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第四章
中場9第四章
最後一滴雨水從天際墜落的那一剎那,李/明夜睜開了眼睛。籠罩天/宇足足五天的陰沉烏雲終於散開,雷鳴與電閃亦不甘心地遠去,天空終於放晴了。
這一刻,李/明夜感到許許多多人都鬆了一口氣。這五天她都待在船上,而烏雲、雷電、大風與波濤則同她如影隨形,程度雖不劇烈——至少船員們都不怎麼驚慌失措——但很顯然,這並非那些滿懷憧憬登上游輪的遊客所樂意接受的。兩三米高的風浪、陰沉壓抑的天空、不時的暴雨、長久顛簸導致的暈船,再加上漂泊海上時那種“天地一孤舟”的孤獨渺小之感,足以令這些可憐的倒霉蛋悔不當初。
當然,這其實並非李/明夜有/意而為,在天人合一之前,她也不知道D級科技宇宙的規則竟然是這樣頑固、敏/感而又脆弱,而這裏氣象的平衡,也是如此容易被打破。她與她之前暫未穩固、無法徹底收束的力量就像這個世界的BUG,於是它排斥她,試圖修復她。在這幾天裏,李/明夜發現自己有時很倒霉,一些於普通人而言絕對致命的小危/機頻繁出現,就好像那部名為《死神來了》的電影一樣。她不由懷疑,若是她的境界始終未曾穩固,又在這個世界多待一段時日,會不會遇到“海底火山噴/發”或“小行星撞地球”這樣的囧事?這實在是太冤枉了。
李/明夜躺在躺椅中,感受着境界的穩固與體/內循環的順暢,感受着每一絲肌肉與每一縷神思之中,那些終於能夠被她徹底收放自如、完全掌控的力量……終於,她頗感愜意地舒出一口氣,輕眨雙眼,將雙眸恢復成凡人的模樣。她登上這艘船,不過是想在一個不會被自己不願見到之人找到的地方,安靜地渡過自己的境界穩固期,之後再同樣安靜地離開這個宇宙罷了。
比起“全球眼”遍佈的陸地,大海無疑是更好的選擇,雖說李/明夜認為一些她並不想見到的人應該已經在下一個港口等待着她,但……鑒於土著的思維局限,他們大概不會想到有人能在大海上失蹤,故而多半會老老實實地等在那裏,而不會乘上飛機殺過來。李/明夜一念至此,隨手拿起身旁茶几上的冰水往甲板上一潑,瞥了一眼冰塊與水流的痕迹,“至少現在是這樣,”她低聲自語,“再過兩天就有變數了……嗯,應該是因為我那時會離開。”
由於被李/明夜使用過多的緣故,張天然這部分真靈的記憶與功/法所留不多,但作為真武堂數百年來公認的算師第一人,他哪怕再淪落也能給她很多。除了許許多多或完整或殘缺的、精妙高深的算術與功/法之外,張天然的人生經歷也是她關注的重點。從那些殘缺不全的記憶中,她知道了他為何能成為斗獸場第一算師——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天資聰穎,也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如/飢/似/渴地搜尋並學習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算術,這些因素固然起到了很重要的效果,卻並不是真正的決定性原因。真正使他從“人算”之境脫穎而出,開始演算宇宙道理、光陰奧秘與無常命運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慧眼。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這世上沒有秘密。
李/明夜認真分析過張天然的回憶,隨後得出結論:張天然的慧眼也並非一蹴而就,而是由進化得來。在最開始,那不過是一雙普普通通的陰陽眼,後來張天然受山下明月香的影響,繼承並進一步學習了算術,逐步接/觸這方面的高深功/法與遠古遺存,他的眼睛由此產生了進一步的異變。就像她雙眼原本平凡普通,後來覺/醒並升級了“先兆之眼”,后又習得“知微之眼”一樣。
