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盛如意清冷的聲線劃破了此刻死一樣寂靜的正廳。

宣平侯緊緊坐着,雙手死死抓住扶手,手臂上青筋畢露,一看就知忍受着極大的痛苦。人在忽然承受痛苦時,所有心神都在抵禦痛苦上邊,最是容易被他人的話擾亂心神。

宣平侯忍着莫大的痛楚,不免被盛如意的話影響,他之前愛惜明歌這個嫡女的身份、美貌,從未呵斥過她,怎麼現在自己不過說了一句重話,明歌的茶水就剛好潑在他身上

侯夫人見狀不好,這盛如意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當著她的面都敢和明歌作對。侯夫人趕緊起身,幾步走向那碎裂的茶盞,裝模作樣地去撫摸一下茶盞碎片,再一臉驚疑地道:“侯爺,這茶盞太燙了,我不過碰一下,手便有些紅,想必明歌也是受不住這燙。來人,把那奉茶的婢女拖下去,先打二十棍!”

“夫人……夫人饒命啊。”奉茶婢女一下子跪下去,明明是夫人特意吩咐,要將那茶盞在沸水裏煮過好幾遍,煮到熱度都像是浸進去了才好。

奉茶婢女心中有冤,卻不敢揭侯夫人的短,哭叫着被幾個大力的婆子拖了下去。

盛如意垂眸,侯夫人這是仍然要別人給盛明歌當替死鬼。

侯夫人又趕緊催促盛明歌:“明歌,還不去看看你父親的身子!”

“……嗯。”盛明歌的纖纖玉指也被燙紅了,她疼得淚珠都在眼裏打轉,卻知道母親說的才是正經事,不能讓父親覺得她是故意的,現在她一定要在父親面前擺出十二分的孝順來。

盛明歌忍着疼過去,拿出一方素粉色的帕子,跪着就要往宣平候的身上擦,同時淚道:“父親,女兒真不是故意的,求父親明察。”

盛明歌的帕子還沒沾到宣平侯,就被一隻修長雪白的手擋住。同時,冰涼的水從上空倒下來,濺到盛明歌的手上、發上……

盛明歌平日除了那張臉之外,最愛的就是她那三千青絲,如今青絲被冷水澆濕,凝成一柄,她憤怒地抬起頭,不期然撞見盛如意那張臉。

她眸光幽幽,手舉玉色花瓶,盛明歌居然在那雙眼裏看到屬於自己的狼狽。

“盛如意!你幹什麼?”盛明歌眼角還掛着淚,卻勃然大怒。

比起她,盛如意顯得鎮靜許多:“父親身上的傷,乃是被沸水所燙,如果二姐你冒然以手帕去擦拭,則會生生將皮都給磨掉。對待這樣的傷口,要先以涼水降溫。”

盛如意拿了一個細長頸的花瓶,花瓶里的花被她拿出來放在一旁,倒在宣平侯身上的涼水,便是從這花瓶里倒出來的。

此刻要從廚房或者井裏邊取涼水來,要好長一段路,所以,盛如意並未多等,徑直去取用了花瓶。

花瓶里乾淨的涼水雖因空氣不通有些悶臭,但是勝在溫度夠低,冰涼的涼水澆在宣平侯身上,讓他被沸水燒灼的皮膚有了些清涼的愜意。

活過來了。

宣平侯有了短暫喘息之機,睜眼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一臉驚慌憤怒的盛明歌,和旁邊雖神色稍顯冷淡,卻吃力地舉着花瓶的盛如意。

他心裏忽然就對臉上余怒未消的嫡女生出了不滿,宣平候知道這個女兒最愛美,也看到她頭髮絲上被濺到的涼水,可是,他還在這兒傷着呢!這涼水是如意為了給他的傷口降溫,她還因為她的頭髮被打濕了有些不滿?

他這父親的身體,比不過她的頭髮?

宣平侯狠狠閉了閉眼,心裏壓抑着一團火。

盛如意又道:“僅僅是涼水定然不夠,父親身上的傷口已經和衣服粘連在一起,必須叫大夫來用剪刀把衣服給剪開,再上藥。”她那雙如含着冷星的眼看向侯夫人:“母親,還請你快命人去叫大夫。二姐她雖然一片孝心,但畢竟養尊處優,沒經過這些事兒,二姐處理傷口,怎麼有大夫處理傷口來得好?”

