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 18 章

常連芳坐在那邊暗自尋思,我虧不虧的我不知道,我被你今兒嚇的幾死你信么?

這兩人心裏正交鋒呢,那邊遠遠的就來了好一隊人馬,且不說那隊人的數目,就只看這隊前面的各色旗兒,來人就不是一二般人。

除缺一王帥牙旗之外,人家這頭青赤紅白黑色絡旗,令旗,陣旗,虎豹旗,常字大旗,那真是迎風招展威風一片,,把七茜兒看的直嘖嘖,這可比譚家軍那傷病營外招展的那個破旗兒體面多了。

哎,真正手握權柄的人如何威風,是她都無法想像的,瞧這一腿兒邁出千條腿兒跟着撲騰的這陣勢,如此,這怕就是常連芳那個開國伯爹,常免申到了。

說起這個,這刻七茜兒倒瞧着常連芳順眼了些,人家可是從這樣門第出來的,自己後來更是人上人,可到最後,他還記得在老太太墳前叩頭燒祭,這份心胸修養就值得讚頌了。

如此,七茜兒便站起來對常連芳道:“叔叔,你把才將跟我們的那些兒人,還有那些車喚來跟我走吧。”

常連芳呆愣愣的問:“去哪兒?”那頭我爹都來了,你跑什麼?

七茜兒道:“去霍老爺家祠堂唄!你不知道,我覺着我家太太肯定把好東西放那邊了……”

她這麼說,常連芳腳下便綿軟一踉蹌,這是剛掘了祖墳又去推祠堂了?這是什麼女子!祖宗都不預備放過啊!

蒼天啊!您老開開眼吧!他都不想活了,一驚一驚不斷驚,喝她祖宗的着實嚇人。

七茜兒見他不動彈,就催促:“走啊。”

走?走哪兒去啊?常連芳手指顫抖的指着地上的各色墳坑道:“都這了,你還挖?再挖我可不成了,嫂嫂您行行好,您就放過我,今兒這樣的陣勢,我可不能再經歷一場了。”

七茜兒看這傻孩子被逼成這樣,便高興的拍了他一下說:“想什麼呢!不能是這樣的,我原以為這地下是我家太太藏的那些東西呢,現下那些東西不在這邊,指定就在祠堂……”

常連芳口氣頗恨的說:“我,我今兒也算是漲了見識,你們家分明就是一家活土匪……你們家……真……”他指指地下又指指燕京的位置氣惱。

七茜兒耍賴:“都到這兒了,也挖了,您還氣什麼呢?說什麼呢!這些可不是我家的,都是你家的!那邊是哪兒啊?我家可攀不到那地兒!”

常連芳更無奈:“好好好!我家,我家也吞不下!求小嫂子你發發菩提心,給小弟半條活路喘喘氣,這樣再來一次,明兒我爹都保不住您,信么?”

七茜兒撇嘴:“信!怎麼不信,可叔叔你想的倒美,還經歷一次?可沒有了!您當財神爺喝迷瞪了?祠堂那邊,可能就是一些庄頭子監工穿的爛布頭舊布衣裳,破棉襖爛裙兒,還有冬日裏莊上發下的老羊皮襖子,像是監工們使的舊鋪蓋那樣的……我從前跟後院幾個嬸子幫着入過庫,也過了眼,這些東西霍老爺不要,太太也帶不走……”

七茜兒越說越不對勁兒,她就看到常連芳的眼睛逐漸發亮,於是她試探着問:“難不成~您家老伯爺這個也要?”

常連芳點頭如搗蒜,半分沒考慮:“要啊,他要我也要,你有多少要多少!”

他自己指揮的兵馬都在兩千餘,他爹的更不用說,大冬日聽手下腳趾頭凍爛掉這樣的事兒,他可不想再遇到了。

破羊皮的襖子怎麼了,舊布衣裳怎麼了,改改都是能救命的東西,還是好東西。

七茜兒卻大驚:“你爹咋啥都缺?”

