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有報
陰雨綿綿的冬天,薄薄的細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到處都是滴滴答答濕漉漉的,絲絲縷縷的濕冷感穿過衣服滲進骨頭裏,凍得手指、腳趾沒有半點溫度。
聶然極少撐傘,她喜歡這種陰涼潮濕感,濕潤潤的細雨輕輕地撲灑在臉上,帶來的沁涼順着臉上的皮膚一直滲透到心肺,帶來的舒適讓她覺得自己像一條暢遊在水天之間的魚。
村裏的人經常對她指指點點,誰家小孩子朝她扔幾塊泥巴吐口水都會被父母飛快拉走,唯恐避之不及被她害了。
她是被爺爺聶獨眼養的大黃狗從村子後面的亂葬坑叼回來的。
據說她是同村楊大勇的女兒,生在農曆七月十四夜裏十一點四十五分,也就是鬼節子時三刻。
她出生那天夜裏電閃雷鳴,狂風吹得門窗嘩嘩作響像有什麼東西要撞開門窗進屋,家裏的大黑狗狂叫不止,在她出生的時候啊嗚一聲慘叫,死了。不到一個月,家裏的養的豬雞鴨鵝陸續的全都死光了,蟑螂蜈蚣特別多。大家都說她是個喪門星,怕是全家都要被她剋死。
沒過兩天,村裏的馬婆婆就見到楊大勇的媽熊么婆左手抱着一個奶娃兒、右手提着奶娃兒用過的東西往亂葬坑方向去,好奇地地湊過去問了幾句、看了兩眼。
熊么婆說娃兒得急病死了。
馬婆婆當時沒說什麼,回頭便嚷嚷得全村都知道楊大勇剛出生的女兒死了,脖子下有烏青,像是被掐死的。
亂葬坑是村子後面山腳下的一個大坑,很大一個坑,裏面到處都是亂石雜草。村裡夭折的孩子、橫死不能歸家的那些人都被葬到亂葬坑草草掩埋了事。經常有野狗叼着從亂葬坑刨出來的人骨或者是夭折的小女嬰屍體到處晃悠。周圍村子的人都在傳大瑤村的狗吃死人,連偷狗賊都不來這邊。
熊么婆把聶然扔到亂葬坑時,恰好聶獨眼養的大黃狗正跟一群野狗在亂葬坑刨食,之後便把孩子叼了回去。
聶獨眼發現孩子還是軟的,摸着有氣,給救下來了。
當時附近的地里還有人幹活,看見后,就又傳開了。
熊么婆聽說后,帶着楊大勇找到聶獨眼家吵鬧,罵他不該多管閑事,讓他把喪門星交出來。
聶獨眼提了把柴刀出來堵住門,不讓他們進屋抱孩子,說:“這娃娃我養了,往後就是我的親孫女,跟我姓聶,跟你們沒得關係的。哪個敢來害她,莫怪我不客氣。”
他長是很兇,臉上有塊長長的疤,左邊眼睛的眼球沒有了,留下一塊凹陷下去宛若蜈蚣般的疤痕,看着有些恐怖,因此他用一塊眼罩將眼睛罩了起來。村裏的人都稱呼他為聶獨眼,說他以前是混過道道的,凶得很。
熊么婆、楊大勇怕聶獨眼,不趕進去搶人,熊么婆坐在地上打着滾哭罵。她的兒媳婦伍慧趕來,跟熊么婆打了起來。
熊么婆干這事只跟兒子楊大勇商量了,瞞著兒媳伍慧,偷偷的在飯菜里下了安眠藥,等伍慧睡熟后,乾的這事。
伍慧睡了一天多才醒,醒來發現孩子和孩子的東西都沒了,問起楊大勇。楊大勇剛開始說把孩子送人了,但不說送去哪裏,一直搪塞。熊么婆在旁邊胡攪蠻纏一直罵喪門星,伍慧什麼都沒問出來,反倒讓熊么婆慫恿楊大勇打了她一頓。
第二天,熊么婆就聽到村子裏的人說孩子讓聶獨眼家的狗叼回去救活了,還問她是不是他們家的娃娃沒死就給扔到了亂葬坑。
熊么婆聽說后,立即叫上楊大勇去找聶獨眼算賬。
他們前腳剛出門,馬婆婆後腳就找到伍慧,把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了伍慧。
伍慧哪還坐得住,當即趕到聶獨眼家,聽到熊么婆對聶獨眼的叫罵,再看聶獨眼那態度,又聽到屋裏奶娃兒哭,撲上去跟熊么婆扭打起來。
楊大勇怕被喪門星克,又想再生個兒子,還不想交超生罰款,攔着老婆不讓把孩子抱回去,威脅說要是把孩子抱回去就摔死。
伍慧沒能要回孩子,跟他們為這事吵了小半年,就提出了離婚。楊大勇不同意離,伍慧又告到法院但一直拖着判不下來,兩口子成天打架吵架,家裏的東西都打爛完了。伍慧被打得鼻青臉腫,又離不了婚,急了,她把家裏的柴刀磨得雪亮,告訴楊大勇,有本事你睡覺就別閉眼!正好,楊大勇在外面找了女人,外面的女人也逼着他離婚,他索性就離了。
伍慧成親,陪嫁的是傢具,全在打架中打壞了。楊大勇自己沒錢,只有一套宅基地住宅和村裡划的地,都沒伍慧的份。伍慧凈身出戶,只能回娘家。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離了婚的女人再回到娘家,盡受嫂子白眼。她的父母哥嫂都不讓她把喪門星女兒抱回去,還把她大嫂流產怪到伍慧頭上,趕伍慧走。
伍慧走投無路,聶然眼看都可以上幼兒園了,還沒落戶口,於是同意把孩子給聶獨眼,再找聶獨眼借了一千塊錢到沿海城市打工去了。她出去后,找了份保姆工作,幹了一個多月,發了工資就把借聶獨眼的錢還了,之後每年都寄錢、寄衣服玩具書籍等東西給聶然。
