策,需要以舌爭辯過滿堂謀士,但如果是孤,孤從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良好的建議。此次如果是你給孤獻策,孤絕不可能讓一絲風言風語透露出來,這就是孤對於謀士的保護。”
誠然,風璟對比起臨安王風顯,擁有更強的掌控力和敏銳度。如果是他聽到改甌為漢的計策,根本不需要經過那麼一出。
對於一個謀士來說,一個能保護自己、並且採納良計的主公十分難得。
盛如意也沒有任何動搖,風璟並不意外,只加大了一個籌碼:“最重要的是,孤身為太子,有認命太子僚屬的權力。盛如意,錦衣夜行有什麼意思,孤可以讓你以女子之身成為太子僚屬,得到堂堂正正的官職。”
在大齊,只有皇帝和太子,擁有任命官員的權力。
太子可以任命的官員是自己太子府中的僚屬,如果這個任命和皇帝的任命相衝突,仍然以皇帝的任命為準,這是朝廷的預備行政機構。
這就是風璟最大的誠意和籌碼——他根本不必詢問風顯能給盛如意什麼,風顯的財力、物力,風璟都有。但是他能任命盛如意為太子僚屬,這一點,風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太子僚屬也十分珍貴——如若太子任命了一個酒囊飯袋為僚屬,那麼,在陛下和朝野看來,就是他欠缺政治能力,所以,太子可以有無數謀士,但是堂堂正正的官職就這麼幾個。
更何況盛如意還是一個女子,風璟將要力排眾議,這是他對盛如意能力的最大肯定。
他在盛如意手上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立即從太子府趕過來,卻馬上拋出橄欖枝。
如果是從前,盛如意或許會激動,接下這根橄欖枝——沒有人想一直被憋在後宅,心眼小的如盛明歌,為一句話、一根鐲子耿耿於懷,滿眼都是臉面。手腕強的如侯夫人,她不在乎一兩句話,卻也得平衡妻妾之道。
但是現在,盛如意連聲音都沒顫過,她深吸一口氣:“殿下,臣女無才,當不得殿下賞識。”
風璟皺眉——他審視着盛如意,風璟相信,自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看錯人,盛如意衣食無憂,有宣平侯府的勢力和他給的財物,那麼,她不會有任何生存上的短缺。
侯夫人等的確對她抱有敵意,但是以她的能力,她能在後宅完美解決,如果僅僅是為了對付侯夫人和盛明歌等人,便要捲入臨安王和他的皇位之爭,那就是殺雞用宰牛刀,為了處理這麼小一件事情,捲入危險重重的皇位爭鬥,這樣的事情,盛如意不會去做。
所以,經過這麼一排除,風璟能夠確信——盛如意為臨安王獻策,為的是心中抱負,她不甘陷於後宅,投靠臨安王,是她能一展拳腳的政治平台。
可是,既然是這樣,她為什麼會拒絕他的提議。
風璟微微斂眸,造型考究的琴放在他面前,由琴上,風璟心中忽泛漣漪,他問道:“你怨孤?”
風璟直言不諱。
一旁的鶯兒捂住嘴,既驚於風璟居然直言,又驚於他居然以疑惑的語氣問出這句話。
三年陪伴,就算是一顆石頭心也該捂熱了,他轉身和離,哪個女人能夠不怨?
風璟的確是抱着求才的心而來,他道:“當日種種,你怨孤理所應當。”風璟道:“但孤身子已好,如若不全力問鼎皇位,只能是死路一條。”
他想了想,道:“你既對孤有情,孤的處境,你定知曉。”
哪怕是冷酷如風璟,認為悉心的照顧紫禁城任何一個宮女都能做到的風璟,都不得不承認當初盛如意對他有情。
風璟並不傻,他在深宮內帷長大,知道能共患難的真情彌足珍貴,可是那又如何?在他看來,真情只能是溫情的點綴,如若要仗着此生活,全然不夠。
不得不說,風璟生了一副好皮囊,他低眸低語時,身上如同纏繞着清寂的落寞,無論是他的權勢、還是長相,都極容易讓人愛上。
但盛如意早愛他愛過了,現在她只覺得稀鬆平常。
她仍然道:“殿下請回吧,臣女知曉殿下為求賢能效仿明君三顧茅廬,臣女也知以殿下城府,以言語之術無法哄騙殿下,那麼,臣女向殿下說實話。”
“殿下之前所為,臣女心中並未留下男女之怨。”盛如意對他沒有男女之情,怎麼會有男女之怨,她道:“臣女只覺狡兔死、走狗烹。故而,臣女無才無能,無法向殿下獻策。”
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君王功成名就后,屠殺忠臣,能夠共患難,而不能同富貴的典型。
按照風璟曾經對盛如意所做的事,的確有這樣的嫌疑。
風璟卻皺眉:“孤從未迫害過任何一位有才之士,也絕不會做下此等事。國之棟樑,只要不害於社稷,於國有利,那麼,孤也自信以孤之能,能駕馭人才,坐穩皇位。”
盛如意聽見他的話:“三年遭遇,莫不敢忘。”
