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59)

君莫笑(59)

1.

宮牆下的長吻並沒有讓時間過得更快,春寒料峭,夜色仍長。

沈箴知道,沈府今夜會有些難熬。

她走進沈府大院時,沈硯立於中庭,不知在想些什麼。

“兄長。”她上前打了招呼。

沈硯回頭看她,默然良久,點了點頭。

沈箴與他錯身向內院走去,擦肩之時,沈硯喃喃道:“箴兒,是我負你。”

沈箴聽了,只笑了笑:“對,是你負我。已然負我,便莫負他人。陳小姐今日與我交惡,緣由是在護你。說話雖難聽了些,但這般直接,倒比都城裏許多面上和善背地刻薄的人來得痛快,她未必是個壞人。”

“嗯。”

沈硯這樣淡然回答,沈箴非但沒有難過,反而覺得有些輕鬆起來,不由真心打趣道:“我本以為兄長又會同我苦大愁深地講一些我怎麼也聽不明白的大道理。”

“往後不會了。”沈硯也笑了。

“好。”

沈硯望着沈箴的背影,他知道,她真的轉身走了,笑容里漸漸生了悲凄,可他還是勉力笑着:“不會再同你講什麼大道理了,因為沒有資格了。”

然沈府今夜難熬,並非在於沈硯。

內院書房,往日此時已熄的燈火依舊灼然長明。

“嵐兒,你今日太衝動。”

裘望嵐抬起眉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凄然地笑了:“這麼多年了,他竟從未後悔過。”

“你……你說什麼?!”沈林心下大驚,這樁事情極隱秘,沈林以為除卻自己無人知曉。

裘望嵐眼角落下淚來:“對於寒橋,他竟從未後悔過。”

沈林趕忙伸手捂住裘望嵐的嘴。

裘望嵐卻瘋了一般地掙扎着,最後跌坐再地上。

“嵐兒……”沈林有些痛惜的半跪在她身側,想要扶她起來。

“寒橋出生,我們便認識,她叫我和思嵐一聲姐姐。她是多麼耀眼,多麼好的一個女子。她和他……她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知己啊!他竟……他竟從來沒有後悔過。從來沒有……”

“他……有他的不得已……”

“不得已……不得已……”裘望嵐反而笑了:“呵……不得已。所以殺了一個寒橋還不夠,還要殺她的夫君,還要控制她的兒子!”

“嵐兒!”沈林緊緊抓住裘望嵐的肩膀,紅着眼眶,一字一句說道:“汪雷,是巨貪,東楚苦其已久。為了東楚的未來,為了太子登基后的安穩,為了我們的兒子,他必須死。嵐兒……想想沈硯,想想我們兒子!”

裘望嵐淚落如珠,卻還是笑着,她抓住沈林的前襟,生生讓他離自己更近,然後用食指抵着他的心口:“沈郎,你捫心自問。汪雷為何走上這樣的歧途,你真的不明白嗎?”

“我明白。既為人父,為了兒子,他別無選擇,就如同今日之你我。”然而沈林仍未讓步:“但是歧途,終究是歧途。汪雷當年做選擇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裘望嵐望着沈林許久,淚痕漸漸幹了,笑容漸漸放肆、甚至瘋魔起來:“你們男人,都太薄情了……呵……寒橋錯看了他……我錯看了你……錯看了你……”

裘望嵐蹣跚起身,顫抖地走出書房,一邊走着,一邊自言自語着:“你們瘋了……都瘋了……”

只留下沈林,更深露重,長跪不起。

2.