雖然張天然的記憶殘缺不全,但李/明夜已經習慣從微小的細枝末節中推導出真/相。她推測如“歸墟”、“慧眼”、“彩虹橋”、“他心通”等等,應該都是覺者的功/法能力,它們沉寂下來,潛伏/在被覺者選中的人身上,變得好像天賦的種子,若是有合適的土壤與雨水,便會頂/破土壤生根發芽。張天然的歸墟、山下明月香的歸墟與她李/明夜的歸墟,雖然大致相同,細節卻不盡相似,效果更是各有側重。這大約就是不同環境下同一個種子的結果。
跟李/明夜尚且稚/嫩的歸墟比起來,山下明月香脾性孤高暴/烈,這使她的招式擁有莫大的威力,甚至可以埋葬一整顆行星。張天然卻不同,一/貫/道的命理算師得意於自己的智慧與佈局方面的才能,偶爾會自稱“詭道/士”,於是他的歸墟便也奇詭。他的歸墟擁有“邏輯性抹殺”這一恐怖詭譎的效果,當他用歸墟擊殺一個人,那麼這個人就像從未出生過,無有起因,自然就泯/滅了結果。因這一能力過於龐大和複雜,殘缺的記憶無法完全承載,李/明夜並不能完全明了其道理,但從其殘篇來看,必須至少要能洞徹命理才行,而想要洞徹命理,就需要張天然那法相級的慧眼。這部分亦是殘篇,恐怕只有找到另一個張天然,且其功/法記憶絲毫無損,才有可能獲得。
殘缺的記憶中,另一個張天然的時空坐標十分清晰,然而……即使借用投胎的肉/身再孱弱,那個男人也畢竟是法相,堂堂半神,一方霸主,桀驁難馴,放/盪不羈。在李/明夜看來,單論元神強度與心靈修為,一半的張天然未必會比自己弱,而該是比自己強才是。實際上在天人合一之後回照自身,她才發現自獲得那八個字、以及深藏其中的張天然精神烙印之後,對方就開始緩慢地、不易察覺地侵蝕她,意圖悄然取而代之。若非她機緣巧合之下及時接受扶木的權/柄,以至於張天然若是不為她抵禦,便是兩人一起死,那麼只需再過幾個月甚至幾周,她的自我真靈就會被他完全替代。在認清自己絕不可能李代桃僵之後,他才終於認命放棄,依照自己早就窺見的未來,將命運交到了她的手上。
綜上所述,李/明夜並不認為另一個張天然會乖乖讓她吃。張天然是個頑強的人,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棄“由自己親手主導命運”的打算——即使對另一個自己也一樣。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最後的要求是讓她去找另一個他,並將他吃掉。他是如此的狠絕、偏執與極端,就連自己也不放過……當然,或許是他在為另一個自己創造吞噬她的機會也未可知。
其實李/明夜覺得還挺可惜的,她認為張天然厲害是挺厲害的,就是執念太重,非得找“下一個覺者之座被選中者”來吃不可,好像只有這樣才算戰勝了失敗的結局,愚弄了註定的宿命。要是他肯放下執念,隨便找個角斗/士李代桃僵,大概早就重回斗獸場了,屆時未必沒有新的機會。這確實是更為老成的選擇,至少李/明夜絕對會這麼干,但她畢竟不是張天然。
是因為那一點不甘和驕傲嗎?還是因為這就是算師繞不開的劫,從知道命運的那一刻,“知道”這一事實就化作新的枷鎖,不論是努力掙扎還是放任自流,都是被命運拖曳前行,最後只能看着未來逐一實現?李/明夜一念至此,不由嘆了一口氣,暫時將這方面思緒擱下。對張天然其人,她多少有些物傷其類的感懷,但也僅止於此,並不妨礙她決定在有了把握之後立即去將他徹底吃掉。此時此刻,她更關心另一件事。
比如,張天然的二階段被選中者試煉。
即使以張天然的死亡時間為參考,那都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他平日裏極少回憶這種陳年過往,只偶爾會有些許閃念。在張天然殘缺的記憶中,那似乎是一段……乍一看無比平靜,然而仔細思索,卻又無比驚險的旅程。“自我真靈的構成受靈魂影響太大。本以為力量與意志夠強就行,卻沒想到哪怕是我,自我認知都如此脆弱……”李/明夜忍不住低喃這句話,“我險些不再是我?”
