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廳內的謀士們見子虞敗下陣來,不由蹙緊眉頭。
這女子伶牙俐齒,不好相與,但如果叫他們這些學富五車的大男人今日在此,被一個區區女子壓制,他們總覺面上無光。
這些謀士們心高氣傲,見到盛如意這麼年輕,還是女子,卻受臨安王重視,心中早有妒忌、不服之意。但是再以性別來小瞧這女子,恐怕會被她逮住短處攻擊,就像她對子虞所做的那樣。
今日的辯論,恐怕得避開性別。
一個灰衣短須的謀士忽然挺直脊背,眼珠轉了轉:“這位小姐,某有一事想問你,不知你可否賞臉回答?”
盛如意聞言立即將茶盞一放,清冷的臉上漾出一抹微笑,客氣道:“請說。”
那謀士也含笑點頭,看起來二人皆文質彬彬、言語客氣有禮,實則卻各打機鋒。那謀士提了幾分聲音:“我等坐於此,乃因我等為王府門客,故而參與此宴。可不知小姐你……小姐雲英未嫁,為何敢不顧閨譽婦道,坐於此男子席間而面不改色?”
鶯兒在盛如意背後站着,默默咬牙,這些讀書人說話一個比一個可氣。
盛如意卻清聲道:“在下坐於此,乃臨安王言座下計策不夠驅使,向在下問計,臨安王作為王府之主,不顧路途艱辛親自登門請在下來此赴宴,在下受主人邀約來此,合乎情理;在下以計貨於臨安王,臨安王以宴席答謝在下,此舉乃君子之交,合乎天理。在下赴宴,合乎天理人情,這就是在下面不改色坐於此間的原因。”
盛如意清凌凌看向那謀士,朝他舉杯,以茶代酒的一飲,又朝其餘所有謀士看過去,清麗的臉上微露疑惑:“諸位也是有才學之士,怎麼今日我在此,沒聽見諸位談論任何經世致用之策,反而總是圍繞着女子、婦人、婦道這些言語來說項?”
她搖搖頭:“怪哉,怪哉。”
繼而作勢起身,欲要離開那般道:“高士論道,卻全談論女子,看來,在下真是久居深閨,不知現下的潮流。這些話於國於家無利,污了在下耳朵,在下告辭了。”
盛如意真要離開,她的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身上透出一股內斂如水的氣質,像是一抹藏鋒,使人不敢小覷。
崔先生早跑到帷幕後邊兒,見盛如意要離開,不顧其他,忙跑出來道:“閣下且慢,閣下且慢。王爺還在裏邊兒換衣服,閣下且再等等。”
他情急之下,倒與盛如意平輩論交。
崔先生吃了半輩子的飯,照他看來,盛如意一個女子,卻無論言語、氣勢都比這些謀士強。
那些謀士們聽完盛如意的話,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這話,分明是說他們小家子氣,只知道拿着性別說項……可這也的確是事實,看來,要想壓倒這女子,還得落眼於本身的計策。
文人大都相輕,這些人的火氣也被盛如意挑了起來。
仇言騰一聲站起來,道:“適才是子虞、平君二位衝動了,此宴席談論家國大事,一些小言不必再敘,我們在此朝小姐賠個不是。”
他朝盛如意作揖,子虞二人雖面上還有不忿與氣怒,卻也不得不承認仇言說得沒錯,敷衍地朝盛如意作了一揖。
盛如意跟着回禮,盡顯風度。
崔先生暗中忖度,此人行事張弛有度,頗有度量,比子虞二人真是高下立判。
仇言又道:“改甌入漢這樣的計策,某頗有不解。甌族,夷狄賤類,毫無風化,父子兄弟以一人為妻之事屢見不鮮。而我們泱泱大國、禮儀之邦,若是改甌為漢,豈不是混淆血脈,我之高貴,為何要容他人下.賤?若真如此顛倒禮儀,敗壞社稷倫常,只怕大禍將至!”
一些謀士也隨之附和:“對,這樣怎麼能行?”
“我們田地豐饒,幫別人這不是做沒用的善事嗎?”
大齊國力強盛,讀書人更是自有一股優越感。
盛如意一直細細聽仇言說話,仇言的話,的確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她只道:“不知這位先生可聽說過‘有教無類’四字?”
有教無類四字一出,一些謀士們皺眉思索,連仇言也安靜下來,等着盛如意說下去。
盛如意道:“甌族民風彪悍,是沒有教化的力量。我們乃禮儀之邦,詩書萬卷,潛移默化地教化甌族,如翻掌之易。甌族原本教化的力量越少,越利於他們潛移默化受到我們的禮儀教導,屆時,他們穿我朝服裝,耕種同我朝一樣,所供奉的聖人也同我朝一樣,諸位覺得屆時他們是甌人還是大齊之人?”
“我邦教化夷狄,盡顯大國之色,教他們耕種、農醫、禮儀,將天威越顯,賓服海外,也將人口繁盛,國強民壯,此雙贏態勢,有何不可?”
仇言擰眉,說不出話來,他還要靜靜思索盛如意說這話的意思。
不過,從盛如意的發言中,仇言倒徹底收起了輕視之心,這樣的見識,的確少有。
一個謀士卻忍不住站了起來,他性子好似急切許多:“你何必花言巧語,只談好處,不談弊端,是當我們這些謀士和王爺都會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嗎?”
盛如意嘴角的笑意微收。
她提醒過臨安王弊端,只是這謀士並不知道。
這謀士道:“此計,成則名垂千古,敗則遺臭萬年。若是之後出了一點岔子,甌族叛亂,豈不是在我朝的腹部插上一柄尖刀?到時候,這個罪責,誰負擔得起?”