裘望嵐艱難地回到卧房,沈箴已經跪在哪裏。

見她回來了,沈箴怯怯叫了一聲:“母親……”

就這一聲,彷彿利劍一般,斬斷了裘望嵐所有的理智,她衝過去,慟哭着狠狠扇了沈箴一個耳光。

沈箴被打倒在地,可她來不及疼,便哭着起身,伸手抓住裘望嵐地衣擺,還是低聲叫着:“母親……”

婦人的耳光又落下來,沈箴依舊沒有反抗,只痴痴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母親……”

裘望嵐打累了,用最後的力氣拚命扳住沈箴的肩膀,哭着吼她:“你那個命賤的親娘就是因為眼瞎心盲痴心錯付,最後不得好死!你要學她嗎?!你要學她嗎?!”

“母親……”沈箴的嘴角有星點血跡,除了哭,已經說不出任何話。

裘望嵐狠狠將她推開,她憤怒地指着沈箴,淚卻如瀑流下:“你將來後悔!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蠢笨的女兒!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被人利用了還洋洋自得!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母親……箴兒不會後悔……不會後悔。”沈箴哭着上前抱住裘望嵐的雙腿:“就像母親嫁給爹爹也不曾後悔一般……箴兒不會後悔。”

裘望嵐被沈箴緊緊抱着,她雙手無力地垂在少女的背部,最終,這雙手還是擁住了她:“你們不懂……你們什麼都不懂……”

……

豐運十九年春宴之夜,沈箴的臉頰被打得有些紅腫,可她卻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安心過了。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先前不太明白的事。

人這一輩子,心裏那雙眼睛要好好張開,對你噓寒問暖的人,未必是真心對你好的人。而成日裏刻薄你的人,也未見得就是壞人。

人心難測……人心難測。

3.

春宴半月後,兩樁婚事定好了日子。

汪珹同沈箴的婚事定在五月初八,沈硯同陳婷的定在七月初七。

沈箴手裏兩張紙條,一張寫着五月初八,一張寫着七月初七。她坐上棲梧道朝鳳街交叉處的指路大石,將兩張紙條平鋪開來,用兩顆小石子壓着,她托腮看着,越發氣悶。

只聽“嘩啦”一聲,身邊黑衣翻飛,一個少年坐在了她身邊,輕車熟路在紙條周圍擺上了櫻桃牛肉、油爆腰果、一串瑩潤的葡萄,最後拿出兩個杯盞,一壇好酒。

來往行人看着他們,認識的都皺眉,不認識的都感嘆,現在的潮流真是常看常新,野餐都不必在草坪上了,大石頭也行。

少時琅賢書院的同窗經過,也有一兩個好意提醒,都是要結婚的人了,注意一下言行。

沈箴張嘴吃一口汪珹遞過來的腰果,還是托着腮,還是不說話。

倒是向來話少的冷麵郎君汪珹換了脾氣,好性子的解釋:“都是要結婚的人了,大石頭爬一次少一次,且爬且珍惜。”

好心的同窗無奈點頭,愛情真他媽讓人盲目。

沈箴除了張嘴和咀嚼,久久沒有其他動作,汪珹樂不可支:“這是怎麼了?各種事宜皆是順風順水,怎麼反倒不高興了?”

沈箴一聽順風順水便來氣,狠狠拍了大腿,轉頭望向汪珹:“我大意了。我只顧着時辰早晚,完全忘記挑日子的事了。你看看人家,七月初七,七夕節,多麼吉利,喜上加囍。你再看看我們,一個平平無奇的五月初八。”

“五月初八也很好啊。”汪珹喂她一口剝好的葡萄:“九州微笑日。”

沈箴聽后翻了個白眼:“你聽聽你自己說的話。除了樂觀一無是處。”

“我如何能不樂觀。”汪珹又剝第二顆葡萄:“我娶的是你。”

沈箴搖頭感嘆:“我真是很難想像,你這樣一副撩人好手,除我之外竟然沒有交過女朋友。”

“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汪珹笑着問。

“我都行。”

“這又是什麼話?”

沈箴又吃一口遞來的葡萄:“只要是你,我都高興。”

汪珹想起剛才沈箴對於自己撩人之術的評價,笑嘆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忘川一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忘川一渡
上一章下一章

君莫笑(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