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蟬
第一章夏蟬
“釘釘叩，釘釘叩，釘釘叩......”
敲子的脆響伴隨着麥芽糖老漢粗獷的叫賣聲，從參天的大樟樹底下悠悠傳來，又悠悠傳開了去，驚得整個村子的鳴蟬都安安分分，不敢再聒噪，生怕那敲子落在自個兒頭上。這聲音足夠響亮悅耳，在火傘高張的六月里，卻沒人樂意給這老漢捧個場。
樹下，破破爛爛的藤椅里傳來一點聲響:“唉......來的不是時候啊...”
“什麼不是時候？你還學着外公開始打啞謎了！”藤椅旁邊同樣破破爛爛的拖拉機上，躺着一個眉毛揚得老高的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般，倒是兜了一雙嶄新的拖鞋，九點九成新的那種。“你不會是剛剛把零花錢都給你弟買冰棍了吧？要實在想吃釘釘糖，我倒有個好辦法，想不想聽？”
藤椅上的人一聲未吭，蓋在臉上的草帽也還是任勞任怨地幫他遮着樹蔭底下偷跑出來的幾縷太陽。
見人不吭聲，少年把腳上耷拉着的嶄新拖鞋踢了一隻過去。“夏蟬”
“喂，夏蟬，你睡著了？”少年像是不甘心浪費了葫蘆里的好葯，一個勁兒地想推銷出去。
旁邊這位終於取下臉上那頂破草帽，露出一張和這破藤椅格格不入的清俊面容。他一手扶着藤椅上慢悠悠地晃起來，一手撿起地上的作案工具。“許秋河，你比樹上這些個小東西還聒噪。我覺得......不如把你這破鞋拿去當了，反正也沒個正經穿鞋的樣兒”他話還沒說完就衝到許秋河身邊一把擄走了另一隻嶄新的拖鞋，拔腿就往村外跑去。
許秋河一個激靈從破拖拉機上蹦起來就追過去。前天他不惜把自己穿了兩年多，感情深厚的破拖鞋拿去換糖給妹妹吃，為的就是能在開學的時候，穿上一雙新鞋去學校，可不敢開這種玩笑。
“我草，夏蟬，小畜生，你敢賣我鞋試試看。”本來沒有那麼大的火氣，比夏蟬高出半個頭的許秋河自信滿滿的覺得自己能追上去，並搶回自己的新鞋子。可跑出大樟樹沒幾步他就發現自己錯了，他不是低估了夏蟬，而是低估了這赫赫炎炎夏日。
滾燙的石子兒路簡直像是要把他的腳底板烤熟，燙得他瞬間偃旗息鼓，但腳下卻法停下來，只要一停下來，它就燙的不行，要是站在原地不動，准能燙出一腳的泡。“誰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夏蟬，夏哥，蟬哥～～你行行好把鞋子還給我吧，我腳要烤廢了”
“不行，我現在還給你不得被你打死，還是換了糖吃了，再被你打一頓，也划算。”夏蟬遠遠地回頭嚷了一嗓子就繼續往村外跑去，一直跑到村外溪頭的橋墩，才停下來大喘氣兒。
許秋河這會兒已經燙的沒什麼知覺了，他乾脆忍着燙一鼓作氣，追了上去。
“你丫......有種別停啊”一樣喘着大氣的許秋河沒有急着搶回自己的新拖鞋，而是上前一把勾住夏蟬的脖子往地上帶，夏蟬反應不及，只能用手支撐身體的重量，手掌撐在鵝卵石上的一瞬間，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次真的要遭受一次毒打了。
豆大的汗珠從下巴滴在石頭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他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想像中的那頓毒打。許秋河只是架着他的脖子，把他摁趴在地上，不許他起來。
“狗蛋兒，你幹嘛？要打就打，痛快點！”夏蟬轉過頭挑釁地叫了許秋河已經失傳許久的小名。
“誰說要打你了？”許秋河明顯被激怒了。
“不打你摁着我幹嘛？找成就感？”夏蟬有點莫名。
“我只是想讓你好好感受一下四十度的天裏中午一點的地表溫度。”許秋河也沒好氣了。
“我已經感受了很久很久了，有這時間，都能從這跑到樹下打個來回了”夏蟬被這種幼稚的行為逗笑了，邊笑邊哄着許秋河，“狗蛋兒，乖，快起開。”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小名兒許秋河瞬間炸毛了，“起個屁，小爺我抽死你。”
夏蟬好像感覺到點什麼不一樣，但不是確定，“怎麼啦？剛剛不是還說不打我的嗎？”
“剛剛說不打，那是你要賣我鞋的事，那事兒已經了了，打你是另一回事兒”許秋河氣鼓鼓地嚷着。
“另一回事？我哪裏又得罪我家狗蛋兒了？”夏蟬故意試探。
“你還這麼叫我！”許秋河掄起一旁被遺棄許久的拖鞋就往夏蟬屁股上招呼。“啪啪啪”的三聲脆響，帶着夏日獨有的熱浪傳入兩個十五歲少年的耳朵里，顯得異常尖銳。
夏蟬半趴在地上，許秋河左手扣着夏蟬的脖子，右手舉着那隻罪惡的拖鞋，此刻他無比想念那雙被自己拋棄的，跟了兩年多的破爛戰友，畢竟那他穿那破鞋的時候，絕不敢往夏蟬屁股上招呼。
“吧嗒......吧嗒......”兩顆豆大的汗珠掉了下來，一顆掉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輕響，另一顆落進夏蟬的脖子，引他一陣輕顫。
“起開。”夏蟬的聲音里沒有跟這個夏天相匹配的溫度，也聽不出是個什麼情緒。
“哦哦......好......”許秋河像是得到了救贖，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起來，穿好自己的新鞋子，生怕慢了一丁點，這尷尬的氣氛就會繼續蔓延，再把他燒成灰燼。
許秋河鬆開之後，夏蟬沒有馬上起來，他把手從鵝卵石上拿起來拍了拍，就蹲在原地，低頭看着地上那幾顆被烤乾的汗珠印，像是在發獃，又像是在想些什麼。兩個人就這樣一站一蹲的在這橋頭曬太陽。
“起來么？回去了吧。”許秋河伸出一隻手想拉一把夏蟬，但又不好意思再碰他。手在空中懸了半天，好在剛剛那股尷尬勁兒回來之前，夏蟬自己站了起來，抹了一把額角的汗，往回走去。
許秋河看着夏蟬燙得通紅的手掌，並沒有想像中的得意，那傷彷彿成了胸口的一道烙印，隔着皮肉隱隱灼燒着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