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

狹路相逢

尺雪城有兩大財主,一是城東的章仁,一是城西的易金。

章仁有一獨孫女,名章琔。易金有一獨孫,名易拾。

按說章、易兩家都是名門望族,在此教養下的章琔和易拾必然會是大家閨秀、風流才子,但這二人,一個是混世魔王,一個是花花太歲,成日裏不是鬥雞走狗,就是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偷雞摸狗之事更是沒少干,並且都有一張刀槍不破的厚臉皮,在尺雪城早已是臭名昭著,城中居民見之如見瘟神。

按尺雪城居民的說法,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鳥,誰家要是跟這兩家攀上親,那純屬祖上沒積德。

這一日,城東邊,混世魔王章琔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身邊跟着一個丫鬟,名叫|春來。

一路上,但凡遇着小食攤,不管喜不喜歡,章琔都要搶來一嘗,合口味的便多吃兩口,不合口味的嘗一口即丟。

一條街逛完時,不僅春來手裏拿滿了各色各樣的小食,章琔手裏也不空閑,左手一袋瓜子,右手一包糖栗子,一路走一路吃,快活似神仙。

恰這時,一名賣糖葫蘆的花發老伯從章琔身旁走過,春來立馬將人攔住,一股子虎虎生威的氣勢,“老頭,拿兩串糖葫蘆來。”

老伯抖抖擻擻地拔下兩串糖葫蘆,遞給春來,看也不敢看章琔一眼。

春來豪橫地搶過糖葫蘆,諂媚地獻給章琔,轉即又鼓着臉,“昨日賣糖葫蘆的小販實在黑心,六顆糖葫蘆,兩顆都沒裹勻糖,奸商。”

章琔騰不出手,直接上嘴咬了一顆糖葫蘆,邊嚼邊說:“本小姐昨日罰他舔那塊拳頭大的糖球,舔完沒有?”

春來得意道:“舔完了,奴婢一直監督着,不舔完不準走。”

老伯一聽,身子猛烈一抖,整桿糖葫蘆都不要了,隨地一甩,跟着逃命似的飛奔而去。

而另一邊,城西,花花太歲易拾也趾高氣昂地行在街上,身邊跟着一個名叫冬去的小廝。

一路上,但凡遇着小物攤,不管喜不喜歡,易拾都要搶到手裏把玩,能入眼的便教冬去拿着,不能入眼的當場便仍,且不準人去撿。

一條街逛完,冬去懷裏抱着的小物已堆至齊肩高,易拾身上則是掛金戴銀,十根手指,生生戴了二十顆戒指,主僕二人的髮髻上竟也分別插了五六根簪子,翡翠、瑪瑙、白玉、玳瑁,易拾滿身都有,行一路是拿一路。

冬去遠遠望見前面有個香扇攤,當即喊道:“小爺,那還有個賣扇子的。”

香扇攤的攤主是名女子,一見易拾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攤上,心當即一顫,整個人僵在原地,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易拾晃悠悠地走到扇攤前,也不挑選,胡亂一抓便是五六把,轉手塞給冬去,扭頭便走。

每每被二人光顧的攤販都不敢做聲,默默記下數量,只等月尾上府結錢。所以,每到月末時,章、易兩家的門外都會被等待結錢的商家圍個水泄不通。

章琔將瓜子皮吐了一路,並十分熱情地跟路人打起招呼,面帶微笑,以示親切,但過路之人無不驚惶四逃,如見閻羅。

春來手裏捧着一袋剛搶來的蜜餞,道:“小姐,奴婢聽聞碧瓦巷新來了一個擺棋攤的書生,長得很是俊俏。奴婢已經着人幫小姐打聽過了,此人尚未婚配。”

章琔頓時將手裏的小食囫圇塞給春來,又興奮地搓搓手,“本小姐棋藝不佳,正缺人指教,來得正好。”

於是,主僕二人一逕行往碧瓦巷。

路過一個樂器攤時,易拾一眼瞄去,趁手拿走一隻空竹,塞給冬去。

冬去費勁地將一串剛搶來的硨磲掛在腕上,道:“公子,小的聽聞停雲閣前日裏新進了一個姑娘,模樣非常標誌,更彈得一手好琴。”

易拾兩手一拍,掛了滿臂的珠串瞬時發出清脆的交擊聲,他斜眼一笑,“小爺我最近正想潤潤耳朵,走着。”

於是,主僕二人一逕行往停雲閣。

碧瓦巷,章琔坐在棋攤上,看着棋師,面容果然俊俏,禁不住暗自偷笑,開口便問:“這位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識得本小姐面貌?”

