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26)

君莫笑(26)

1.

沈箴晚飯吃的太多,來到院子裏,頭頂明月,伸胳膊抬腿助消化。

她有些愁緒,愁在兩者。

其一,青鸞道人仙逝。

自幼時那一面之緣,青鸞就成為了她審視男孩子顏值和氣質的標準。在沈箴心裏,青鸞永遠是彼年琅賢書院裏風流倜儻的模樣,也永遠是望着她柔聲細語的模樣。近來驀然聞其死訊,心頭不免難過。

其二,他們說青鸞是為汪珹所殺。

愁思至此,沈箴停下了飯後運動,抬頭看着月亮,然後問自己,你覺得呢?

此時一片流雲飄過,遮月片刻,復又皓然。

沈箴笑了笑:“不是。”

2.

潛光春來,城內城外百里杏花,美之盎然。

沈箴午後出了門,坐在棲梧道與朝鳳街相交的指路大石上,頭頂杏花一片,落英成雨。

她從懷裏掏出一包果脯,又掏出一個水袋,開始吃下午茶。

想這五年來,沈箴在都城也算闖出了一番名堂。

沈府這位小姐,於爬樹翻牆這一領域,千百年來世家千金無人能出其右。

莫說千金,公子們見了都得行個禮:“您又上去了?”

高處的姑娘很是盛情:“來嗎?”

底下的人委婉拒絕:“不了不了,恐高恐高,也恐爹恐爹。”

走的時候還得和旁邊的隨從小廝嘀咕一句:“右相果然好胸懷,這般無狀,竟還沒打死她。”

沈箴自己也很珍惜這一樣本事。

她有時候覺得當年青鸞叔叔沒有帶自己去爭鳴山真乃雙方之巨大損失。

這廣闊都城,她沈箴爬不上去的樹,還沒長起來。

這樣的絕佳潛能,好好訓練本來該能成為一代女俠的。

此刻她坐在巨石之上。

路過的行人紛紛抬頭,然後又搖頭走開。

宮城裏出來的馬車浩浩蕩蕩,在指路石前,頓了頓,駕車的閹人抬頭,然後也搖頭走開了。

沈箴正好吃到蜜糖海鹽漬山楂,酸的皺眉眯眼,對街上眾人渾不在乎。

酸勁兒過後,她望見遠遠兩個身影,舔了舔唇角粘上的蜜,露出了笑容。

3.

汪珹不同沈硯,每年可借雲遊回潛光探親。

他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了。

都城街道的陳設和以往無甚不同。

路過一家點心鋪,汪珹停了停,他記得沈箴那時候喜歡酸甜小食。

沈硯看他不走了,便也駐足:“你餓了?就快到家了,別吃這些零嘴了。”

“你等等我。”

汪珹再出來時,拿了兩包點心,伸手給了沈硯一包。

沈硯推搡了一下:“我不愛吃這些,你又不是不知。”

汪珹又推回去:“別,一碗水得端平。”

“啊?”

兩人踏上朝鳳街,走至棲梧道,兩路相交之際,沈硯未作停留,汪珹卻又停下了。

沈硯這次有些奇怪:“怎麼了……?”

回頭說道這裏,發現汪珹抬着頭,沈硯便也將頭抬起來,

看到了杏花樹下笑着的沈箴。

4.

沈箴跳下來,汪珹下意識地伸了伸手,看她安全着地,又將手收了回去。

沈硯卻是一臉氣悶:“你又自己跑出來了?”

沈箴翻了個白眼:“爹爹收到了你的信,知道你今日回來。特地許我出來迎你的。”

“我多大的人了,還用你迎?你身上是這是什麼味道?”沈硯皺眉湊近沈箴,細細嗅了嗅:“你喝酒了?”

沈箴有些不好意思:“嗯……等你們等的不耐煩,吃了點零嘴,喝了點杏花釀。你要喝嗎?我房裏還藏了一壇,你要是想喝我回頭給你送去。”

沈硯眉頭皺的更緊:“你一個大家閨秀,白日飲酒,成何體統?”