李/明夜用手指輕輕敲着躺椅的扶手,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隨即凝聚原力劃破手指,將血滴入杯中。血液滴進那半杯冰水裏,竟然不論如何都無法溶解,而是飛速凝聚成一團鮮亮的紅。“這水全無靈性,而我的血又力量太強了嗎?唉……”她多少有些無奈地望着這一幕,但也沒其它辦法,只能繼續晃蕩那玻璃杯,晃了足足十來分鐘,那滴血終於有了溶散的趨勢。她又耐心地晃了半小時,終於讓那滴血溶於水中,消失無蹤。
哪怕是拈花落葉皆可卜的張天然,在需要卜算重大事務時,也需要一些有靈性的法寶輔助。這與卜算的技術水平無關,主要還是普通卜算工具難以承載信息量巨大、涉及層次極高的天機(能不能解讀是另一回事),而李/明夜的“真/實之眼”恰恰好滿足這一要求。可惜那“真/實之眼”是一個圓/滾滾的水晶球,又是絕不可能出現於這個世界上的物質,若是拿出來說不定會引來雷電暴雨,到時候被雷劈都有可能……唔,這倒無所謂,這世界的規則太過脆弱和頑固,換個高層次的世界就不會被雷劈了。李/明夜一念至此,不由心不在焉地思考起是否需要購/買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卜算工具,並花一秒敲定了卜算工具的種類、等階與大致金額,隨後收斂思緒,凝神定氣,將那半杯摻了血的冰水往地上一潑。
“沒有任何危險?”李/明夜詫異地挑了挑眉,險些以為是自己新手上路,卜算失敗,然而她仔細一思考,忽然神色微變,不由陷入了沉思。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一件往事……
——“那如果這樣,”在久遠得彷彿幾次人生之前的過去,李/明夜曾經問過,“你用冰雕成我的形狀,或者你達到神魔之境,虛空塑造出一個我,賦予它屬於我的一切——我的知識,我的能力,我的外表,我的性格……”
——而她也得到了回答:“就算我真的做了一個跟你一樣的冰雕,跟你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會覺得冰雕是你么?就算真有另一個路易斯,她從那裏走過來站到我們面前,與你完完全全一模一樣。我或許會被欺/騙蒙蔽,但你自己難道會不明白?”
“自我是獨/立和唯一的。”李/明夜輕聲念道。在憶起這句話的同時,疑惑卻也隨之湧起。
即使修行之路走到如今,李/明夜仍然不能完全明白“自我”一詞的真正定義。根據阿斯特羅、奧利西歐等人的言辭,她大致猜測,修行者認為的屬於古道修行專有名詞的“自我”,乃是刨除了包括後天教育、所學知識、過往經歷、自身總結、身/體素質、激素基因等一系列後天外物方面的物理因素之後,所剩下的、本源的、容納於靈魂知性之內的、真正屬於智慧生靈出生即自帶的獨一無二的一樣事物。可是要是真刨除這些,一個智慧生靈還剩下什麼?
幾乎下意識的,李/明夜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她在回憶自己嬰兒時期——甚至是胎兒時期的經歷。她清晰地記起,自己的記憶開始於母親腹中的某一個時間節點,但或許是那時自己的大腦以及其它器官還沒有發/育完全之故,她沒有任何對比參照,不能完全確定記憶的最初。實際上,她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意識萌發時是否擁有大腦……
根據本宇宙規律,女性懷/孕1個月時,胎兒應該就有大腦原型,2-3個月時,胎兒的神/經系統開始發/育,進而出現腦細胞的分化。她的最初會比這時候更早嗎?那時的她沒有任何可以感知外界的器官,記憶中唯有一片混沌,唯一明確的是“我”的存在。那時的“我”沒有/意識,不會思考,渾渾噩噩,比爬蟲更低級。難道這就是自我?
