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白衣少年壓根沒察覺陸城的不對勁,這是他的老巢,他在裏面如魚得水,獨自拖着寬大的袖子刨着那堆壯觀珠寶堆,刨了半天,挑挑揀揀,從金盤裏捧了一捧螺珠出來,挨到陸城身邊。
“陸公子,跟你換手機。”
陸城強迫自己將目光從人面紋鼎上收回來,看着少年手中一捧玫瑰粉、火焰紋的螺珠,顆顆品相完美。
“這種級別的孔克珠一克拉能拍賣到一萬多美金。”陸城忽然發現自己是個窮逼,“你手上的海螺珠,一顆就能換幾百個手機,這一捧……”操,能把他現在公司大樓買下來。
“真的?”少年兩眼閃閃發光,硬塞了一顆到陸城手裏,“換手機。”他邊說兩眼邊往陸城的口袋處瞄。
“不行。”陸城拒絕,“私人物品,概不出售兌換。”
少年呆了呆,整個又鬱卒了,不死心地問:“要不你自己挑一樣喜歡的?”
“拿什麼都不換。”陸城說。雖然他是一個窮逼,那也是一個有尊嚴的窮逼。
少年哀怨地把螺珠放回金盤上,順手拿了個人面紋面具罩在臉上,背着陸城生悶氣。這回挺像鬼的,衝天的怨氣都快凝出實質了。
陸城有些於心不忍:“你的墓……家裏磁場混亂,電子產品容易壞。”
少年回頭,把面具拉下一點,露出黑黝黝的眼睛,滿滿的控訴。
“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陸城循循善誘。
少年恍然大悟,騰地站起身:“君子相交貴以誠。”他拉了陸城就要往自己的地宮走。
“等我拍個照。”陸城取出手機,頂着少年火辣辣的目光,對着墓室連拍了幾張照,正打算翻相冊回看,一根青白的手指先他一步對着屏幕輕輕一點。陸城側頭,少年得意地一笑,指尖搓了搓,顯然回味無窮。
陸城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少年死命湊過來的腦袋,看着相冊里那幾張扭曲變形的照片,也算意料之中的事:“走,去你的地宮看看。”
少年依依不捨地嘆口氣,穿過山堆的殉葬品,前堂兩側各一條甬道通向地宮,跟墓道一樣,沒有一色紋樣。陸城看了身畔的少年一眼,他隱隱有種猜測:整個墓葬在建造時就故意隱去了少年的生平。
地宮入口的兩道石門在長明燈的火光中有如玉質,兩重石門慢慢開啟,後面是一個圓形的地宮。前方后圓,這是帝陵的佈局,不過,少年的安寢處不能拿常理推斷,這個墓亂七八糟、隨心所欲、十分混亂。
墓室前堂金壁輝煌、堆寶積玉,眼前的地宮卻空空蕩蕩,除卻長明不滅的石燈,整個地宮只有正中擺放着一具素麵石棺,無外槨。
陸城微微有些緊張,少年早如脫韁的野馬一般奔了出去,繞着石棺轉了好幾圈,以朝棺中探頭探腦,左右摸索一番,然後樂了,頂着面具蹦噠着在石棺旁亂跳:“我叫班顧,我叫班顧……哈哈,原來我叫班顧……”
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陸城眼角抽畜,決定無視掉又吵又鬧,高興得跟只蟈蟈似得班顧。這玩意在地底埋久了,大概有點不大正常。
“班顧,班顧……班顧……”
陸城還想仔細看看地宮,被吵得心煩意亂,幾步走到班顧身邊,摸出手機解了鎖塞進他手裏:“別吵。”
班顧跟被按了開關鍵一般,立馬安靜了下來,捧着手機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地蹲一邊玩兒去。
陸城鬆了口氣,他快被班顧鬧出一身的汗。走近石棺,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材質打造,似是介於玉、石之間,隱隱透紅,用手輕扣,有金玉聲,極為堅固。棺身和半合的棺蓋同樣沒有一點裝飾。
少年到底是在哪裏看到的自己的名字?陸城又走近一點,探身往石棺中一看……
空的。
他後背立馬冒出一層冷汗。
怎麼會是個空棺?棺里沒有屍身,裏頭乾燥光潔,隱隱還有異香,不像殮放過屍身……陸城看向蹲在角落玩手機的白衣少年?墓中無主,這白衣少年又是什麼?
