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費綢繆
第七十四回費綢繆
顯仁二十一年就這麼平淡地過去。
顯仁二十二年,開年唯一算得上是一樁事的,便是四五月的時候,卞陽生了一名皇女,母子均安,北齊國主喜不自勝,又加上太子馮映也要成婚,雙喜臨門,成安京內一片喜氣洋洋。
然後宮裏也有了樁喜事:國主身邊有個姓朱的女官懷了身孕。
大概年近六十還能得子,實在讓國主心神振作,平日裏不管不顧的男人,居然操煩起女官來,他也知道這麼個沒什麼家世的女官放在後宮凶多吉少,想了一想,女官封了個修媛,乾脆塞到東宮,讓馮映照顧——讓尚未婚配的成年兒子照顧自己懷孕的妃子,這種荒唐事也就國主幹得出來了。
馮映苦笑着接了這個差事,仔細查了查朱昭容的家世,卻和窈娘是遠房堂姐妹,馮映便央告了沈令,求來窈娘照顧朱氏飲食。
事關皇嗣,沈令自然應下,窈娘便暫住在東宮,照顧自己這個堂妹。
葉驍在旁邊嘿嘿嘿,說你們國主吧,人是昏庸無能,搞權術制衡這套買賣倒是挺精的。
沈令瞅他,他繼續嘿嘿嘿,卻也不再多言了。沈令被他一點,心內一想便明白了。
把朱修媛送到東宮,明面上防的是煙姬沈行,實則連馮映一起防了。若昭容真出了什麼事,馮映也跑不脫。
想透這層,沈令只覺得心寒,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黛顏點了山南關的知府,即刻上任。黛顏走前嘟嘟囔囔跟葉驍叨叨,說現在五娘管家,這麼多年你好歹也給人家升個官好么?讓她補長史的位置啊!
葉驍說好好好,沒問題妥妥噠,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
黛顏聽到葉驍在他耳邊說,“有什麼事你立刻跟我說,顏顏,咱們是一輩子的兄弟。”
黛顏鼻子一酸,哽着聲應了,一拳捶在他肩上,就此赴任。
時序入了中秋,八月一到,為了慶賀馮映與彌蘭陀之女成婚,各國使節也相繼抵達。
榮陽來的是符青主,然後他到的第一天,驛館都沒去,第一件事就是帶着重禮上門拜訪葉驍和沈令。
仨人戲都挺好,一個字兒不提當年打生打死的事兒,親熱得跟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似的,葉驍強留了符青主用了午膳,符青主一出監國府,腳跟一轉,就往東宮去了。
他和馮映是舊識,一通報名號馮映便迎出來,將他引入內室。
符青主甚至根本沒有和馮映虛與委蛇寒暄一番的意思,剛一站定,他便向馮映拋出一句話:“若殿下意欲對塑月再戰,榮陽願意一援殿下。”
馮映一雙漆黑眸子閃動着宛若琉璃的光澤,定定地凝視向符青主,男人向前一步,沉聲道:“陽公是塑月第一名將,除她之外,包括葉驍在內,都不過二三流貨色,現今陽公已歿,塑月只有一個沈令,此人本為宦官,又曾是他國重臣,塑月即便用之也定然不敢深信,合北齊榮陽之力,我與殿下之能,定可克之,這個機會,殿下可要放過?”
他這幾句說得咄咄逼人如金石擲地又若利劍出鞘,直逼馮映身前,這要換了常人只怕早慌了手腳,可到了馮映這兒,就如一刀扎進雲里,毫不着力,馮映只悠悠閑閑地踱回桌前,親手泡了壺清茶,方自展顏一笑,像是沒有聽到剛才符青主說的話一般,為符青主倒了杯茶,溫和地道:“這是我親手炒的秋茶,符主看看合不合味道。”
符青主沉吟片刻,到他身旁坐下,飲了一杯,馮映笑問:“怎麼樣?”