棋師額頭汗如雨下,哆哆嗦嗦地道:“小生……姓……姓杜……名……名……”

章琔問:“公子抖什麼?因為見着本小姐太過興奮了?”

棋師撲通一下跪在章琔面前,哭天抹淚地喊:“求小姐高抬貴手,小生家有六旬老母,七旬老父,九旬大母,全家人都指着小生賺錢餬口。”

春來怒指棋師,呵斥道:“小姐是問你名姓,沒問你家裏人丁,趕緊起來,好生回話。”

棋師猝然雙目一直,雙腿一蹬,一頭栽倒在地,竟是暈了過去。

見狀,章琔頓覺掃興,先是撇嘴,“暈了便沒趣了。”忽而又面露嬌羞,“大概是本小姐太過楚楚可人,此人為本小姐美貌所驚,才至如此失態。”

春來立馬開眉展眼,由衷誇讚:“小姐的美貌是尺雪城之首,沒人能跟小姐相比。若是小姐早那貴妃出生,四大美人必就是西施、昭君、貂蟬、章琔了。”

待章琔和春來從碧瓦巷走後,倒地的棋師冷不丁詐屍一般從地上爬起,手腳並用地拾掇好棋攤,跟着三步一打跌地逃離此地。

停雲閣,易拾跟冬去在雅間等待琴女。

閑坐一晌,酒已飲半,卻遲遲不見人來,易拾便讓冬去叫來管事媽媽荷娘。

荷娘站在易拾跟前,一臉苦相,“易小爺,寶丹姑娘今日身子不適,不能見客。”

冬去當即扯嗓子吼道:“胡說,剛剛在樓下時,我們小爺明明看到寶丹姑娘抱着一把琴進了一間房裏,要是身體不適,為何不在房中好好歇養?”

“易小爺,您每回來,我這閣里的客人就全跑光了,可叫人怎麼做生意?”荷娘實在是有苦難言。

聞言,易拾當即將十根指頭的戒指一併抹下,抓成一把,手腕翻轉,五指微微鬆開,二十顆戒指接二連三地掉出,“噔噔噹噹”地灑了一桌,做派十分闊氣,“小爺今日包場子。”

荷娘絞着綉帕,焦眉愁眼,“易小爺,您這……”

冬去單手叉腰,厲聲打斷荷娘的話:“少廢話,趕緊去把寶丹姑娘給我們爺叫來,讓我們爺等久了,有你們停雲閣一干人好看。”

荷娘自知得罪不起,一咬牙,一跺腳,轉身出去。

少時,一名抱琴女子款款而入,尚未近前,身子驟然一抖,琴脫手墜落,“哐噠”一下砸在腳上,隨着一聲慘嚎,易拾和冬去連忙捂耳跑出雅間。

身後,荷娘的急呼聲及琴女的慘叫聲交織入耳,易拾得意洋洋地道:“看來那寶丹姑娘從未見過如小爺我這般英俊瀟洒的男子,一時激動地不能自己,連琴都丟了。古有沉魚落雁,今有小爺我令美人丟琴。”

冬去馬上見色吹捧:“小爺的樣貌,尺雪城無人能及,就算潘安在小爺面前,也要自慚形穢。幸好潘安早小爺幾百年出生,否則美男的名頭哪輪得上他。那時就不會有貌若潘安了,而是貌若易拾。”

待易拾和冬去從停雲閣走後,寶丹即時止住慘叫,和荷娘齊齊鬆了口氣,荷娘又立刻命人快手快腳地關上大門,並接出躲在後院的一群客人。

尺雪城裏有一條貫通南北的穿城之水,名葵子江,正好將尺雪城東西對半隔開,也將章、易兩名財主的勢力劃分開來。

葵子江在尺雪城段的最中間搭着一座名為葵花的平橋,沿橋皆有葵花雕飾,當年是章、易兩家共同出資修建,旨在便宜城中居民跨岸通行。

此橋建成后,很快便成為尺雪城居民東西往來的要徑,橋上行人不絕。

剛從碧瓦巷出來的章琔逛膩了城東,突然想去城西逛逛。

而剛從停雲閣出來的易拾也逛膩了城西,也突然想去城東逛逛。

於是,一盞茶功夫后,尺雪城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和花花太歲竟在同一時間出現在葵花橋上。