“啊……”蹲着白衣少年忽一聲慘叫,飛快地站起身,捧着手機跑過來,帶着一點哭腔。“陸公子,這手機壞掉了,我不是有意的。”
陸城低頭,重新將手機解鎖:“班顧……這個是你的地宮?”
班顧捧着失而復得的手機,滿滿劫後餘生的欣喜,胡亂點了點頭,很是不滿陸城的嘰歪。
“這是空棺。”陸城看着他。
班顧抬起頭,看陸城的眼光像是看個傻子:“我在這,棺裏面當然是空的。”他拿手指對着手機一通亂戳,忽然嘿嘿一笑,攥緊手機,“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鬼?哈哈哈,我不是,我不是。”
人死魂不滅,是為鬼;身死,屍不朽,是為僵;班顧……兩者都不是。
“陸公子,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麼?”班顧擠眉弄眼,不等陸城開口,又臭屁地怪笑,“我不告訴你。嗬嗬嗬……你猜。”
陸城不想猜,陸城不想知道,陸城只想把班顧塞回石棺里,再敲上七七四十枚棺材釘,壓上十張八張的封棺咒。
班顧跑回石棺邊,抱了一個玉枕出來,指着一角的兩個字:“喏,你看,我的名字,班顧…唔,我怕自己忘了,拿指甲摳的。”這兩個字七扭八歪,跟現在發現的各種文字體系都不相同。
陸城正要仔細看,班顧整個消失不見,然後棺中傳來聲響:“陸公子……”
陸城滿腦門黑線地站在石棺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班顧躺在棺中,再看看棺蓋,考慮着要不要直接合上算了。
班顧閉着雙眼,頭枕玉枕,黑髮瀑布一般鋪滿了整個石棺,枕邊一朵血玉雕的曼珠沙華,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緊緊握着……一部手機……他躺了一會,動了動,睜開眼,從棺中深處取出了一個煤油燈,隔一會,又摸出一張香煙廣告紙,再一摸,一把子彈殼……一個喝完的汽水瓶,唔,還是經典的可口可樂窄裙瓶。
陸城一時哭笑不得:“除了一個名字,其它的呢,還記不記得?”
班顧想了想:“年十六?”
陸城咬牙切齒:“別的”
班顧歪歪頭:“沒了。”他坐起身,趴在棺蓋上,“有名字,有生年,還不夠嗎?”
陸城深深地看着他,一個人從生到死,無論貧富,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擁有無數的事和物,一個名字,一個生年,是遠遠不夠的。
“陸公子,我要跟你回家。”班顧從石棺里爬出來,還不忘把手機抓牢一些。
陸城差點咬掉舌頭:“你為什麼要跟我回家?”
班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說:“你來了我家,難道不請我去你家小住?”
陸城整張臉都黑了下來:“沒有這種說法。”
“不應禮尚往來?”班顧披散着一頭長發,擺出厲鬼狀飄來飄去。
陸城撥開他:“我們泛泛之交,沒到這地步。”
班顧大受打擊,很是受傷:“可你都來過我的地宮,我的地宮除了你,就沒有別人來過。”
陸城退一步:“要不我送你去祝處那?”反正班顧也要在特物處記個檔。
“誰是祝處?”
“跟我一塊……”
“不要。”班顧一口否決,“他身上的味道不對,我不喜歡他,你身上……”就很香。
陸城忍無可忍:“閉嘴。”
班顧老實地捂住嘴,再鬆開一點,瓮聲瓮氣地說:“陸公子,我的地宮有禁制:入者,皆歸屬我。”
陸城眉心一跳:“所以?”