李/明夜思考良久,仍然找不到答/案。也許該給阿斯特羅、奧利西歐或靳一夢打個電/話,她心想,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決定自己再思考一下。畢竟據她所知,絕大多數修行者只有在達到身與道合的法相之境后,且機緣巧合之下、功/法特殊之時,才能如她一樣回溯到自己的最初,這意味着她的特殊,而特殊就意味着危險。因為很顯然的,她想要求助的人必定無法/像她一樣回溯最初,頂多只聽過其他大能力者有感而發、談及此事,她若開口相詢,他們要麼給出模糊的答/案,要麼就只能去找那些曾經為他們提/供過答/案的大能力者了。她相信他們的套話才能,但與此同時,她更相信對方的……更別提這“對方”之中,還包含一名從遠古歸來的邪神。
李/明夜若有所思地捏了捏眉心,忽然皺起眉。回溯最初當然不可能是發現並明確自我真靈的唯一條件,然而毫無疑問,它對此有所助益。法相,這標準有點高啊……當然,這並不代/表着“只有達到法相才有可能通/過二階段覺者之座被選中者試煉”,頂多只代/表着“通/過試煉者有大概率是法相且擁有特殊功/法”罷了。至於那特殊功/法嘛……
“它在檢驗我的‘慧眼’的覺/醒程度?我第一次回溯成功,是在‘先兆之眼’第一次升級之後……”李/明夜不由作出猜測,“自我真靈,自我真靈,應該跟心靈有很大關係。如果我同時擁有‘慧眼’和‘他心通’的話……”
一秒不到的思考之後,李/明夜仰望藍天,打消了“在試煉開始之前偷偷跑去洪荒現代宇宙吃掉李想”這一念頭。時間如此緊迫,她無法在唐正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一樁完美謀殺,更何況根據張天然所言可知,自清愚之後,“他心通”就被握在學者手裏,貿然吞噬李想,恐怕會產生某些不可預/測的後果。
正在此時,李/明夜感應到游輪上某處傳來一陣熱鬧歡快的喧囂,伴隨着濃郁的、宛若實質的喜悅與期待情緒波動,好像噴泉一樣轟然涌突出來。她輕舒一口氣,知道是每天下午的固定雜耍表演又開始了。
在脫離了神靈身份之後,李/明夜又恢復了對安靜、空曠與孤僻的喜好,因此這幾日裏從未去觀賞過表演。但我或許真的需要休息一下,李/明夜心想。這段時間沒有靳一夢盯着,她就順理成章地從未休息過,於是事情一樁接一樁,新情報也一個比一個重磅……事至如今,就算是她,也確實需要稍微舒緩一下心中鬱結的壓力了。
但不能是雜耍表演,李/明夜心知肚明自己無法從中獲得樂趣。超凡脫俗的能力會帶來許多或正面或負/面的後果,對魔術或雜耍的漠然就是其中一樁——即使真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巫師或體術大師在那裏登台表演,她亦能夠一眼洞穿對方的伎倆,這無疑會大大削減樂趣。
在擔任過權/柄神靈之後,李/明夜有所明悟:生命本質的提升會導致視角愈發拔高,而視角愈高,便愈發脫離“人”,即脫離自己的最初,這時就需要更強烈、更深入的刺/激,以喚/醒自己的最初人性。刺/激一多,亂花迷人眼,自然稍不注意便會墮/落或迷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力量與知識就猶如詛咒。古道修行者們探索自身與天地的奧秘,擁有超凡脫俗的知識與力量,自然就要承擔超凡脫俗的代價。
李/明夜一念至此,忽然想起靳一夢在身邊時,自己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煩惱。她想起那個熱火朝天的美食節,想起二人偷偷翹班去逛公園,想起科洛桑大學的音樂會,想起他藉助儲物空間作/弊,為她表演的紙牌魔術……如今想來,這其實都是一些凡塵俗世普通人才會感興趣的無聊之事,與豪華游輪的雜耍表演沒有任何區別,但她置身其中時,卻又樂此不疲。
游輪套房豪華寬闊的陽台上,李/明夜仰靠在躺椅上,望着湛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朵,冷靜地檢索內心。