常連芳無奈:“何止我爹,皇爺的親軍也下面也少這些精細東西,從前到處打仗工坊皆毀,而今也沒人做這些,那將士們的靴兒都朽爛的不成體統了,我們可不敢挑揀。”

七茜兒卻有些埋怨:“可我不想給了。”

常連芳無奈央告到:“別呀嫂子,不成那就賣給我,您說要田畝就田畝,您說要鋪面也隨您……”

賣?反正也用不完,那倒也可以的。

七茜兒今性子果斷,想明白了便點點頭道:“那成,可,我總要挑好的拿走,我家裏的日子總得先過起來呢。”

常連芳聞言大喜:“成,嫂子只管先挑。”

都互相算是撕破假面,七茜兒語氣便鬆緩起來笑說:“哎呦,我可告訴你,好東西不少呢!霍老爺家好歹都有二百多年的積澱,那打水的轆轤井繩您爹要麼?還有各色陶制的虎子,簸籮水缸砂鍋兒,您家伯爺肯定喜歡……”

常連山氣惱:“我爹不喜歡!你,你~當我爹是什麼啊?”

“伯爺啊!那是尊貴人~啥都要那種尊貴人~!”

七茜兒話酸,常連芳卻再也不想見這個人了,他擺手趕,又讓人趕車跟着,請這個礙眼的趕緊走着吧,再跟她說幾句,忽上忽下的她嘴上不吃虧,話酸牙尖的他壽數都不長久了……

等七茜兒遠去了,常連芳才疾步到了那頭,先是拜見他的父親常免申,接着父子倆又一起看了鹽巴跟鐵料,最後他們找到墳場邊上一處僻靜地方,常連芳便把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的跟他爹說了。

開國伯常免申背着手,聽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聽完他看看遠處的霍家莊,又看看有鹽井的百泉山,最後老伯爺就咳嗽幾聲,清清喉嚨,竟一臉艷羨的對常連芳說:“你說~這個女子?那家老太太真就給了十貫錢加五十斤糧就換走了?”

常連芳沒聽出別的意思,聞言便點點頭道:“對呀,不是跟您說過么,老太太那人她最在意讀書識字的……”

常伯爺冷冷瞥自家兒子:“你家有老太太。”

常連芳微楞,便低下頭訥訥的道:“是~那家的老太太,心裏就得意認字兒的,他家事情我跟您說過的,陳大勝還救過我呢,老太太對我也有恩呢。”

“恩!如此啊……”常伯爺點點頭,又看遠處好半天,到了最後他心裏有了想頭,就對常連芳試探到:“若是,按照你說的,那小娘子雖有婚書,是不是還沒有見過你那義兄……”

別說五十斤糧,兩千斤都可以啊,打併打併,弄個好兒媳婦回來,那也是家裏的造化。

常連芳開始沒聽懂,仔細尋思便大驚失色,幾乎是嚎了出來大聲道:“爹!你想什麼呢!爹?”

常伯爺滿面不屑,就恨鐵不成鋼罵了起來:“你知道個屁!老子生一堆,就你個孽障不省心,除了嚎嚎嚎,你知道什麼?母年一百歲常憂八十兒,你不長腦子我總得給你憂一個腦袋瓜兒回來,你也不看看現下什麼時候?

都燕京里去了,你回家看看你奶,你娘在做什麼?咱家也是一群大老粗,你奶還有你娘哪個出去能人前交際?她們不胡說八道我都阿彌陀佛了!

人家老太太憂心的事情難不成我就沒有?你看你的娘,不拿擀麵杖她就拿鍋鏟,她說話不用嘴,成天靠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她,她她有意思么?她就不能用腦子想事兒,我跟從前一樣么?她就不能用嘴巴講道理?”

可憐常伯爺一肚子苦經,外人不敢說,只能念給兒子。

可惜他兒子不是個聰慧的,聞言卻也委屈:“我娘也沒少打我,您說這個做什麼?”

常伯爺徹底無奈,他伸手取下腰后的馬鞭,抽了一下身邊的樹榦恨聲說:“哎~人的運,天註定!合該人家好運道啊,你甭聽外面胡說,什麼婦人該當賢淑嫻靜,我呸!你可知尋這樣一個有見識的賢婦,可保你這房三代青雲……”

常連芳都快嚇尿褲了:“爹!你想讓我死么?那,那是什麼人?那就是跟你一般的人,沒了那身女皮她就是我二一個爹!我瘋了我娶個爹回來……”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爹一腳飛了出去,虧他挨習慣了,躲的身姿也是着實漂亮。

常伯爺手指顫抖的指着他:“你,你就是個傻子!”

常連芳在自己爹面前,這會子也不端着,他就蹲在地上有些負氣的嘀咕:“我願意!”

常伯爺無奈搖頭,心裏真是羨慕的不得了,好女子他見得多了,這婦人長在後院,便是識字其實見識也有限。

可現下遇的又是什麼女子,人家受過大罪吃過大苦,一二般婦人心裏有了疙瘩她們能背一輩子。

可這位,有了新活路她能立時斷舍把面前的日子操持起來,她識文斷字,審時度勢還恩怨分明,最最可怕的是,這還是個能舍財的……這麼好的人,怎麼落到那樣的人家了?