班顧好心解釋:“你進來了,你就是我的,你都是我的,那你家就是我家。我去你家,其實就跟我回地宮一樣。”他想想,又補上幾句,“你也可以把我的地宮當你家,你死了,可以來我這住。我的地宮很寬敞,可以放很多具棺材,還可以放很多陪葬品,能陪葬幾百個手機。”班顧說著說著,眼睛都亮了,有些希望陸公子早點歸西怎麼回事?充滿惡意地連看陸城好幾眼。
神TM一樣,他這是被賴上了?
陸城有種想吐口血出來的衝動。444號洋樓在特物處的評估里屬無害,一般列入無害一檔的,盡量互不相擾。他和祝宵跑來444號,純粹是因為兩隔壁,好奇探訪的成份居多。
“你的地宮是你的地宮,我家還是我家。”陸城一點也沒興趣死後葬在這裏,還陪葬幾百個手機。
班顧泫然欲泣,凄凄慘慘地站在石棺旁邊,半晌,期期艾艾、怯怯生生地用最可憐的語氣說著威脅的話:“可是……我不願意,陸公子就出不去。活人在我的地宮呆久了,會死掉的。”
“……”陸城識時務者為俊傑,從嗓子裏擠出一個字,“走。”
班顧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地牽住陸城的手,想了想,將自己棺中的曼珠沙華遞給他:“陸公子,這是謝禮,上門做客,兩手空空總是失禮。”
陸城看着手中的曼珠沙華,彼岸之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陰間生黃泉岸畔,人間長犄角旮旯,學名叫石蒜花,別名好聽的叫龍爪花,不好聽的叫蟑螂花,也沒個香味。
這朵血玉雕的彼岸花工藝精湛,有如從枝頭攀折下來放到棺中。隨身陪葬的葬品要麼是主人身前至寶,要麼意義非凡。
“你是死人,不用講活人的禮節。”陸城拈着彼岸花,“這是你貼身隨葬物,有可能很重要,不要隨便送人。”
班顧不在意地揮揮手:“我喜歡陸公子,再說……”他瞄一眼陸城,陸公子肩寬、腰細、腿長,美姿儀,值得一擲千金,要是笑一笑,能值兩千金。唉,陸公子就是太嚴肅,動不動就板著臉,不咋親切。
“算了,我先替你保管。”殷紅的彼岸花開在陸城的指間,奢華靡離,好像理所當然就該綻放他的手邊。
被人信賴喜歡的感覺總是不錯的,雖然這人可以去掛精神科。陸城的心情很不錯,他的好心情一直到延續跟着班顧離開地宮,走過甬道,路過前堂墓室,走過長長的墓道……然後,直接站在了444號洋樓的花園中。
那個人間八十一道,陰路八十一階的地洞壓根沒再出現。
班顧眼神躲閃,把玩着的手指,對着陸城不善的目光,心虛地左右亂看。
陸城壓下火,伸手:“手機。”
班顧扭捏半天,依依不捨地交出手機,凄愴地像遭了大劫。
出了墓穴后,信號恢復正常,陸城的手機鬼吼鬼叫,點開一看十幾個未接來電,還有祝宵發來的二十多條信息。
班顧又湊了過來,伸指就點。
“小陸,小陸,你這電話咋半天沒人接?特物處條律,隨時隨地保持通話順暢。”
“陸城啊,原伽說台市有些不對勁,他一頭霧水,我去給他把把關。”
“特物處就留你管家了,你要發揮主人公的精神,愛崗敬崗,把特物處當你自己的公司。”
“順便把你公司的茶葉、咖啡帶點過來。”
“哦,水也沒了,你叫天池水業送幾桶水來,要正宗天池的,不要普通地下水。”
“錢什麼的你先墊上,回頭給你報賬。”
……陸城默默鎖上手機,他少年時到底有多麼無知才會上了特物處這條賊船。
班顧火上澆油:“陸公子,我們回家?”
“不回。”陸城兇惡道,“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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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顧:我就是這麼樂天、歡脫、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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