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難得一見的靜謐

眼前人難得一見的靜謐

至於色子,則被映入眼帘的銅人車馬所吸引。

那是重慶主城內碩果僅存的最後一道古城牆——通遠門外牆下的古戰場復原雕塑,城牆根兒,一些身披甲胄手持盾牌長矛的銅製步兵、騎兵和戰車栩栩如生地列出攻城的陣仗;十餘米高的城牆上方,也有些全副武裝的驍勇銅人擺成頑強抵抗的架勢。離古戰場不遠處的城門洞開,行人踏着三四十級石頭台階往來於城門內外,進城需要爬坡上坎,出城則剛好相反,川流不息的人群為這些數百年前的故事平添了幾分穿越時空的腳註。

“傳說明末自封大西皇帝的張獻忠,就是在這裏攻破了重慶古城,然後把城中軍民殺得血流成河。死難者的遺體,就全部葬在這扇城門後面的亂墳崗群上。”旋花手指通遠門向色子普及歷史,“誰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後這裏更名為七星崗,成了重慶最為著名的老城步行街——解放碑商圈的周邊景區,崗上遍佈居民樓,已經物是人非了。”

“你的意思是,如今通遠門和七星崗附近早就滄海變桑田,舊貌換新顏,那,這裏還能留下對我們有用的東西嗎?”色子納悶,懷疑,心說今天該不會白跑一趟吧。

“你忘了,千手菩提不也在東城區北新橋的鬧市中間呆得好好的?這叫“大隱”,大隱隱於市,越是看似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城市規劃部門誰敢動它一個試試,天知道會搭進去多少條人命……”旋花冷笑道,“現在還能親眼見證的古迹之所以留存至今,或多或少是因為它們身上都帶着邪氣,一次次血的教訓告誡活着的人,你要是敢輕易挪它,拆它,毀它的話,你本人也就離黃泉路不遠了。”

色子認為旋花的分析頗為在理。

記得在京城大興土木備戰國際性體育盛會的年代,曾流傳過將城中一座南北朝時期的古寺廟列入拆除建築名單。不料,施工當日寺廟周邊平地生龍捲,硬是把連帶工頭在內的數名工人卷到半空中,最後活活跌死的傳聞,一時鬧得滿城轟動,謠言四起。

“那你以為咱需要的線索,究竟隱藏在哪個旮沓?”見旋花仍不挪窩,色子不免擔心她要失算,“別傻站在這裏啊,你丫好歹給俺指條明路,要不然我心裏總是沒底兒。更何況,早點找到線索,也不耽誤晚上你丫承諾的那頓大餐啊!”

“我們首先得把雙生樹給找到才行。”旋花並不介意色子毫無惡意的嘟噥,“那伙人在林兒衚衕聚會時曾經說過,另一棵千手菩提一定就在七星崗這塊土地上。只要耐心尋尋,應該不難找到。你知道嗎,剛才推開出租車門的一剎那,我似乎已經嗅到菩提蓮的香氣了……”

“我知道你丫的嗅覺一向靈敏,但這狗鼻子也太神了點吧,連個樹影都沒瞧見,滿鼻子的火熱,你倒說什麼菩提蓮的香氣!你聞到的東西,會不會只是馬路對面那間花店裏飄過來的花草氣息?”色子指着馬路對面一家匾額上寫有“十年花屋”字樣的門面,輕蔑地質疑旋花的直覺。

不想旋花徹底無視色子的混淆視聽,沒拿正眼瞧過那間十年花屋一眼,只淡淡說了句“閉上嘴,跟我來”,便毅然邁步朝進城台階的方向走去。

見旋花態度如此堅決,色子無奈,只得繼續尾隨其後,準備陪這位小女子一道穿越城門,權當進通遠門裏面溜溜彎。

還沒等走到城牆下的坡道,便有兩個隧道模樣的空洞凹陷在城外的山體內,不時有車輛和行人進出貫通。聽旋花說,這組隧道通往解放碑商圈外圍的轎場口。轎場口,地如其名,其實是為了迴避“校場口”才創製出來的諧音詞。換句話說,此地得名於它的功能,也就是處決犯人的血腥所在,行刑之處。

沿着坡道往上爬,不多時便登上了通遠門內的一條小街上。

大街之上疊小街,典型的山城立體地貌。

兩人留意到整條街除靠城牆的一側用長石砌成兩三座炮台,其上照樣以青銅鑄造為大炮模型外,與一般城市的普通街道和民居並無二致。

通遠門內街道的平凡不免令色子失望,更加堅信此行前途的渺茫。

眼看上午的行程多半徒勞無功之際,卻聽旋花忽然滿面春風地回頭招呼道:“你快往那邊看,快看,那棵大樹不就是我們在找的千手菩提!”