“……”侯夫人一口氣狠狠堵在胸口。

這個盛如意可真會見縫插針,她的意思是說自己只是為了讓明歌展示孝心,卻根本沒有將宣平侯的身體放在首位?

侯夫人心中微堵,卻和顏悅色道:“都怪我看到侯爺傷了,情急之下什麼也忘了,明歌也是,一看到自己父親傷了什麼都顧不得,自己的手都被燙紅了,也只掛心着自己父親。”

她這話仍是在給盛明歌解釋。

正廳里其餘人都垂着頭站着,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兒,只有大房遺孀張氏低着頭壓下眼裏的喜色。這麼多年,候夫人把持管家之權,面善心惡,她的盛明歌和嫁出去的盛明珠就是她的至寶。

而她大房的女兒呢?嫁出去的時候,侯夫人給準備的嫁妝還不到盛明珠的一小半!要知道,正是因為大房的男人戰死沙場,這爵位才便宜了如今的宣平侯。

張氏咽不下這口氣,現在看着侯夫人被逼得在眾人面前解釋,一向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盛明歌跪在地上頭髮半濕的樣子,她心裏就樂開了花,心口終於舒暢了好些。

侯夫人一番巧言解釋,盛如意半點也沒理會,她只輕聲道:“母親說得對,母親,求你快叫大夫來。”

這是以退為進,不管侯夫人再說些什麼,盛如意只需抓住宣平侯的利益就好了。

侯夫人哪怕再巧舌如簧,也是為她和盛明歌的利益發聲,而盛如意站在宣平侯的角度說話,哪怕只有一句,也勝過侯夫人無數句。

宣平侯捏住扶手的手臂發緊,他一直敬重着的妻子、愛惜着的嫡女,口口聲聲說了這麼多、解釋了一大串,無非都是在摘開她們自己的責任。

唯有盛如意想着快些叫大夫來。

宣平侯的心有些堵,他大力扶持、用心培養的嫡女還沒有曾被他放棄的一個庶女敬愛他?

這一刻,宣平侯再也忍不住,一手猛拍扶手,暴聲如雷:“還不快去請大夫!是要看本侯死在這裏嗎?!”

要不是宣平侯身上疼得不行,他大概早就起身而走,半刻都不在此地多待!

侯夫人多久沒被宣平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過沒臉,她臉上慣常掛着的笑都淡了淡,仍是朝外面道:“聽到沒有?還不快去請大夫。”侯夫人又一思忖:“再叫人從廚房運些涼水來,我記得這會子府里還有些去年冬日貯藏着的冰,一併送過來。”

她朝宣平侯溫聲道:“侯爺,把冰泡在水裏,水會更冷些,對侯爺也更好。”

宣平侯正在氣頭上,仍沒給侯夫人好臉。

但也沒再叱責她。到底是原配嫡妻,終究不一樣。

候夫人又對盛明歌道:“明歌,你別跪着了,快些起來吧,你父親一向疼你,看你跪着,心裏也不好受。你現在起來,叫你父親寬心一些,也對他的傷情有利。”

話雖如此,她卻暗暗朝盛明歌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起。

盛明歌此時滿臉煞白,見了侯夫人的示意福至心靈,哭道:“母親,恕女兒不能遵從母親命令,正是因為父親疼我,我失手傷了父親,才更沒臉起來。”

她朝宣平侯重重磕了個頭:“我也不想耽誤父親的傷情,我……我這就去外面跪着,不礙父親的眼,等父親傷好,我再起來。”

盛明歌畢竟是宣平侯寵了這麼久的女兒,加上美貌勝仙,她一蹙着眉頭時,眼裏的淚半落不落,帶着柔弱驚艷的美。

她的姿態,也放得特別低——盛明歌到底是侯夫人的女兒,侯夫人對整個宣平侯府的把控導致了盛明歌驕縱任性的性子,可是侯夫人身上如美人蛇一般雖毒、卻無時無刻都能虛偽作善的性子也影響到了盛明歌一絲。

宣平侯心中軟了軟。

明歌今日確實犯了錯,讓他的心涼了一瞬。但是,明歌畢竟還小,她若是心裏真不尊重自己這個父親,又如何會提出去外面跪着?