“哎呀……”沈箴覺得沈硯真是太羅嗦了:“我是小酌,又不醉酒……”

她實在不想在喝酒這個上問題跟久未歸家的沈硯爭執,便看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汪珹。

“阿珹。”沈箴笑意暖暖:“怎麼不說話?你……好嗎?”

汪珹從廣袖裏拿出方才買的那包點心,遞了出去,同樣笑意融融:“好。”

“這是什麼?”沈箴沒有想到還能收到禮物,不禁好奇。

“果脯。”

沈箴眼睛亮了:“櫻桃居的?!”

汪珹點了點頭。

沈箴一掌拍到汪珹的肩上:“有義氣!我剛還吃着呢?你吃過蜜糖海鹽漬山楂嗎?特別好吃!真是絕了!”

沈硯看着熱絡的兩人,這才明白了剛剛汪珹“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他平日裏為人很是克制,所到之處,人人都贊,右相公子,青鸞高徒,最是寬厚知禮。

可沈箴總是讓他心裏不大自在。

他挪了一步,對汪珹說道:“你這一碗水怎麼能端平?你我是幾年的交情,跟她又是幾年,如何能比?念遺,你不知道她。她平日裏嗜酒縱情,爬牆登高,一點世家之女的樣子都沒有。”

沈箴聽了這話,沒明白為何扯到了一碗水端平,但好勝心起來了:“我小時候可是連阿珹的衣服都掀起來過,這又是何等的交情。”

沈硯想起汪珹當時血肉模糊的腿,反駁道:“那……怎能作數。”

“作數嗎?”沈箴挑了下巴,問汪珹。

汪珹看了看兄妹二人:“作數。”

5.

三人以沈氏兄妹為主力,說笑一陣,各自回家。

“你……”東西分別之後,汪珹走出幾步,回頭問沈箴:“你喜歡飲酒?喜歡登高?”

沈箴回身,愣了愣,繼而笑着答道:“嗯。喜歡。”

汪珹抿了抿唇:“我會釀酒。改日……我送你幾壇。”

沈箴鄭重點了點頭:“好。”

沈箴看着汪珹,他沒有再說什麼,便拉着沈硯的袖子朝右相府走去。

汪珹卻長久注視她的背影。

她長高了一些,顏面卻沒怎麼變,臉頰像煮好了的玫瑰湯圓。

穿着也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粉白疊加的襖裙。嫣粉本是媚俗,在她身上,卻有了清麗嬌俏之感。

汪珹心下生了一點遺憾,她依然是自己記憶中的她,可汪珹卻不再是那時的汪珹。

6.

當夜,滿月掛在空中。

沈箴爬上指路石喝酒的事不知怎麼就敗露了,母親罰她在經堂跪了兩個時辰。

拐着膝蓋出來,就看到了滿院月暉。

走回卧房,門前放着一方食盒,食盒上夾着一張紙條,寫着“當罰”。

沈箴知是沈硯的手筆,心裏泛起暖意。

剛要推門進去,一個石子落在腳邊。

沈箴回頭,便看見披着月光坐於房頂的汪珹。

沈箴趕緊示意他下來,一聲不吭翻進右相府,按律是要坐牢的。

一襲墨袍翩然而下,迎風卻不聞弄衣之聲。

“你怎麼來了?”

“酒要等等。”汪珹站到沈箴面前:“但今晚好夜色,最適登高。”

“嗯?”

“喜歡登高。”

沈箴反應過來了,沒有片刻猶疑:“去哪裏?”

汪珹笑了:“吟覺塔。”

說完,修長瘦削的手,挽上了粉衣少女的腕。

7.

沈硯睡前,總喜誦詩。

今日月滿星繁,他着一身寬大淺茶色睡袍,執一面丹青摺扇,在庭院裏誦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抬頭觀月,便看見了空中兩人的影子。

吟誦之聲戛然而止,拿着摺扇的手漸漸緊握,扇柄上漸漸有了一絲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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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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