盛如意眉眼微涼下來:“先生此言,令在下發笑。”
“敢問先生,世上可有任意一種計策、一樣事物,只會給先生帶來好處,而不會給先生帶來一點隱憂?在下以為,三歲稚子都知道,一柄鋒利的匕首可以殺敵,卻也會傷己。正如戰爭,可以給我們帶來掠奪的好處,卻也會使我們損兵折將,更有可能大敗而歸,竹籃打水一場空。”
盛如意臉色微冷,她沒有任何笑意時,疏離冷淡至極,讓人不敢接近。
“先生如果只接受計策帶來的好處,不接受任何一點有可能的風險,便如同因噎廢食,愚蠢至極。”盛如意道:“秦滅六國時,難道不是冒着被他國吞併的風險去做的?難道還能在失敗之後繼續想着保全秦?古今成大事者,在下未曾見到有擔心失敗而退縮者。”
眾人一想,都不知怎麼反駁盛如意,並且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非常有道理。
偏偏盛如意並不只會鼓吹士氣,她的確有可行辦法:“改甌為漢,若擔心甌族反叛,則不予他們軍事、商業要塞,不予冶鐵、不予築錢、不予練軍,讓他們雖然總體聚居在一起,卻處於我們的大包圍之中,此為抑制他們的力量。同時,我們更將施行仁政,如若甌族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他們怎會以稀少之民對抗我大邦?此為抑制他們的反心。在我看來,甌族若反,只有一個可能——”
所有人都望向她。
盛如意道:“它若是放下武器后,還被逼反,只能是活不下去。朝廷不會做自毀長城之事,只能是政策層層下達之後變了味兒。我邦士子不乏傲氣,難免有看不起夷狄之人——”
說到這兒時,她望了眼仇言,仇言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這樣的人一多,若是私底下在利益上苛待夷狄,則必定壞事。故而,若教化甌族,不可把甌族安放於士族繁多的地方,免得高士家族們眼高於頂,輕慢甌人……”
盛如意說到這兒時,其實藍圖已經漸漸清晰,她甚至連把甌族安放在哪裏都已經考慮到……
崔先生緊緊抓住手,這不是異想天開的空談,是真正的國策。
滿廳士子也斂神秉息,聽着盛如意敘述此論,盛如意說到後面,道:“更何況,此計乃是必行之策,哪怕臨安王不用,也會有其餘人將用,只看臨安王是願意做着開天闢地第一人,還是跟在別人後面。”
“你什麼意思?”一個謀士沒忍住道。難道她的意思是,如果風顯不用她的計策,她就要轉投別處?
盛如意卻平靜許多,道:“甌族離我們如此之近,不像南越、匈奴般有關隘、天險攔截。卧榻之側不容他人安睡,對於甌族,要麼打,要麼像現在這樣招安。只需一盤算,就能知道怎樣選擇對我們最有利。所以,今日臨安王不用此計,以後也定有別的藩王能夠想到。”
這根本就是一個必行之策。
盛如意緩緩道:“時機稍縱即逝。”
滿堂謀士已經鴉雀無聲,到了現在,誰還能說出一個反對的理由?
風顯在屏風後面卻已經等不及了,一個頂級謀士的言語,能將任何一個主公的抱負心都撩得來感。
他激動不已,馬上走出:“定下此計!明日早朝,本王便向父皇借救蝗之事提出。”
他已經能想到到時候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風顯顧不上其餘謀士,走到盛如意麵前,朝她深鞠一躬:“我得小姐,如虎添翼……”
盛如意以茶代酒回禮。
既然計策已經決出,接下來的宴席倒是風平浪靜,盛如意一滴酒也沒有沾,觥籌交錯的地方她待着也並不喜歡,借故離開。
風顯要送她,被拒絕。
等盛如意走後,宴席散去,風顯激動地拉着崔先生的手:“先生覺得如何?”
他問的不是計,是人。
一個有才的謀士,能產出多少這樣的計策,最重要的是,盛如意才十八歲,她還有很多的空間可以學習、成長。
十八歲就已經如此,二十八歲、三十八歲時呢?
崔先生回道:“謀主之姿。”
“王爺不知,謀士分為善謀、善斷兩類。”崔先生道:“善謀者,心思細膩頭腦靈活,腹有良策,但是如果多謀少斷,反而會幹擾王爺你的判斷。善斷者,則擅長選擇利弊,行事果斷,古語有房謀杜斷一詞,說的便是這兩種謀士的代表人物。”
“但今日之人,腹有絕佳之策,且巧舌如簧,能言善辯,這樣大的一件事,她能促使王爺你這麼快定下計策,能說得滿堂高士啞口無言,集謀斷於一身。”說著,他朝風顯行禮,“王爺得此人,乃天命照拂。”
風顯聞言,笑得酣暢淋漓,他也認為如此。
“王爺,不知此人是誰?”
“宣平侯府五小姐。”風顯道,崔先生聞言,不禁覺得在哪裏聽過這人的名字。
風顯拍桌而笑:“正是皇兄的前側妃。”風顯仰頭,笑意絲毫不加以掩飾,既有得了良才的喜悅,又有贏了風璟的得意。
他笑得眼角微紅:“本王那皇兄明面上眼睛好了,在本王看來,恐怕還瞎着。”
這樣的人,他都捨得和離?別人是想搶珠寶而不得,他是生生把得到的珠寶推出來,就為了盛明歌那個所謂的第一美人?
風顯想到此,便覺得快意無比,他真是想看到風璟的表情。
他這位皇兄,一生從未做過一件錯事,恐怕唯一的一件便是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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