看兒子要死要活的慫蛋樣兒,常伯爺不由仰天長嘆:“這家人到底是受了什麼神靈庇護,竟來了一個這樣的……兒啊!你真不想?其實吧,忍忍怎麼著都是日子,兒我跟你說,我還真有點想頭了,你看你娘吧……”

常連芳看着他爹,用看傻憨兒那種表情插言說:“爹!我娘好着呢,從前家裏亂七八糟來的那些人,連吃帶拿的我娘說過半句不是沒有?您想什麼啊!那是我義兄的媳婦兒,爹,只當我求求您,您能不能別胡思亂想,就說這井……”

常伯爺立時打斷:“這井是二爺的。”

常連芳冷笑:“我就知道……”

七茜兒可不知道那對父子的紛爭,差點成了開國伯府的小媳婦兒這件事,她就是知道也不可能答應。

不是對那臭頭有多愛重,上輩子幾十年,她先看破的就是情情愛愛,她目光短淺,心魔生半世,就覺着沒孩子就沒了巴望,什麼情愛什麼想頭那都是假的。

如今她就滿意的看着那群軍士一抬一抬的從祠堂下面往上遞東西,對么,這才是她要的么。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古董字畫這裏不可能有,人家霍老爺還有王氏也不是個傻的。

可霍家二百多年的庄頭子積累,卻也不是假的。

像是這下面抬上來的,平常人家用的成木桶裝燈油,雜木製小炕桌板凳兒,竹子鏤的家用器具,抖糧食的木頭耙子,裝糧食的各色簸籮,盛放雜物的大小籃子,鋪大炕,嗮糧食的舊竹席最多,都能有上百領,擋風的好羊毛氈子有個七八捲兒,還都是新的……

這是過日子的東西。

七茜兒喜滋滋的看着,一邊看一邊罵自己,上輩子她略微動動腦子,日子就不能過成那樣憋屈,可是她就連動太太一根針的膽子都沒有。

瞧瞧這些吧,前頭禍亂開始,太太就立刻着人把幾十床舊鋪蓋都收回來了,霍家自己就有織紡,有自己的針線房,還有大片的棉田,如此便是舊的鋪蓋,這裏面的東西卻相當實在,一床大褥得有十五斤。

看着這群軍士就一捆一捆的扎着往上抬,七茜兒腦袋裏滿是自己孩兒在棉花堆兒里打滾兒的樣子。

何況,那新的也有呢,有七八套的意思,還有幾十斤白棉,這個有大用處,以後安兒進學,上那最好的書院,自己就用上好的棉花給他做緞面兒被褥,也省的旁人小看他。

那放糧食一人高的大水缸有十幾口,這個放到西屋,各色廚下用的小水缸也有幾十個,這個就給那遭雷劈老常家一多半,砧板倒是成套的,圓的方的有七八個,幾十人上百人吃飯用的巨大砧板倒是不多,就倆。

夠了,夠了,可夠使喚了。

還有這織坊用的防線車兒,成套的織機件兒,崩線的絡車,攪繭子的攪車兒,蒸繭子的蒸籠,縫襪子的木撐子,針頭線腦小剪子小錐子滿滿一小木箱,修牲口腳的剃刀子也扒拉出一把,彈棉花的牛筋弓子,放羊的鞭子銅鈴鐺也有一堆……

一邊清點,這會子七茜兒到真的佩服起太太來了,可真真是一等一的金耙子,人可真會成,真會摟。

太太可是個仔細人,她藏東西的時候,家裏庄仆娘子的雜木箱子她都整回來了,有新有舊的硬木梳子篦子有幾十把,那些箱子打開頭油都是半瓶半瓶的,人太太半點不嫌棄,依舊好好的藏起來了。

這逢年過節賞給下面的各色粗布,細布制的新成衣新鞋襪,夾襖夾褲羊皮拼的的舊袍子就沒了數了,一裝就是四五車。

細布倒是少,有二十幾匹的樣子,青色也有駝色也有,粗布到多有五十多匹,可惜是全是窄面布,說不得還有自己織機梭的。

抬着抬着七茜兒便聽到下面有人歡呼,一堆軍士就歡歡喜喜的抬着二十幾筐粗瓷大碗,還有七八瓮的廚下用黃酒就上來了。

有個還指着下面跟七茜兒頗為興奮的說:“小娘子,那下面還有黑醬呢,那麼大的七八缸子。”

七茜兒拍拍腦門,這有什麼啊,老霍家管着皇家莊子,自己的莊子,這莊子人全了能有上千人,這些人見天要吃飯的,幾大缸黑醬算什麼?