有着一張英武面孔的男人搖搖頭,“我是個粗人,對此等雅事不熟……再說我清茶喝得也少,實在嘗不出什麼滋味……”說到這裏,他忽然笑了一下,看向馮映,“殿下自己覺得呢?”
馮映雙手捧着杯子,慢吞吞地揚出一個淺笑,他喟嘆一般地道:“我也是偶然興起,就着新貢的茶葉試了試手……”說罷他遺憾地搖搖頭,笑道:“可惜讓我糟蹋這好茶了。”
符青主想了想:“那什麼時候的茶葉為佳?”
馮映笑道:“這次有冬茶貢上來,就算被人說暴殄天物,我也要再試試。”
符青主心內一動,馮映挽袖又給他斟了杯茶,他飲盡之後轉着杯子,似乎漫不經心,“這冬茶我倒喝過,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冬茶最好。殿下請指點一二,我也好附庸風雅。”
“冬茶在立冬之後採的名喚雪片,往年一般是小雪前後的茶好,但今年格外溫暖,從小雪開始到大雪這段時間,可能接近大雪的時候為佳。”
“……那,是哪裏的冬茶最好?”
馮映含笑不語,笑吟吟地看了他片刻,“……據說塑月與北狄之間,有片新地,溫暖不似塞上,此處有茶,冬茶雪片最佳。雖然要立冬之後採摘,只怕茶工霜降之後就要下功夫留意了。”
——誰都知道,北狄從未產過一片茶葉——
符青主立刻領會了馮映話中真意,滿意地笑笑點點頭。兩人笑吟吟盡了一壺茶,到了晚膳時候,兩人移步到水榭用餐。
魯王性喜豪奢,先太子則風雅萬端,東宮經過這兩任主人,端的是風雅富貴,不遜任何宮苑。
東宮內有一湖極好的水,水榭建在湖心,中秋熏風暖暖,水榭面湖的窗戶被打開,上頭矇著銀紅色的軟紗,遠遠望去宛如菲薄一層桃花霧,襯着外頭碧樹銀桂與萬頃綠波,極是好看。
湖裏還有一隻樂船,上頭樂師奏樂,二八小娘手持紅牙檀板,唱了一首《春日宴》,風送清音,分外雅緻。
兩人落座,馮映也不要人伺候,他親自招待,兩人吃完正餐,太監奉上點心果品,馮映親自清烹了一壺陽羨龍鳳團,呈上來的全都是北齊特產,符青主都沒吃過,裏頭有道奶房簽,酸奶擠壓之後,捲入鹽漬荔枝和糖漬櫻桃,類似乳酪,但是遠比乳酪柔嫩甘美。
這些雖然美味,但是都還普通,唯獨一道青蟹蛋卷,只用大蟹兩螯的肉,橙皮碾碎出汁,點進蟹肉,再用蛋皮卷了油煎之後蘸醋,入口鮮香微酸又有一股沁入心脾的果甜,異常別緻。
符青主吃了都不禁讚歎,“真難為這個季節尋得出鮮橙來,怕是榮陽宮裏都吃不着。”
馮映一笑,挽着袖子給他又斟了茶,“天子當食正味。榮陽□□皇帝曾有旨,天家飲食要中正平和,防着皇帝吃了難得的珍物,心心念念還要吃,勞民傷財。”
語罷他笑了笑,“不過大家都差不多。我們北齊是天子飲饋必隨民市,反是我們這些宗室吃得比宮裏自由些。”
“殿下未來北齊之主,現在的儲君,自比宗室未免太謙。”符青主笑起來,“北齊儲君之賢,天下聞名。”
馮映笑了笑,謙虛了幾句,此時窗外又奏新聲,符青主憑窗而立,看着樂船上正吹簫的妙齡少女,“這小娘一曲《桃夭》,進得內廷做供奉了。”
馮映拊掌笑道,“符主果然厲害,這班小伎確是陛下賞賜給我的。”
說到這裏,他轉頭看了一眼符青主,淡淡地道:“對了,符主尚未匹配正嫡罷?”