宣平侯長嘆一口氣,盛如意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盛如意輕輕道:“父親,請完大夫恐怕也得派人去軍營里說一句,父親你身上燙成了這樣,水泡連着水泡,恐怕皮肉之上幾日都不能有衣料摩擦,也就是說這幾日父親去不得軍營。若是不及時告假,恐為不美。”

有什麼不美的?盛明歌跪在地上,暗道盛如意多話。本來父親都要叫她起來了,盛如意卻橫插一嘴,害她多跪一會兒。果真是小妾養的,沒點眼色。

盛明歌卻沒有注意到,盛如意話音一落。宣平侯的神色登時就緊繃了,一雙眼漸漸沉下來。

他剛才被沸水燙到了尚且還能隱忍,現在卻沒有絲毫忍下的念頭,忽然發難,大怒地指着盛明歌:“滾!給我滾!”

“父親!父親為何……”盛明歌大驚失色,父親從沒對她說過這樣粗魯的話!

盛明歌眼中盛滿受傷,要是往日,宣平侯必定心疼愛女,但是今日他卻顧不得,越來越怒,竟然一把將盛如意適才放在桌上的空花瓶拂了下去,花瓶噹啷碎在盛明歌的腳邊。

那碎濺的花瓶片兒破在地上,也好似扎進了盛明歌心裏。她為父親這樣對她感到悲痛,又為眾目睽睽之下她這麼沒臉感到羞恥。

“給本侯滾!”宣平侯大怒。

盛明歌多麼心高氣傲,又哪裏能有侯夫人那般圓滑隱忍,她再也忍不住宣平侯莫名其妙給她沒臉,兩行清淚從眼中流了下來,站起身捂住臉就跑了出去。

“明歌!”侯夫人叫也叫不住她,也知道她這女兒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虧,趕緊吩咐丫鬟:“還不快去照看着你們小姐,別讓她做傻事!”

侯夫人見着遠跑的盛明歌,心碎無比,她轉頭看着宣平侯:“侯爺,你再有如何不滿,只對着我便罷,明歌這麼小,她知道什麼啊。”

張氏在一旁撇撇嘴,她這麼小,卻知道搶人男人,知道仗勢欺人,她可怕得很。

宣平侯的怒氣還沒消散,又道:“把……把剛才那個奉茶的奴婢,給本侯痛打五十棍,趕出府去!”

侯夫人聽這話聽得心驚,宣平侯很少料理家事,現在只是一個奉茶的奴婢,他都要趕出府去。

足可見得,他是真怒了,只壓着火氣讓明歌滾,估計已經是他極力壓抑的結果。

所以,自己現在不能為明歌鳴冤,侯夫人審時度勢,立刻轉了話鋒:“還不按着侯爺說的去做!若是氣着侯爺了,你們誰也別想跑。”

當即有人再去為那奴婢加刑。

候夫人雖轉得快,卻不知道宣平侯怎麼忽然這般暴怒。他剛才明明氣已經消了。

唯盛如意知曉,宣平侯承父兄之爵,又受天恩領虎威將軍一職,別人都以為是潑天的榮耀,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但是,他卻沒有實實在在的軍功傍身,更是從未上過戰場。

天子腳下,軍營之中,聖眷優渥的還少嗎?這些軍營之人,崇尚的是實實在在的浴血軍功,就連宣平侯本人,雖承父兄之蔭,但也從小見到父親兄長的英雄之姿,他何嘗不想真的想做出一番功績?

可惜,宣平侯資質一般,陛下也不要他再去邊關,宣平侯現在能做的,就是矜矜業業將陛下給的兵帶好,叫軍營中那些人看看,他不只能靠父兄。

而現下這傷,宣平侯幾日不能再去軍營……他營中壓着的事也只能叫別人處理。

定會再有狂人嘲笑他是個靠着父兄屍骨加官進爵的廢物了!

這讓宣平侯怎能不怒?怎能不遷怒到潑了他沸水的盛明歌?

這就是盛如意提醒一句軍營告假,宣平侯便暴怒的原因。

什麼父女情分、什麼嫡庶身份……在盛如意眼中,都不是無法逾越的鴻溝,以宣平侯眼中之利馭使他,比什麼跪地哭求孝順要有用得多。

盛如意的確孑然一身,但是世間之事,千萬條利益的線籠在一起,她只需撥動幾根,就能不費吹灰之力,以人之力為己之力,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淡淡垂了眸,靜靜地等着大夫來,大夫要剪開宣平侯衣服,不允許女眷在場,盛如意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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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后我成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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