這一瞬間,她看到了深徹入骨、如山如海的恐懼與孤獨。
李/明夜沉默地垂下眼,想了想,點開了戰術終端中屬於靳一夢的聊天框。這五天之中,他們的聊天記錄又增加不少,除了各自事務的近況分享之外,多有一些生活瑣事與扯淡閑話。說句老實話,看到“太陽殿遺址探索”、“聖主們所擁有的權/柄”和“聖座組/織之間的權/柄之爭”這樣嚴肅高端且意義重大的探討內容之間,居然夾雜着靳一夢的“狗都不吃”系列新作品,這感覺還真挺奇妙的……
是的,哪怕是能夠感應並操縱能量微妙變化的古道修行者,在嘗試炮製並非自己熟悉領域的事物時,也是一樣有可能翻大車的,比如靳一夢之於西式甜品,又比如……李/明夜下廚初期的所有作品。李/明夜忍不住再次點開了那份近日新增的“狗都不吃”。她仔細端詳那坨紫黑色的爛糊疙瘩麵糰,窮盡所有愛情濾鏡,仍然無法將其與葡萄瑪芬聯/系在一起。她退出圖片,看到了自己的回/復,“狗都不吃。”她那時如此評價。這句話已經是二人之間,乃至於命運團隊之中常用的一個梗了。
她的目光落在靳一夢的回/復上。“靠,它居然真的不肯吃。”他說,並附上了一張布萊克的照片。那大狗面朝牆壁趴卧,一雙賊溜溜的眼珠謹慎地瞥向這裏,似乎打定主意要隨時跑路。即使是第二次看見這段對話,她仍是忍不住莞爾,只覺心中的陰霾稍有疏解。
“船上有雜耍表演,我想去看,但一個人去沒意思。”李/明夜用心念輸入訊息,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意,“你來陪我嗎?”她想了想,還是把這句刪了,畢竟在這裏召喚彩虹橋說不定會被雷劈。“陪我一起看,我給你開直播。”她輸入了這句。
作為天人合一,靳李二人已經能夠承受涉及現實層面的、程度較為粗淺的(即不涉及能量流動等微觀體驗)體驗共享了,而斗獸場的付費跨宇宙通訊則使跨宇宙直播成為可能。李/明夜等了一會兒,不過片刻,屬於靳一夢的通訊接了進來。
不由自主的,真正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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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冰冷的圓月。
對於不同宇宙的奇幻種/族而言,那些天空中盤旋的天/體,在不同宇宙有時會具備不同的意義。比如對某些宇宙而言,月球是某些覬覦地球之邪神的前哨,而對於另一些宇宙而言,月球則是正神們為保衛地球而設置的哨點。總而言之,這顆行星不得不經常性地承擔起一些對行星而言過於重大的責任。要知道即使是在A/級、S級乃至於主宇宙之中,夠資格被稱之為“神”的存在也是稀有的,至少絕不會有宇宙中的行星多,而月球作為浩如煙海的行星之一,竟然要經常性地獲得諸多神靈的注目,也可以說是十分倒霉了。
弗蘭克沐浴着清冷明亮的月光,感受着體/內靈性的旺/盛滋生,感受着血液在四肢百骸內的流動,感受着它們的沸騰與歡暢。毫無疑問,這顆月亮上有或曾經有個神,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而且同本宇宙血族關係密切,鑒於這一點,十有八/九是個邪神。這宇宙的人類過得挺不容易啊……
在隨意感慨了一句之後,弗蘭克將手中抓着的物體隨意擲到地上。依稀可以看出,這“物體”其實是一個衣着華貴的人,只是乾枯如同掛在沙漠裏風乾了一千年的木乃伊,皮膚乾枯、肌肉輕薄、眼眶空洞,就連骨骼都像枯枝般脆硬。它落到地上之後,輕而易舉便摔碎了,徒留一身華服與一地碎塊粉塵。經風一吹,那碎塊與粉塵又飛快分解,頃刻之間,只剩虛無。
別說本宇宙中土著生物死後常見的、凝聚了其橫死怨念與生前特殊能力的異化身/體部件了,就連靜靜躺在弗蘭克儲物空間中的遺產之箱都只有C-級……也是,獵物本人的真正“遺產”,都完整地保留在他的血液之中……
弗蘭克愜意地深呼吸了一下,仔細品味着新獲得的力量。此時此刻,他已經是真正的大宗師。