楊大勇雖然人很渣,但長得好,又在縣城搞了個裝修隊開着部小轎車,收拾得人模狗樣,身邊的女人不斷。他跟第二個老婆過了沒兩年就離了,後來又娶了一個,沒□□。過了一年,他的第三任老婆就受不了熊么婆,跑了。之後他又找了一個,第四任老婆天天跟熊么婆干架。
楊大勇一直想要生個兒子給他養老送終,可聶然都十六歲讀高一了,也沒見他生出半個兒子。
熊么婆把一切都怪罪到聶然頭上,見到她就罵喪門星、克兄弟,到處宣揚十幾年前大舅舅老婆流產都是她害的,罵她是惡鬼投胎克得楊大勇的兒子出不了生。
聶然懶得理她。
雖然聶然被大家排擠,大家都不跟她說話。可她有一個親媽經常寄錢回來,爺爺都給了她,她手頭寬鬆,是村裡小賣部的常客。小賣店開門做生意,沒有趕客的道理。她去小賣部買零食,沒少聽到村裡人的閑言碎語,還有人故意說給她聽,因此對於楊大勇家的事兒基本上了解個門兒清。
楊大勇上頭有三個姐姐,都讓熊么婆嫁去了外地,名義上是嫁,實際上相當於賣,說得好聽點,給彩禮錢。大姐賣了八萬彩禮錢,二姐賣了十五萬,三姐賣了二十二萬。楊大勇蓋房子、買車子用的全是賣姐姐的彩禮錢。他娶老婆倒是從來沒有花彩禮錢,他的每一任老婆進門后都被熊么婆罵過是不要錢的倒貼貨。
有熊么婆這麼一對惡毒母子作對比,聶然每天都在心裏感謝爺爺救了她,感謝媽媽一直愛着她。她心情好的時候,偶爾給媽媽打個視頻電話發幾個自拍,美美噠。
對此,爺爺聶獨眼總有意見,說電話可以多打打,照片最好不要發。
聶然覺得那是自己的媽媽,不會害自己,把照片發過去沒有什麼。
聶獨眼說:“你當心在這上面吃虧。”
聶然不以為然。別看她的學習成績稀爛,她跟着爺爺學了一身本事,區區幾張照片能讓她吃虧,做夢呢。
沒過兩天,她在媽媽的朋友圈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聶然這才覺得可能會有不妥,可又想發就發吧,也沒什麼。
上了高中,哪怕是所升學率碎成渣渣的鄉鎮中學,老師們也有顆想讓學生考清華北大的心。
第二學期開學,便要求全部上晚自習,晚自習結束后,可以自己回家,也可以住校。
聶然考慮到自己的體質,決定少走點夜路,住校。
學校宿舍的年代久遠,牆上都長青苔了,擺有四張上下鋪式樣的架子床,八個人睡。
鄉鎮小地方,高中同學跟小學、初中同學的重合率很高,喪門星的標籤依然頂在聶然的頭上。再加上她長開了身量,又總穿着讓人眼紅的名牌運動鞋,花錢大手大腳,又不跟別人往來,女生們看她不順眼,在她上初中時就傳她跟外面的老男人睡覺要錢花的傳聞,有男生過來動手動腳被她揍過後,又私下宣揚她已經被人睡爛了,是個爛貨。
聶然找遍初高中都找不出名聲比她更臭的。好在她打架厲害,遇到這幫學生妹,一個人可以揍一群。自從她在廁所一個人群毆了她們一群后,她們很明智地選擇摒棄動作暴力,選擇了輿論暴力。
聶然住校的第一天,毫無意外地遭到舍友排擠。
她吃完晚飯回宿舍后,發現舍友趁着她不在宿舍時,拿她的牙刷拿去刷過便池后再放回去,又把她洗臉的毛巾扔到地上踩得比抹布還臟,偷用她的進口洗面奶。
誰還不會點互相傷害呀。
聶然晚自習提前幾分鐘溜回宿舍,把全宿舍所有人的牙刷一起扔進廁所,又把大家的毛巾一起放在地上踩得特別臟,再把她們的洗粉、香皂全扔到便池把下水道都給堵了,最後自己的進口洗面奶收起來,另找了支最便宜的洗面奶剪得稀爛灑得所有人床上都是,之後再溜出宿舍若無其事地跟着上完晚自習的同學們去吃宵夜。
她再回到宿舍時,舍管、附近宿舍的同學都擠到了宿舍門口,她都沒等舍友開口,嗓門扯得比幾個舍友還大,“我新買的牙刷、我媽寄給我的毛巾,我的洗髮水香皂洗面臉,誰啊——”最後一聲“啊”喊出了女高音的陣勢,把舍管都喊懵了。
沒查出是誰幹的,她有不在場的證據,學校的監控也壞了。
聶然心想,讓我吃鬼可以,讓我吃虧,沒門兒!
第二天早上,她出校門到旁邊的早餐店吃早餐,忽然感覺到有誰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以為是同宿舍的那幾個貨不甘心正在打什麼壞主意,扭頭看過去就見到熊么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跟一個大媽模樣的女人在角落裏看她,手上還拿了張照片似乎是在對比。
她的聽力好,隱約聽到幾句,“是她”,“好看吧”,“不虧”。
聶然下意識覺得熊么婆要把自己賣了,可又想,她的戶口在爺爺那,從小是爺爺養的,自己的親媽還在,怎麼都輪不到熊么婆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