符青主是現任符國公的庶長子,榮陽極重嫡庶,他自己靠軍功得了個侯爵,但是符家日後的爵產爵位等等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在婚姻上就非常慎重,一定要選個娘家有力的正妻,但是能匹配到符家這種程度的名門,又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所以拖到這個年紀還未成親。
看符青主嘆氣點頭,馮映微微一笑,“我有個堂妹,其父褒王與國主一母同胞,她乃是繼妃所出,今年芳齡十四,容色妍麗,姿態貴重,褒王膝下只有這麼個獨女,疼愛之至,正為議親傷透了腦筋,不知符主意下如何?”
符青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沉吟,自荷包中取出了半片令符,往他面前一推,“殿下所許,必然是好的,那下官就留此為憑,以作日後之證。”
這是排陣時候用的,兩片合一,即可讓士兵知道該往何處去。
馮映微微眯起了那對漆黑的眸子。他很清楚,符青主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
他柔和地笑着,將那半片令符收入了香囊之中。
“……那就,煩請符主,侯我佳音。”
說完這句,他咳嗽了兩聲,身形顯出一種異樣菲薄,像是隨時會死,或者就這麼化在水氣里一般。
符青主忽然有了一種毫無證據但是篤定的預感:北齊的太子馮映,怕是活不久了。
他沉默了一下,寒暄幾句,隨即起身告辭。
符青主離開東宮,在轎子裏閉着眼深深吐出一口氣,凝神細思了片刻,回到驛站,他提筆寫了一封密信,送回榮陽。內容只有一個:塑月預計十一月大雪前後,對北狄用兵,或者與北狄的某支力量達成用兵的共識。
這是一個機會,榮陽和他符青主可以報複葉驍的機會——現在塑月能用的,只有葉驍了。
寫完這封信,符青主靠在椅背上,英俊面孔上浮現了一絲狠厲的笑容。
而與此同時,馮映輕車簡從,到了監國府,求見葉驍。
他只待了一會兒,趕在宵禁關閉里坊前離開。
馮映坐着他那乘不起眼的竹胎車,車身搖晃,他左手張着,右手握拳,他輕輕念了一聲:“陽知風。”左手曲下一根指頭,念了一聲符青主,右手伸直一根指頭。
“蓬萊君、彌蘭陀;葉驍、馮映……”念到這裏,兩手都是曲了三指,他眯起眼睛,輕輕念了一聲:“……沈令。”
他的指頭卻一動未動。他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慢慢鬆開,雙手交握,攏在袖子裏。
還差一個,最關鍵的,可以和沈令兌子的籌碼。
想着想着,馮映忽然面上浮起了一絲清淺的笑,靠着車壁,閉上了眼睛。
馮映走後葉驍待在書房內沒出來,沈令給他送點心,看着他一襲玄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幾竿修竹,一張俊美面孔陰晴不定,手中捏着一支筆擺弄。
沈令把點心放下,葉驍看了他一眼,沈令沒問,他輕輕哼了一聲,走到沈令身邊坐下,沉聲道:“……剛才馮映告訴我,符青主打算對付我。”
“哦。”沈令只一挑眉,唇角似笑非笑,“那不正好?”
葉驍看他一眼,沈令拈起一塊楊梅蜜餞,喂他噙了,才笑道,“當年棧道,他傷過我的三郎,這筆債我還沒向他討呢。”
他這麼說的時候,一張清絕面容之間帶了一股銳利而冰的殺氣,簡直如同雪鶴擊天一般,葉驍最受不得他這樣子,俯身彎腰,拈起他下頜,貼着他嘴唇笑道:“那我這個公道,可要勞煩君上為我討了。”
他們兩人親昵,以前葉驍喚他沈侯,現在喚他君上,都讓沈令害羞,現下被他這麼纏綿悱惻貼着唇呢喃,沈令面上剎那一層薄紅,耳垂晶瑩血亮,他偏生又要逞強,反手攬住葉驍頸子吻了上去,在他唇齒間呢喃,“唔……可要我現在替你討了?”
