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世界是傾斜的
14、
時間並不會撫平一切,只有十二歲時的幻想會輕易地流逝。
真儀澄之念永遠都會記得,剛剛走出實驗室不久后那天,日光下也鮮血淋漓的記憶。
它們一成不變到令人作嘔。
那一天所發生的事,就與眼前的狀況相仿,也是他們頭一次面對這種事。於是他們便知道了一個唯一擺放在那裏的事實——這座都市所給與他們的最大悲憫,也就不過如此了。
他們根本就無法擺脫,以怪物的姿態存活着,無論在哪裏都會被驅逐着。
但是,並不是有着更大的奢望。
比如說,既有着異於常人的能力,又想要和普通人一樣太平地生活着什麼的。
他們也都知道,這不現實。
所以……
“Accelerator……明明,只是不想再傷害人了啊。”
少女微低着頭,烏黑的秀髮在她眼前遮下陰影,彷彿也遮住了在力場使那滔天的氣勢壓迫之下,那顆正瘋狂脹痛着、顫抖着的心臟。
只是因為被看穿了這種心理,一方通行便被研究人員誘哄着,成為了進化實驗殘忍的實行者。
他們告訴他,那些女孩們是AI、人偶一般的存在,是實驗動物。而那些最無辜也最殘忍的女孩們,的確如果不被殺死,就不會停止對他的攻擊。還是那種一言不發,便徑直發動而來的攻擊。
但他還是開始用彆扭的方式試探他們,直到麻木地發現他們的確沒有一點求生慾望。於是不想再失望的心,終於開始沉默地接受了實驗人員們的說辭。
但對有着完全人類模樣的她們進行無休無止地虐殺,也確實讓第一位的精神逐漸出現了問題。他變得偏執,瘋狂,空虛,直至歇斯底里。
而這其中,想來也還有她的緣由……
“我不想否定他,不想他以後一直細細麻麻抓狂般發痛,不想讓他背負那些,哪怕那就是真相。明明絕對不想的啊……但也的確是我殘忍的讓他停下了。”
彷彿所能身處的空間逐漸變得狹小起來,真儀澄之念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逼仄。她整個人好像被塞進了一間散發著潮霉氣息的漆黑地下室,無論如何喘息,也沒有一點光亮。但腐爛掉的氧氣卻還一直吊著她,不肯徹底喪失。
“既然Accelerator已經付出了,現在卻沒有成為Level6,就總要有人負責後果吧?”
倘若真儀澄之念此時能看到自己眼中鴿藍色的話,那麼她一定會想到小時候自稱是“木原幻生的孫子”的少年放在實驗室地上的那顆玻璃球吧。
在手術燈光的照射下,它被放在冷白的地上,是那樣無機質的藍色。
“無論是你們也好,還是……我,也好。”
然後它不聽使喚地滾向了實驗室的牆壁,一直滾着,一直滾着,這樣一直滾着。他們所身處的環境,原來就是這樣啊。這座都市,其實就是傾斜的吧?這一整個世界,其實就是傾斜的吧?
“這樣,才算公平吧?”
哪裏,會有正直的事物呢?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我的能力!我的個人現實!你做了什麼?!”
分析能力者的AIM擴散力場,可以用來弄清楚他們的個人現實的本質,並反過來調查他們的個性和行為特徵。而通過干擾他們的AIM擴散力場也可能影響其個人現實,顯然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通過AIM擴散力場來修改個人現實。
由此,AIM擴散力場就是一個能力者的個人現實,用以影響現實世界,體現其能力的管道。而現在,這些企圖挑戰第一位的混混們就都有了一種明顯的異物侵入感,彷彿自己與世界的認知管道之間,被硬生生地插入了一片足以阻絕一切的鐵片。
那片“鐵片”永遠橫亘在夢想與現實之間,阻絕了一切未來與可能性。被它卡在咽喉的人,毫無例外,都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種讓人窒息的——絕望。
這些人明明都是因為能力開發受阻,或是提升能力沒有希望,才加入了仇視能力者的陣營中,墮落成為了都市街頭的混混。但是直到這一刻,他們卻彷彿才頭一次感受到,絕望與自己貼面呼吸的實感。
哪怕是Level0的人,其實也並不是毫無能力的。在接受學校精密的身體檢查時,他們的各項數值也會有所波動。只是那波動太過輕微,不足以達到判定級別的程度。可是現在,他們卻連這個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完全就是消減為零的地步啊。
看着那樣的畫面,看着那些年輕的暴徒被一種無形之力徹底壓倒在了地上,精神都被擊垮。佐天淚子心中甚至為這種既視感而升起了一陣強烈的惡寒。
而心在黑暗中蜷縮起來的少女,面上也再無神采。
——不如就這樣,順從地去傾斜吧。
一雙手,卻突然以不容拒絕的支撐,扶住了真儀澄之念如落葉般將要傾倒的身軀。
“你在做什麼?”
