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直直下到沈小樓最後一天進考場。連接半月的雨，只下的地面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小水潭。

考試共三日，到了最後這日，沈小樓的小廝總算是露了個面，把小樓送至貢院，便又急急的去了，卻不知在忙些什麼。

從領號進場到應試作答，沈小樓一切都尚算順利。反覆驗看一番后，離下考仍有好長一段時間。沈小樓坐在窗邊，看那雨勢還沒有半分停歇的樣子，便也就不急着交卷，擱了筆，看起那絲絲綿綿的秋雨來。

忽聽的耳邊有清脆熟悉的銀鈴聲響，抬眼望去，正是粉兒在那雨中不遠處，衝著自己做着鬼臉，吐舌擠眼的，分外俏皮可愛。沈小樓心中大喜，不覺忘記這是在考場，便欲站起身來，出去迎迎她。

哪知身子剛一動，邊聽的案上那老主考猛咳一聲，“肅靜”。沈小樓始得大悟，想起來這是在考試了，面上不由泛紅，微微窘迫。稍頓片刻，想起不知粉兒為何進到此地，忍不住向外望去。卻見隔着自己三四丈遠的庭院中，粉兒在微微細雨中已然笑的腰都直不起來，看見自己望過去，還用唇比了一個獃子的口形。稍後微微斂住笑，便向自己走來。

沈小樓心下大驚，唯恐粉兒被人發覺，幾欲出聲制止。然又被情勢所逼，不得開口。心下惶急，一時忘記粉兒身份，只顧害怕粉兒被人發現，拿去治其不守婦道婦德，甚至亂闖貢院之罪。這一急，只急的沈小樓額上青筋顯露，面色慘白。

卻見粉兒把手放在口唇，對着沈小樓做了個稍安勿燥的手勢，然後俏皮笑道：“你忘了？他們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然後用手比了個魚兒水中游的動作，手上的銀鈴兒鈴鈴鈴響了起來。

沈小樓看周遭眾人豪無反應，恍然悟了過來，心下大石落地，欣喜過望，一時不察，脫口便問道：“是了，我竟忘記了。”

此言一出，沈小樓猛然驚醒，自知有失忙垂眉斂目，正襟危坐。果不其然，考場上一時大嘩，那老主考官只急得大聲道：“非禮勿動，非禮勿言。”大家才稍稍消停些。主考走下堂來，行至沈小樓身旁，看了看沈小樓的文章，輕聲道：“不錯，雖有少許疏漏，但瑕不掩瑜。生員，若不交卷，克己謹言。”

沈小樓看那主考遠去了，周邊眾人仍在奮筆疾書，恐現在交卷又是一番風波，便做打算稍待一會兒再交卷。心下主意一定，便抬頭去尋粉兒的影子。卻見粉兒正靠在自己座次旁的窗欞上，已然笑的兩頰緋紅，兩個淺淺的梨渦甚是可愛：“他們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不過啊，他們可看的到你，聽的到你呢。”

沈小樓正襟危坐，不敢言語。只敢偷偷拿眼看看粉兒。風波稍歇，心中便開始亂想，一時一喜一驚一落。喜的是粉兒無事；驚得是粉兒這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了；驚過之後難免大大失落，卻不知日後如何維繫自己的感情。粉兒卻似能感應到沈小樓心中所想，復又笑道：“聽說這幾天考試，我最愛湊熱鬧，便來看看你，沒想到你可是真呆”話語未完復又笑了起來，看到沈小樓欲言又止，又道：“你不能說話，只把你想說的寫在紙上，我自己看了就是了。”

沈小樓提起筆來，千言萬語只不知究竟寫哪一句好，筆在紙上反反覆覆，最後卻只畫出一條小墨魚來，搖頭擺尾的煞是可愛。

沈小樓沉吟片刻，便對自己的心境瞭然。執起筆來，卻在畫兒旁邊提上了一句不倫不類的話，既不是詩，也不是詞，只是短短一句白話“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字還沒寫完，沈小樓便覺得自己頭上被物重擊了一下，不由驚呼出聲，打眼望去，原是一顆石子，回過頭來，便只看見粉兒緋紅的臉一閃而逝，一陣風也似的跑了出去。

回過神來，倒驚了一跳，之見兩個主考四個同考中有三個都在自己座旁：“沈生員，既已成卷，不如交了吧。”沈小樓欲追尋粉兒說明心意，便也不顧之前心下的合計，匆匆交卷出了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