圍城全家躲難那會,要不是走得急,害怕的不敢出去,憑這黑醬也能多熬幾日,不用死那麼些人了。

還有,這群人有多久沒用飯碗吃飯了,幾筐破碗瞧他們高興的。

七茜兒都沒眼看,尋思這幫不識貨的,這裏最好的東西都沒認出來,她嫡兄考科舉的幾箱經史子集,還有家裏賬房用的幾十刀的一般的麻紙,宣紙,平常用沒押號的墨條兒,各樣兒筆都成堆,成箱成捆的被隨意丟棄在地。

這群老兵來回走,還要踩上幾腳,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哎呀,歡喜啊,這些都是自己的了。

七茜兒渾身輕鬆,喜悅無限,頭毛要沒了的幽怨也一掃而去。她現在特別想見太太,想看她扒拉了三十多年的玩意兒被自己一鍋端的表情。

這群軍士人高馬大,來來去去也花了一個時辰就把下面的東西,整整堆了十幾個馬車。

七茜兒沒地方坐,便只能跟着車兒走,約走到墳場附近,七茜兒便住步想起一件事。

她娘的墳,她還沒祭拜呢。

看看左右,她一眼就看準了地方,從前有個嬸子跟她一起出去,就指着這邊的棵香樟樹說,你知道么,你娘就在那樹根下……

七茜兒慢慢走過去,來至這顆香樟樹前,卻看到樹根下卻一左一右各有一處墳塋。

那墳塋沒人管,土包都淺淺的,如今霍家也沒了看墳人,待明年春雨一動,春夏過去怕就澆的看不到了。

七茜兒找不到娘,只好回身與軍士要了鏟子,把兩處墳塋都加高,如此才有後人活着,會有人祭奠的樣兒。

待做好,七茜兒便雙膝跪地,跪在香樟樹前面,她不知道是該給左面的墳頭磕,還是右邊的這個,於是雙手合了十虔誠的對那中間的香樟樹道:“娘!對不住啊,我也不確定您在哪?不過,在這兒的總是那霍老爺造的冤孽,便不管您邊上是哪位小娘,我便一起祭祀了吧,也正巧,你們一起用了我的供奉,下面也好搭伴解個寂寞。

娘啊~記得我么?我是您的那個冤孽,如沒有我,太太也不會害了您……可沒辦法啊,都沒商議,您看我就來了,然後連累了您,后還把您忘了~娘啊,您就是恨,我也沒有辦法,您看我從前憨憨傻傻,也沒人教沒人管,也不知道拜祭拜祭您,我不孝,那從前得的種種,想是您氣我了,罰我了,娘我錯了,記住了!您莫怪啊~娘,從此以後不會了,您知道了吧,我有人家了……”

七茜兒獻寶一般從袖口拉出那串阿奶給的紙錢,這錢兒取出,卻沒有火種,她正想着,邊上就有人默默遞過一套火鐮。

七茜兒微楞,抬頭卻是常連芳。她感激的笑笑,低頭磕着火,燒着這紙錢到:“娘!來!拿您的錢兒,您花着,不用省!明年還有呢!”

說完她就站起來,朗聲對着左右空曠便喊了起來:“那南來北往的,您們可聽真了!!我這錢捎給的是霍門小嬌的,你們可不敢搶!小嬌有后!名喚七茜!她婆家姓陳,男人叫個陳大勝!是個官身!七品的!是天上的將神下凡!你們可不敢搶了他丈母娘!!那南來北往的君子啊!您們有神有靈,看到霍門小嬌便幫兒看護,莫讓野鬼奪我衣!莫讓凶鬼搶我錢!待明日子到了,我還來燒祭,頂頂厚厚的重金我酬謝您!!”

她喊完,又端端正正的對着四面各磕三個響頭。

慶豐城外,霍家莊,黃土掩的兩處新土包前,常連芳聽的眼淚汪汪,待七茜兒回頭,他卻發現這女人真是狠,她怎麼不哭啊?

這麼想,他便問了:“嫂嫂如何不哭?”

他都難過死了。

七茜兒聞言就笑着看他說:“你可真笨,這是我娘,我若哭了,定是過的不好,做娘的都心疼孩子,她好惦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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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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