真儀澄之念迎面對上的,是白髮少年一雙近乎迫視着她的猩紅色眼眸。但其中深處的焦灼,卻是暴露了他的心臟已經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他失策了。由於這次實驗時間安排靈活,所以一方通行留住自己的居所。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的負責人也答應,這段期間會替他擺平不必要的麻煩。但在實驗停止后,這項福利顯然被立馬撤銷了。
墮落在完全瘋狂的殺戮中太久,這種日常中的爛泥竟然都被他淡忘。而矛盾反而進一步被激化,拒絕的後果,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在他眼中,纖瘦的少女面容慘白無比,更顯病態的虛弱。她可是腦部被外來入侵至精神衰弱啊,或許原本就不該這樣短時間內再動用能力的。
沒待真儀澄之念回答什麼,甚至開始去思考什麼,一方通行便先一步妥協了一般,略微放了輕緩的聲音,說道:“你不需要做這種事。”
真儀澄之念的身體略微顫抖,她當然知道他在指什麼。哪怕真儀澄之念用能力將這些傢伙全部送進醫院,一方通行也一定都無所謂,相反甚至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
但是,她還把這些人永遠地降級並封頂為了Level0(無能力者)。唯獨這件事,是徹底的扭曲。
——這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讓她滋生的扭曲啊。
所以他對她說,她不需要來做這種事。
“做不到……”
少女仍舊固執地低沉着頭,表情異常脆弱。
她再也不想看見他為難了。
再也不想看到一方通行困囿於這種生活!
為了她,而唾棄被迫束縛在這種生活中的自己……這樣的他,她更更更不想再看到!
所以就讓她深入其中,哪怕以無比極端的方式,斬斷一切痛苦的連鎖吧。
一方通行輕柔地撫上了真儀澄之念的臉頰,撫觸少女臉上還未乾涸的淚痕。
最近,他總是讓她在哭,在退讓。
她是那麼堅強,對那些黑暗與腐朽永遠叛逆着的一個人,竟然為了他而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清醒一點,你不是一直都做的很好嗎?”
他的話像浸透了月光的溪水,在那片黑暗裏,終於從腳踝流過了她的肩膀。
真儀澄之念的思緒,好像再次回到了玻璃球在實驗室的地上,滾到牆邊的蒼白時光里。
15、
“小R,你看。”
那個十三、四歲的研究員少年,總會這麼叫她。
“就算大家都注意不到,但其實我們的世界,很多地帶都是不平衡的。即使看似平等,但細看這處那處,其實都有零零星星的高低差存在。”
木原釋衡用一雙黑亮的眼睛,淡笑般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少女。少年清俊的臉部,有着混血風貌的輪廓。
“並且那些高低差啊,轉眼之間便會成為大多數。就連正義,也註定只會倒向其中一側。”
女孩兒烏黑的秀髮柔順地垂下,鴿藍色的眼眸仍在追逐那顆玻璃球,專註的樣子甚至看上去都顯得有些乖巧。她像是仍舊在為了——他證明了世界的傾斜,而感到不可思議。
“小R,現實是不平衡的,沒有什麼不是傾斜的。”
少年黑亮的眸,看似笑着,卻微擒着一抹已經徹底厭煩的無悲無喜。但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木原,此身為木原,便註定要在自己堅守的領域痴狂一生。
他少年成名,所展現出的能力與才華,他的種種特殊,註定他要在學園都市名為“木原”的集團之中,甚至早早便超越自己的爺爺。
而正是因為一直都有這麼一個弟弟在做比較,泰瑞絲緹娜·木原·萊夫雷恩才會因為自己木原才能的不足,心態逐漸變得扭曲,不惜成為木原幻生所主導實驗的第一試驗者。
真儀茉莉也畢竟是外援,年紀輕輕的木原釋衡,其實才是後來接手真儀姐妹的能力開發負責人。也正是因為弟弟這條線的緣故,泰瑞絲緹娜·木原·萊夫雷恩才淺薄的借用了真儀澄之念的能力原理與其所帶來的靈感,開發出了其實根本就沒觸及到“力場消減”能力本質的能力下降(CapacityDown)裝置。
“可我是直立的啊。”
烏髮鴿藍瞳的女孩,對研究員少年歪着頭說道。
木原釋衡略微訝異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曾在Increase面前開玩笑說“我挺喜歡你妹妹的”,所以除了躲在姐姐身後以外,被稱作Reduce的女孩在他面前說話還算放的開。對此,木原釋衡感到無比的幸運。
“即使沒有什麼不是傾斜着的,只要我們能直立於水平,不就行了嗎?”