此二人雖早已是“名揚萬里”,也互知其事,但此前從未有過照面,所以二人在葵花橋相遇時,皆不知對方就是與自己並稱為尺雪城兩大瘟神之人。

當章琔和易拾分別出現在葵花橋頭時,往來行人先是一怔,僵呆片刻,人群里突然爆發出陣陣驚叫聲,不過眨眼功夫,方還人流不覺的葵花橋即時一空,所有人均宛如白日撞鬼,紛紛退避無影。

橋東頭,春來嗤道:“少見多怪。”

橋西頭,冬去哼道:“沒見過世面。”

章琔和易拾對此早習以為常,也因此更是得意,繼續傲睨自若地往對岸行去,及至橋中心時,二人狹路相逢。

這兩人跋扈慣了,從來都是橫着走,穿街過巷,無人敢擋,一向都是別人繞開,眼下自也等着對方讓道。

良久,二人均無避讓之意。

冬去先開口:“眼睛沒瞎就趕緊閃開,休得擋我們小爺的道。”

春來幾時見過有人敢如此輕慢自家小姐,一腔火氣登時上頭,“哪來的野狗,會叫兩聲還真當自己是攔路虎了?”

章琔看易拾金銀珠寶掛一身,心底甚是鄙夷,“乞兒暴富,就是把一身肉皮換成金箔,仍然是個草包。野狗披貂,還真把自己當成狼了?”

打易拾出生起,從未有人敢如此直面辱罵他,霎時如一勺熱油澆了耳朵,教其臉色勃然一變,又看章琔抱着一懷吃食,嘴角還沾着糖霜,易拾雙目頓露嫌色,“小爺我看你是長了一身厚羊毛,極欠修理。”

章琔將手裏合口的小食悉數一丟,“本小姐看你是剛去閻王爺那兒續了狗命,不怕死。”

易拾也將滿手珠珍棄若敝屣,“小爺我今日就送你去閻王殿報到。”

話音一落,二人立馬扭打在一起,出手毫不含糊,又掐又咬,手腳並用。

但見此狀,春來和冬去也將手裏的物事往地上一丟,你一拳,我一腳,互相毆打起來。

而這時,大膽躲在岸邊準備瞧熱鬧的人們紛紛鑽出頭來,觀看混世魔王和花花太歲在橋上鬥毆的好戲,直教人心情萬分舒爽。

打鬥持續了約莫一刻功夫,雙方均沒討着好,四人臉上都掛了花,髮髻散,衣裳爛,狼狽得不成樣子。

易拾抓着章琔的頭髮,“你松不鬆手?”

章琔揪着易拾的耳朵,“你先松。”

易拾:“你先。”

章琔:“你松我才松。”

易拾:“為什麼你不先松?”

章琔:“憑什麼要我先松?”

易拾:“你憑什麼不能先松?”

二人異口同聲地道:“憑你貌丑。”

見小姐被欺,春來急忙上手推搡易拾,同時急赤白臉地道:“敢動我們章家大小姐,你死定了。”

冬去也不容自家小爺落勢,張牙撲向春來,將之一番拉扯,“敢動我們易家大公子,你活膩了。”

話落,春來和冬去俱是一驚。

“易家大公子。”

“章家大小姐。”

章琔和易拾一聽,不約而同地鬆開手,後退一步,將對方上下一打量,章琔嘴角一挑,表情不屑,“原來你就是城西恃強凌弱的惡霸,易拾。”

易拾乜斜着眼,蔑睨章琔,“原來你就是城東橫行無忌的地痞,章琔。”

二人扭頭一哼,“彼此彼此。”

突然間,葵子江沉寂半晌的橋端兩岸如冷水潑熱油般爆出聲聲歡呼。

東岸,“混世魔王章琔被打了,老天開眼啦……”

西岸,“花花太歲易拾被揍了,詛咒靈驗啦……”

兩岸的歡叫聲不絕於耳,伴着節奏輕快的拊掌聲,一時間,江邊竟洋溢着一種普天同慶的喜氣。

更甚者,不知是誰點了煙花爆竹,彷彿晴天炸驚雷,“噼噼砰砰”地響成一片,青霄白日,漫天火燭銀花,場面宛如賀歲,分外歡慶。

再看橋上一身狼狽的兩個人,一張臉黑得像是抹了鍋底灰,目光怨毒如刀,同道:“回府。”跟着拂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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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霸王每天都想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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