“那倒不必……給你家太子惹麻煩可不大好……”葉驍輕笑出聲,輕輕咬着他一截舌尖逗弄,把他弄得呼吸不穩,才微微抬頭,含笑看着沈令,沈令氣息軟亂,額角几絲亂髮,在葉驍看來,簡直有海棠春睡的艷麗,沈令面上兀自紅着,卻向他伸出手,葉驍彎着腰,從上往下看他,含笑道,“怎麼?”
沈令一雙清潤眸子被一個吻攪得眼波流轉,若煙水籠月,他低聲道:“你昨晚怎麼折騰我來着?剛才這一下我腰都軟了。”
葉驍笑着把他抱了滿懷,含着他耳垂低聲含混道,一會兒我好好給你揉揉。
沈令咬了一下他鼻尖,笑道,只怕你揉過,我全身都軟了。
葉驍深灰色眸子看他一眼,一把打橫把他抱起,邁步往後走。
沈令害羞,把臉埋在他肩頭,卻沒讓葉驍放他下來,他想我們現在是正經配偶,我是他丈夫,受過冊封,名錄玉牒,怕個什麼。
這麼想着,他把葉驍摟得更緊了一些。
八月十七,葉驍借口為顯仁帝慶生,離開成安京,前往現在已經叫列名府的列古勒而去。
沈令並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幹什麼,只是與他依依惜別,送出百里,長亭青帷之內,他戀戀不捨地拉着葉驍的手,問侍從葉驍愛吃的點心乾果帶足了么,想了一會兒又覺得他護衛帶少了。
葉驍心內感動,傾身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調笑道:“阿令你這般擔心我,乾脆和我一起走得了。”
沈令聽了這句,也不說話,一雙漆黑眸子亮晶晶看他,內有雀躍神色,葉驍心內一軟,差點脫口而出咱們一起走吧。
最後的理智讓他握了沈令的手搖了搖,柔聲哄他,“阿令還得替我把家看好呢。”
沈令痴痴看他,輕輕碰了碰他的面孔,指尖一點一點摩挲,像是要把他這張俊美容顏刻在心裏彷彿,良久,他才輕聲道:“我是被你作下病了,只要你一離開我身邊,哪怕就一天,我都擔心得不得了,想我的三郎他現在還好么?睡得香么?是不是又被人算計了?滿心都是你。”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似乎把某種鬱郁從身體內部蒸騰到了舌尖,“三郎,算我求你,不要,再倒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了。”
沈令這句至誠至真,葉驍喉頭一哽,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沈令執過他的手,虔誠地一一問過他的指尖,對他說,“願君順遂,祝君早歸。”
“……我會的。”葉驍傾身在他唇角一吻,呢喃着應了一聲,他捧住沈令面龐正要深吻,一顆狼頭擠進來,雪花硬是把自己塞到兩人之間,垂着尾巴,人立起來,雙爪搭着葉驍肩頭,嚶嚶着要親。
葉驍摟住它親了個爽,雪花才軟軟滑下去,趴在他腳面上,拿身子緊緊圈住他。葉驍看了心疼,正要伸手去摸,沈令卻捧住他的臉,面頰微紅地道,“你再親親我,剛才不夠。”
葉驍額頭抵着他額頭,輕輕咬了一下他鼻尖,低聲笑道:“再親我今天就走不了了。”
沈令雙手環住他腰,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下,一個不輕不重的牙痕,才投入到他懷中,伏在他耳邊低語,“那先欠着,你回來還。”
葉驍被他撩得心神動搖,卻也知道不能再耽擱,俯身把雪花從地上一把撈起來,“晚上總得有東西抱,算了,我把雪花帶走吧!”
