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35)

君莫笑(35)

1.

巳時,隔壁禁軍統領家已經在燒午飯了,沈箴終於出了房門,走到院子正中,開始晨練。

她大病一場之後,自己覺得身量輕了不少,一方面是身上掉了肉,一方面是主觀感受上輕鬆了不少。

她找過原因,回想過去,發現有很多事想不起來了,能想起來的基本都是挺開心的事。

哥哥,阿珹,爹爹,外公,書院的先生,還有小時候見過一次,笑起來英俊極了的青鸞叔叔……

所以她沒有仰天痛哭:“我為什麼失憶了?!!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我?!”

而是樂得自在:“疾病沒有帶走我的健康,而是帶走了我的煩惱?天下竟還有這等好事?”

沈箴一會兒伸伸胳膊,一會兒踢踢腿,自打她生了那場病,現在不論睡覺睡到何時,爹爹和沈硯都不管她了。

以前她若是起晚了,午飯爹爹是一定會絮叨的,什麼你現在年紀小,不知道規律作息的益處,老了就知道了,可那時便晚了;什麼你現在待字閨中,爹爹可以寵着你,將來你若嫁了夫君,你這般憊懶,會被公婆刻薄的;還有什麼你是不是背着爹爹在晚上做了什麼出格的事,你說出來,爹爹保證不打死你……

她彼時常常因為這些喋喋不休倍感苦惱,可如今爹爹因為她大病初癒不管她了,她又有些懷念了。於是每天堅持康復訓練,希望早日過回正常生活。

炎夏已逝,身在涼秋,沈箴看着院子裏的花花草草,芍藥落地成泥,早就不見了芳蹤,倒是角落裏的桂花樹,有了待放之姿。

是啊,快要中秋了。中秋是團圓之日,希望那天,沈硯可以不再悶悶不樂。

沈箴醒來之後,忘了許多過往,能想起來的,多是歡喜。

唯獨記得沈硯和汪珹這兩人的傷心事。

她的記憶里,沈硯遭公主陷害,差點獲罪於宮廷,汪珹為此跪了一夜。

而她自己在這個場景里的位置,她看不到了。

2.

沈箴一邊強身健體,一邊聽着門外的動靜。

最近這段時日,來往沈府的人多了起來,從前爹爹門庭清凈,不是摯友,很少登門。如今這般嘈雜吵嚷,沈箴有些不習慣。

但她覺得也在情理之中,這次公主十分不磊落,連累了左丞,沈硯還因此在沒有功名的情況下得了好大一個官職。左丞從前的那些門人這時候調轉風向和爹爹套些近乎也沒什麼不對。再說了,沈硯入仕,大臣們世交們來祝賀一番更是沒有什麼不對。

沈府一夕之間出了一位重臣,是這三四個月裏皇城百姓茶餘飯後最有人氣的話題。

聊得也非常面面俱到,有人說哎呀沈公子不容易啊,旁人求官考試就得了,這到了他,還得□□,找誰說理去?也有人說,公主也不容易,潛規則了半天,不光沒潛成,還斷絕了父女關係,原來何等榮寵,到頭來一點都沒剩下。還有人說,陛下也不容易,從小疼到大的女兒,說不要臉就不要臉了,咱現在的太子,以前那處境,就和不是親生的一樣,這會兒能親厚陛下?陛下不知道吐了多少回血呢。更有人說,右相左丞才不容易,啥都不知道,還懵着呢,結果一個門第蒙羞,一個家破人亡,不過你們說,這麼大的事兒,左丞是真不知道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誰都不清楚。

但許多人心裏,在這樁事上,是給左丞定了罪的。貴妃也好,公主也罷,都是女流之身,哪能有這個膽量和心思,去算計右相這一家人,還不是左丞在背後出謀劃策。

只是他們忘了,左丞之所以能成為左丞,並非全然靠着國舅之身,到底是有幾分本事的,如此一旦敗露就無法翻身的法子,不會是左丞的手筆。

3.

沈箴病體初愈,剛能把路走順當的時候,去敲了沈硯的房門。

她知道自己身量清了,可原來沈硯瘦的更多,原先是身立如松,如今一派弱柳扶風之象。

沈硯開了門,看見是她,眼睛先是有喜悅之情,繼而瞬間黑了臉,氣哼哼轉身就走,門卻沒關。

沈箴走進去,癟了癟嘴,小聲囁喏了一句:“你氣我做什麼……”

沈硯聽了,立馬轉了頭:“你!”