被烈日灼燒得幾乎睜不開眼的色子正了正神,順着對方的手勢作六十度仰視,好容易發現,在離他們現在站的位置約莫百十來米的斜坡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雄偉的大樹。

目測之下,這棵喬木足足有七八層樓高,樹冠的輪廓在氤氳潮熱的空氣中影影綽綽地向外升騰着清霧。

“是了是了,你丫夠牛,狗鼻子屢試不爽,真有你的!”色子正想沖旋花豎大拇指,不料對方早已迫不及待地朝千手菩提所在的斜坡疾馳而去。

還老挖苦你親哥猴急呢,我看你丫也矜持不到哪裏去……色子邊想,邊快步緊隨其後。

等到一口氣爬上陡坡,兩人熱得汗流浹背地佇立在千手菩提近前。

千手菩提的球形樹冠猶如一把天空神殿裏才有的寶輪綠傘,將玖月旋花和色子遮天蔽日地牢牢扣進清爽難求的樹蔭里。

面對此情此景,旋花顯得興奮不已,開始用手撫摸起這棵巨大喬木偉岸的樹榦上纏繞着的粗壯氣根,以及略帶紫灰色的滄桑樹皮,嘴裏還不停地發出“可算找到你了”的低語呢喃。

平日裏難見旋花的臉上浮現出如此靜謐溫婉的表情,色子內心不免有些動容。

他抬起頭,與一片片心房形狀的菩提樹葉,行話里喚作“滴水葉尖”的葉片眼神接觸。透過波狀樹冠的縫隙,一些觸手狀的藤蔓若隱若現地生髮着無數蓮花造型的花骨朵,想來先前散發香味誘導旋花前來的東西,就是這些與千手菩提融為一體的菩提蓮了吧……

“你瞧,它們的樣子多像啊,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旋花有感而發。

“所以才被叫做雙生樹不是嗎。”色子同感,也認為通遠門這棵千手菩提和北新橋那棵頗具孿生范兒,兩棵樹簡直可謂互為翻版,“那你說,這兩棵樹怎麼會長得那麼像呢?”

“沒準是分享了同一棵母樹的基因,”旋花猜測,“也有可能,它們現在的酷似是大自然的選擇,多半是偶然長成,但也不排除有人刻意為之的結果。”

“從小樹苗長成眼前這樣壯觀的參天大樹,估計需要上百年時間吧?”色子唏噓不已。

“豈止上百年,據林兒衚衕聚會那群人中的一個女人說,他們曾經特意為北新橋那棵千手菩提測定過樹齡,那棵樹的樹齡超過1400年,估計通遠門這棵樹的樹齡和那棵樹相仿。”旋花貌似非常在意數月前林兒衚衕那場危機四伏的聚會,不止一次在色子面前引證過那群人的觀念和推論,並且報以充分的信賴。

“他們倒有手段,不過測出來的數據有幾分可信度啊?”色子有所保留。

“咱倆也算親眼見識過那群人在小樓被火點燃前後的所作所為,他們的本事究竟如何,你我心裏應該有數。”旋花深以為然地說,提醒色子不要低估了那群人的情報收集能力。

“1400年以上樹齡的話,算起來大約是歷史上的南北朝和隋唐時期種下的吧。我實在有點想不通,到底什麼人會在那時的北京和重慶各種了一棵千手菩提,如果這兩棵樹不是自然天成的話。”折服於雙生樹高齡的同時,色子也對大樹的身世之謎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旋花半晌無語,眼中流露出彷彿時光停滯般的悠遠靜謐。

色子端詳着,端詳着,不願攪擾到她極不易尋得的心神安然。

與她相識多年,雖然一直彼此只當對方是朋友,是同伴,並無半分超越友情的感悟和身體接觸,但眼前這份難得的心神安然,即便在朋友,在同伴眼中亦屬難能可貴。旋花的纖纖玉手,落在千手菩提的氣根和樹皮表面,這樣含情脈脈,如同在撫慰多年不見的愛侶般用情。

這丫頭,究竟心裏在想什麼美事呢?

色子仍在浮想聯翩之間,旋花的手已從樹榦上移開,朝西面遙指道,“三角形圖案的第二個頂點,不就是那兒嗎?走吧,我們繞過去!”

“哦。”順着旋花的指引,色子看到的是離目前所處的位置三百米開外的另一座土丘狀高地,上面還立着一處四四方方的奇怪突起。雖說直線距離不過三百米開外,但俯覽便可以知道,如果不能像鳥兒一樣從千手菩提的地方徑直飛向那邊,就只能先從千手菩提生長的土台沿斜坡往下走,然後走過九曲迴腸的巷道和毛細血管狀衚衕,才能抵達高地的正下方。

這便是旋花所言“繞過去”三個字所包含的確切意思。

至於她說的“三角形圖案的第二個頂點”,色子清楚,是指當初在林兒衚衕二層小樓窗沿上發現的三角形印記。根據已經掌握的信息,這個三角形圖案是破解隱藏在兩棵千手菩提樹背後機關的關鍵提示:在北新橋,三角形的三個頂點分別處於千手菩提、鎖龍井和林兒衚衕二層小樓三處坐標;同理,在七星崗,三角形的三個頂點也應當分別處於千手菩提、剛發現的丘狀高地和另一個神秘所在。因此有理由期待,旋花帶色子正前往的奇怪突起那邊,一定隱藏着對兩人而言非常有價值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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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兇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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