沈令又笑了一聲,和他低低說了幾句話,左右不過是雪花不洗乾淨別讓它上床之類,葉驍就抱着乖乖伏在他懷裏一隻大狼,上了馬車。
沈令目送他遠去,直到再也看不到。
而就在同一時刻,塑月與北齊交界的一片草場上,一支屬於北狄的商隊正慢悠悠地逆着大批前往列古勒參加秋市的隊伍,往北齊而去。
商隊的頭領在一搖一晃地車轅上拍着胸口跟自己的兒子吹噓,“怎麼樣,還是你老子厲害吧?根本就不用去秋市,早早在驛站蹲好,給驛宰一點兒小錢,就能把咱們要的東西全換回來,明天一到北齊……嘿嘿……去了列古勒平白要多出一份住店的錢,還要交稅,呸!”
壯實的年輕人露出一個傻笑,撓着腦袋連聲負荷,頭領講得口乾舌燥,回頭要水,往車裏望了望,喚了一聲自己的小兒子,“芒多!幹什麼呢?!”
芒多這是第一次跟哥哥父親來趕市,見什麼都新鮮,本來就猴精的小子,一路蹦躂得歡實,前幾日似乎撿了個什麼東西,寶貝得不要不要的,一直趴在車裏研究,頭領覺得他安靜一點也好,就隨他去了。
小孩正躲在車裏攥着他幾天前撿的東西,聽到父親喚他,懶洋洋應了一聲,渾不在意,只看着手裏的物件。
這是他撿柴的時候在一簇梭梭草窠下的雪窩子裏撿的,幾乎全陷在泥里,被他的狗子刨出來,見了一點兒反光才被他發現。
那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小瓶子,幽藍幽藍的,像是他老爹寶貝壞了的那個從西陸過來,買了大價錢的玻璃盞,但又沒那麼透,用蠟油封得嚴絲合縫。
他這幾天都躲在車裏除蠟封,生怕傷着這個漂亮瓶子,一點點的除,現在眼瞅着就要打開了。
這時候車子從一塊突起的石頭上碾過去,芒多手一顫,瓶子一下摜到地上,滴溜溜滾了一轉,最後一點蠟封下來,芒多心疼壞了,立刻把瓶子捧起來,仔仔細細瞧了一轉,沒有損傷,才鬆了口氣。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了瓶蓋。
瓶子裏頭,只有一捧白灰似的粉末。他倒了一點兒在掌心,嗅了嗅,沒有味道,又伸出舌頭嘗了嘗,微微有點澀。
既然不是鹽巴胡椒,那就無所謂了,芒多隨性地掀開車簾,把瓶子裏的粉末往外頭一撒,恰好捲起一陣風,細□□末混着馬蹄捲起的沙塵碎石,揚了所有人一臉。
沒有人在意。
任何人都不知道,芒多撿到的,是數年前丟失,一直沒有找到的,最後一瓶“瘟種”
九月二十,葉驍抵達列古勒,準備接應丘林部歸附。
他並不知道,一場毒性劇烈、傳染異常容易的天花,在他身後的北齊爆發了開來——
九月二十一,前幾日剛剛見過母親的煙姬正在照顧忽發小兒高熱的趙王,忽然接到了宮外傳來的消息——她的母親暴病而死!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哀傷,忽然人晃了一晃,只覺頭暈目眩,險些栽倒。
宮人嚇壞了,一窩蜂的擁過去把她扶抱起來,她軟軟靠在宮女肩頭,一雙星眸半闔半張,只聽到小床那邊傳來一聲宮人的驚叫,煙姬心內一顫,不管不顧地往前一掙,踉蹌着到了自己兒子跟前,就着宮女手中的燭光,她清楚地看到,幼兒嬌嫩白皙的面孔上,爆出了一顆一顆紅痘。
是天花!煙姬如遭雷擊,整個人往下一滑,癱倒在小床邊,而宮女舉燈靠近她的時候,忽然驚叫一聲,手中琉璃燈砸落地面,碎片飛濺,像是幾道銳利稀薄的虹光,煙姬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她遲鈍而緩慢地轉過頭,雪白纖頸上,也顯出了與她幼小的嬌兒一樣,血點一般的紅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