她這時非常恭敬地行禮:“殿下,臣女目光短淺,只能見到臣女所遭遇的。臣女膽小怯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盛如意輕描淡寫一句話,沒有一句怨恨責怪,卻讓風璟沒了話。
他忽然發現他不知道怎麼勸盛如意,盛如意在他微末之時陪伴照顧他,他一朝病好,卻做出了那樣的選擇,在盛如意這邊的角度來說,的確是兔死狗烹的結局。
可是,風璟清晰地知道不一樣。
他雖在盛如意清澈的目光之下有些語塞,卻仍道:“並不一樣。”
“盛如意,孤對謀臣士子和對后宅女子並不一樣……”風璟想要給自己辯解,卻真不知道從何辯解起,可是,真的不一樣。
盛如意知道,也許風璟說的是真的。
她道:“殿下不必多言,殿下想說廣納天下賢才,不肯放過一個賢才,落下輕視良才的名聲,也不肯輕易誅殺良才。但是對后宅的側妃,哪怕輕慢、有負也沒什麼,在天下人看來,后宅的女子得到些不公的待遇,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著書立典由男子所著,話語權也掌握在士子手中,無人會因殿下對側妃的一點輕慢而過多苛責殿下,只要殿下面子上做得過得去,就沒人會深究。”
風璟微微抬眸,心內有震動,他沒想到盛如意把他了解得這麼透徹。
並且,這也是天下大勢。
世間多少女子,在後宅中凄涼死去,其丈夫也有許多負心之舉,但丈夫仍然能加官進爵,為何?因為這女子的靠山,不過是背後的娘家,而娘家又能被利益籠絡。至於天底下其他人,是討好一個在官場有作為的男子重要,還是為一個已死的女子討公道重要?故而,無人會為此發聲。
風璟驚訝於盛如意看得如此透徹,同時,也更肯定她的能力——痴男怨女多,但盛如意少有。
盛如意道:“殿下之前的作為,不過是心裏從未真正重視過臣女。殿下認為臣女若為謀士,殿下會是另一種做法態度,但臣女不敢信,請殿下早些回去。”
風璟看她如此決絕,心中生起無奈之感,卻也不想放手。同時,他心中有隱隱的叩問,盛如意看得這麼清楚明白,她當初是怎樣明知他的心性而愛他?
這讓風璟不敢深想。
盛如意說完話,便整理瑤琴,想要回屋,風璟來不及多想,一把按在瑤琴上——這和他一貫的冷靜實在大相逕庭。
事實上,風璟今日已經破例兩次,無論是在府內扔下一眾謀士趕過來見盛如意,還是現在按住瑤琴的舉動。
他這人心裏沒有男歡女愛,所以認為是因為他看重盛如意的才華。
但現在,風璟的聲音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急切:“你認為孤錯了嗎?”
他對着盛如意那雙幽黑的眸,裏面之前的溫柔全然不見,只剩漠然,風璟皺眉,居然沒再說權勢之類的話語,道:“你認為孤大錯特錯?可你在府內時,並未展現你的才華。你表現得如同一個尋常女子,盛如意,一個尋常的后宅女子,你認為孤是否該瞧得起?”
“如你的嫡姐,只知塗脂抹粉,艷冠天下,孤難道就是那等色中餓鬼?如你的嫡母,在後宅稱雄……可是盛如意,你認為後宅的爭鬥是什麼?”風璟修長的手按住瑤琴,也不讓盛如意走,“后宅爭鬥,以陷害爭寵為手段,更有甚者殘害子嗣,對於一整個家族,都是一種內鬥和消耗,而非有益的增長,孤輕視這樣的爭鬥、輕視這樣的人何錯之有?”
“孤也同臨安王爭位,可孤和他爭奪皇位,做的事情於國於家有利,這樣是對家國天下有益的競爭,態勢蓬勃而向上。”
這就是風璟的態度,驕縱不能宅斗的盛明歌他不喜歡,能宅斗的侯夫人他也輕視,因為他認為宅斗是內卷。
“盛如意,隴右官場和改甌為漢之計,你的確削弱了孤,但是於家國有利,孤就屈膝求你這樣的賢才。”風璟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段話,事實上,他什麼賢才沒見過,今日的態度,實在是急切了些。
風璟抬眸,仔細觀察盛如意的態度,就像他發現是盛如意在對付他,就馬上趕往宣平侯府一樣,他見盛如意還是沒說話,有些不快:“難道,你瞧得起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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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凌晨十二點才到家,寫到現在,主要是細化太子人設,之後再細化男主的,唉,小短文,將就了。感謝在2020-12-1723:39:17~2020-12-1903:11: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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