藍色玻璃球靠在逼仄的牆角,而她一字一句說著。
“同樣的,大概也沒有哪個角度是絕對正確的,那自己去制定基準,不就好了嗎?”
“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在自己所站的這裏——全力立足站穩嗎?”
那一天,木原釋衡在女孩的眼眸里,看到了絕不傾倒的鴿藍色。
——到底哪裏,會有正直的事物呢?
在這動搖的環境裏,還用詢問嗎?
那裏就是絕不傾倒,絕不會傾倒的光彩啊。
但她說的話,如果只是這麼單純的漂亮的話,也是不會多年後讓木原釋衡回到學園都市的時候,甚至說出“朝聖”這種話的。所以,接下來……
“但其實不平衡,也很好啊。”
“越是傾斜,才能說明人們傾聽到了內心真實的聲音,顯露出來的……才是人類越發誠實的一面吧。”
她所會給人的那種希望,好像從來就都不會是只通往那麼一個單一光明方向的。比如最終反而逼得值得一線善意的人,陷入了更深扭曲的蜘蛛之絲。
佛陀的那種憐憫,一開始就是一場沒有誠意的鬧劇,甚至與嘲弄的罪罰無異。蝴蝶也會被綁縛在蜘蛛絲中,所以被給與這樣救贖機會的“犍陀多”也墮入了比以往還要更深沉的無邊地獄。
但真儀澄之念,彷彿只不過能教人去親身體味一番她的感受。她好像從來都能願意原諒、認同、並接受這世界的一切,然後仍舊自得其樂。讓無涯的黑暗,也泄卻了芬芳。
她所無意間給與的,絕不是一場救贖,那麼標榜儀式的事物。而是更單純的,她只不過無意間回應了——那些她被託付的心愿。
這對“力場”領域的師徒所進行的這場對話,已經不只是童真與浪漫那麼簡單。其中某種深刻的哲學含義與意味,或許早已經觸及了——他們所跋涉的那個領域,真正美麗而神秘的奧妙了吧。
“茉莉也小姐給你取的名字,甚至還能配上姓氏,都非常合適。”
“你會成為人如其名的人。”
“真儀……澄之念。”
16、
回過神來,依舊有人這樣低低的叫着她的名字。
“真儀澄之念,算我求你了。”
第一位的聲音強硬中竟是難得柔軟,甚至帶着一絲乞求。
——“求你,也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
真儀澄之念將頭埋在了一方通行的胸口。那裏,彷彿他們的心與心在擁抱。
“Accelerator,太犯規了啊……”
她悶悶的說道。
“這明明是我不久前才對你說的話。”
一方通行抱緊了懷裏纖瘦而柔軟的少女身軀。
“我還從來沒有做過增幅這種事哦。如果第一次就成功了,Accelerator打算怎麼獎勵我?”
聽到話語中熟悉的狡黠意味,他的心終於微安下來。並且將頭輕輕地低下,貪戀般地嗅着少女發間明明與他如出一轍的洗髮水的味道。
“隨你開心,無論怎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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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自古IF出黑化,可這兩隻實在是太溫柔了。人間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有些事是真的不值得,而魔禁的好多角色都太溫柔了啊。
而我——永遠喜歡真儀澄之念和一方通行啊啊啊啊!
阿澄和木原釋衡這對師徒組也很好磕,亦師亦兄的那種感覺,所以告訴一方,他到底是多大的人生贏家!!!
呵,你們大膽猜,真儀讓一方獎勵什麼?
Ps:好消息,作者科目二一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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