對於土著血族而言,大宗師的位格代/表着“領域”的穩固、更高層次的知識,以及對較低位格的恐怖壓/制能力,然而對角斗/士而言,大宗師與宗師的最大區別,僅在於基礎屬性的較大增幅,以及種/族技能樹中技能等級的上限提升。作為剛升階的大宗師,弗蘭克此刻已經可以將諸多能力提升至B+級了,與此同時,技能樹也有了極大的變化,比如許許多多得自柯文納斯血族亞種的物理系能力通通被移到了“血肉魔法”這一分支之中。與之對應的是“心靈魔法”和“秩序魔法”這兩大分支,它們中的大部分來自本宇宙血族亞種。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個灰不溜秋的分支技能樹,其名稱居然是“生命魔法”……
呃,掠奪生命也算是生命魔法的一部分么?弗蘭克頗為好奇地點開那灰不溜秋的分支,隨即發現裏面一片黯淡,好似矇著一層迷霧。他之所以能看到這個分支的名稱,多半是因為鄰近的幾個分支已經亮了泰半,從技能樹分佈來看,“生命魔法”應該跟其他幾大分支有重要關係。
血肉+心靈+秩序=生命?也不一定是相加,總之,它們確實有點兒關係……弗蘭克漫不經心地想着,將長到一眼看不完的技能樹拉到最底。他這時發現,“生命魔法”分支中竟然有亮着的技能,只不過那個技能毫無驚喜可言,因為它叫“血裔制/造”,屬於所有血族的基礎能力之一。弗蘭克隨意瞥了一眼,發現隨着位階的提升,自己能夠同時制/造三個大師級的血裔,並且能夠使血裔獲得等級不得超過C-的指定能力。原本“血裔制/造”旁邊還有個“血仆制/造”,現在卻是不見了,他找了一陣,發現“血仆制/造”被移到了血肉魔法和心靈魔法的中間,屬於涉及這兩方面的基礎能力之一。
弗蘭克對制/造血裔和血仆向來沒多少興趣,看了一眼便關了。莫名的,他想起自己前幾天同靳一夢的對話,對方問起了“血裔制/造”這個技能,“也就是說,你們吸血鬼哪怕成了角斗/士,還是一樣隨隨便便都能生孩子?”他似乎對此頗為不可思議,語氣極其古怪。弗蘭克權當他是在嫉妒,遂建議他閑着沒事幹的話不妨給李/明夜那幾缸蓮藕多施點肥,說不定以後真能種出孩子來。
弗蘭克整了整因方才戰鬥而凌/亂不堪的衣着。為便於行動,他穿着一件斗篷式風衣,內里是襯衫馬甲與皮靴長褲,這套類似獵裝的打扮在如今的時代過於復古了些,卻已經是這位來自古代的血族所能接受的極限了。
待一切處理停當,弗蘭克環視周圍,滿意地發現這場狩獵結束得十分乾淨利落。不僅書房裏一切猶如往常,所有陳設分毫無損,就連地毯上都沒有多哪怕一滴血跡。一場成功的狩獵,他心想,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執着於給獵物帶來乾淨而優雅的死亡,正是弗蘭克的愛好之一。他喜歡讓一切歸於平靜。
一天之前,弗蘭克根據資金流向的諸多蛛絲馬跡追查到了一處位於亞空間中的公館,並意外地發現這明顯是當地血族總/部的公館裏竟然沒有多少人。在綜合考慮過之後,他認為雖有極小可能是陷阱,卻也值得冒險,遂告知陳英華此地情況詭異,請千萬要一切小心,接着便將情況通報給了上神會。然而在通報之後,他並沒有等待上神會的回/復,而是決定立即動手,遂悄然潛入公館之中。在尋找到唯一一名宗師級血族之後,弗蘭克仗着自己得自柯文納斯亞種的頂級“日行者”能力與諸多血肉魔法,用紫外線武/器偷襲並近距離幹掉了對方。
其實嚴格說來,這倒霉的血族宗師並不算弱,只是長於心靈魔法方面,並不太擅長近距離正面作戰。況且在自己書房/中遭遇突襲,跟有所準備地在外界作戰,這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在此舉個非常簡單的例子:但凡是個並非角斗/士的正常人,在自家書房看書閱讀文件的時候,通常是不會穿盔戴甲、攜槍佩劍的,而一個全副武/裝的血族宗師,和一個身穿普通正裝的血族宗師,其血液的價值完全是一樣的……