沈箴知道沈硯不好受,柔聲細語地勸說著,用了十足十的真心:“我知道你走了這一遭很委屈,很難過,但你也要往好的方面想。你瞧,哪怕她是公主,陛下還是信了你,給了你官職,你的抱負就快要實現了,也算因禍得福。”

“你……”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對不對?而且爹爹,母親,還有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說這句話的時候,沈箴是用了力氣的,這是一句安慰,也是一句承諾,她珍重極了。

可沒想到這句話卻點着了沈硯的脾氣。

沈硯氣極,他和別的女人共赴了巫山,哪怕是被下了葯,可他還是無比羞恥。這份羞恥帶給他最大的傷害,並不是玷污了他世家之名、君子之譽,而是他覺得,他此後一生都無法在沈箴跟前抬頭。沈箴淋雨病重,他好幾次想去看看她,但他不敢,他不幹凈,他對不起她。

可是沈箴看待這樁事,非但不傷情,反而說著什麼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她從來都不在乎他……她從來都不!可惡至極!

沈硯衝過來一把捏住了沈箴的肩膀,卻也控制了手上的力道,不敢捏疼了面前的人。

“你撒謊!”沈箴想要脫身,沈硯手上這才加了勁兒,不見絲毫放鬆的意思,並將自己的委屈吼了十成出來。

“沈硯……你……你鬆開……”

“你為什麼總是向著他?!為什麼?!!!”沈硯想起那天大雨,沈箴和汪珹跪在一起,似是要為汪家求情,為什麼她總是跟那個人站在一起,為什麼她要這樣踐踏他的真心。

沈硯身陷此局,當局者迷,自己看到了什麼,就以為什麼是真的。

“我沒有!你放開!”沈箴流了淚。

沈硯聽了,鬆開了她。沈箴因為慣性倒在地上,沈硯撇開了眼眸,不作理會。

沈箴知道他經歷了這番恥辱的經歷,心緒還不穩,所以不想同他計較,耐心問道:“你說我向著誰?”

沈硯眼眶更紅了,提淚欲哭:“哪怕汪珹讓我娶憐香,你也向著他,是不是我當真娶了憐香,就合了你們心意了?!”

沈箴皺了眉,沒聽出這句話里的酸味兒,反而認真問了句:“阿珹讓你娶憐香公主?何時?”

“你裝什麼糊塗?!!”

“我哪裏裝糊塗?”沈箴是真不記得了:“再說了,若是阿珹真有這樣的打算,我也願意相信,他有他的思慮和苦衷。你若真是心裏有氣,我們哪天去問問他,讓他給個解釋不就行了?”

這一句之後,沈硯苦笑幾聲,他低下頭,話里卻滿是怨氣:“你們……誰要跟你們……狼狽為奸,不知廉恥……”

“你說什麼?!”沈箴也動了氣。

沈硯垂首不語。

沈箴緩和了語氣:“我當你煩亂,口不擇言,不同你計較,你好好休息,哪天你腦筋對了,我再來看你。

沈箴還沒走出門去,便被狠狠拽了回去,她後背抵在牆上,雙臂被牢牢釘在身側,眼前是沈硯已經落淚的眼睛。

“你放開我!”

誰知才剛開始掙扎,沈箴就聽到沈硯說道:“反正沈家已經出了大丑,又何妨更難堪一些!”

說完便吻上了沈箴。

沈箴感受到唇間的交纏,眼前少年冰冷的溫度,還有他惡狠狠的力道,不由掙扎得更凶。

“嗚……”沈箴用力搖着頭,卻怎麼也掙扎不開沈硯的唇,最終無奈咬了沈硯的舌頭一口,沈硯卻因此吻得更狠,沈箴沒有辦法,只能啜泣起來。

沈硯聽到她的哭聲,流連半晌,才最終停了下來,手卻一直沒有鬆開她的肩。

沈箴的唇嫣紅着,雙肩因為恐懼、羞恥和傷情微微聳動着,她闔上眸子,勉力平靜下來。

“你若是失態了,便同我道歉,我當作沒發生過。但你若是喜歡我,就好好去同長輩說,光明正大同我在一起。”

沈箴這句話,其實是咬着牙說的,也還哽咽着。她是女孩子,被喜歡的人輕薄了,卻捨不得對他說什麼重話,只希望他能給她個結果。

沈硯聽了,手上倏地卸了力氣,他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對不起……”

說完這句,猛地想起了什麼,他看向沈箴:“沒有……我……”

沈箴卻輕輕笑了,含着對自己的嘲諷,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淚,看着沈硯,目光如炬:“好。我知道了。”

沈箴的背影之後,沈硯一隻手留在空中。

她走了,他的房間又陷入了昏暗與寂靜。

少年在這片陰霾里,無力地站着,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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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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