當然,這種偷襲既不榮譽也不體面,但弗蘭克顯然不怎麼在意。講究榮譽體面也看對誰,堂堂約克伯爵一路歷練至今,自然是堂皇王/道有之,陰微鼠道亦有之。作為一名更注重實質而非形式的正常角斗/士,他顯然不會跟自己的升階材料講道理,除此之外,這裏的異狀也令他頗為在意。考慮到陳英華仍滯留於希爾山莊附近,他並不打算等待上神會的行動,而是決定儘快完結自己的升階事宜,順便調/查異狀的原因。
此時此刻,這對掌握了柯文納斯亞種之血肉魔法的弗蘭克而言並不困難——準確來說,“狩獵升階”與“調/查異狀”根本就是一件事。他左右環顧一周,隨意擇一張靠背椅坐下,微微合上眼,將心神沉入新融進身/體的血液之中。
忽然之間,一幅畫面在弗蘭克的心靈中展開:朗闊、豪華然而陰暗的會/議室里,幾名氣息磅礴強大的血族圍桌而坐,其中最強大的那位卻是虛影,真身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在虛影的帶領下,大家一起虔誠地默念道:“讚美您,偉大的死亡,災/禍與血之海的支配者,心靈的君主,永恆的夢魘。您是獨一無二,您是至高無上,您是萬物之始與一切的最終。沉眠於寂靜毀滅中的莉莉絲啊……”
作為一名血族,弗蘭克當然知道“莉莉絲”這個名字。夜之魔女莉莉絲是不少血族亞種的起源,考慮到這一點,這應該是某個主宇宙的哪位高等神魔級別的存在吧!像這樣的大人物,在這個宇宙有投影和信/仰也挺正常。只是令他頗為意外的是,本宇宙血族亞種所信/仰的莉莉絲投影,竟然還有生/殖方面的權/柄描述。
在宗/教的領域中,“血之海”或“紅海”未必是指地理概念中的紅海。“血之海”也代指女性jing/血,更準確的說法是,代指“充盈着jing/血的雌性zi/宮”。因生命自“充盈着jing/血的雌性zi/宮”中誕生,血之海或紅海也有屬於生/殖方面的宗/教隱喻。弗蘭克不由皺眉,他想起自己技能樹中新增的“生命魔法”欄目。希望新魔法的施法材料不要涉及女性jing/血,他心想。作為一個精通血肉魔法的大宗師,他知道經過特殊處理的jing/血確實是極有靈性的施法材料,尤其人類女性的jing/血靈性最足,但是他從來不用,因為這真的太變/態了……
正在弗蘭克對自己新增魔法技能樹的未來深表擔憂之時,血液記憶中的頌念祈禱已經結束。位居上首的虛影輕輕抬起手,大家紛紛看了過去。“神諭中提及的一切,你們都準備得如何了?”他問。
神諭?弗蘭克悚然而驚。根據堡壘組/織反饋的前期情報,莉莉絲的投影應該已經被絕地天通禁/令隔絕於另一處小世界中,並且徹底陷入沉眠了才是,否則那血肉魔法分支的神使猶/大也不至於被堡壘組/織打得那麼慘。她如何能降下神諭?
有人驚醒了她?
他這時發現,除了虛影之外,其他幾名血族通通都是宗師,而根據會/議室中的陳設以及窗外那熟悉的、寂靜不變的夜景來看,這會/議室應該正在這棟公館內。他驀地皺起眉,不祥預感愈發濃重。
“一切都準備好了。”他聽見一名血族宗師激動地說,“就如女神所預知的那樣,神諭中的人類女子已經抵達希爾山莊。”
虛影滿意地點點頭,“祭禮準備得如何了?”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另一名血族宗師回答,“只是那人類女子的丈夫離開了希爾山莊,我們阻之不及,不知是否會影響祭禮……”
“神會將她為‘容器’選擇的丈夫送來。”虛影露/出狂/熱的笑容,“幾千年了,女神第一次從安眠中醒來,回應了我們的祈禱……”他在胸口畫出奇異而邪詭的圖案,喃喃念誦:“距離滿月還有三天,一切必將如神所諭示的那樣進行。在滿月的光輝下,偉大的女神終將從血之海中歸來,重行於大地之上!”
從血液中強行提取的記憶畫面驟然破碎,弗蘭克深吸一口氣,英俊的臉龐蒼白如紙。他僵硬地轉過頭,望向書房的窗戶。
他聽到喧囂從公館外傳來,有喊打喊殺的怒吼,有神聖莊嚴的真言。他看到亞空間永恆的夜幕好像飽經滄桑的油畫,生出條條燃/燒也似的裂紋,接着一片片地皸裂崩飛。他看到真/實的天空逐漸顯露/出來,夜涼如水,群星璀璨,月光/明亮,亮得近乎妖異……
今夜,是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