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
不讓兒子操心,不代表這件事就不用操心了。
張夫人和傅瀮商量了好幾天,也沒商量出個對策來。
幸好荊國公府也一直沒有動靜,彷彿是什麼都沒查出來,讓他們存了僥倖的心理。
可是,還沒等他們把心徹底放下來,荊國公府的報復就來了。
該說不愧是有權有勢的國公府邸,抱復他們這個空殼子候府,直接就是降維打擊。
有御史當堂彈劾鄢陵侯傅棠聚眾賭博。
說實話,這御史一開口,整個朝堂上站班的大臣們,十個裏有九個都是一臉懵逼。
——鄢陵侯?話說這誰呀?
有那眼明心亮的,一看那彈劾的御史是哪一位,就知道這鄢陵侯肯定是開罪了荊國公府了。
這荊國公府自從出了個貴妃娘娘,囂張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平日裏就是朝中的重臣,能不惹他家也會盡量避開。
這鄢陵侯也不知道是真膽大包天,還是無知者無畏,竟然敢招惹他們家。
因着荊國公府素日的行事作風,倒是有幾個正直敢言的想替鄢陵侯說幾句話。
只是,太-祖立國之後,就明文禁賭。
雖然經過了這幾十年,這條禁令已經形同廢紙了,但畢竟沒有被撤去。
這鄢陵侯自己行事不謹慎,被荊國公府抓住了把柄,別人就是想幫着說話,不付出點代價,也摘不幹凈他。
但鄢陵侯府遠離朝堂多年,人脈早已凋零,又有誰會願意犧牲自己,來助他渡劫呢?
因而,對鄢陵侯的彈劾,幾乎是一邊倒的形勢。
眼見御史越說越嚴重,恨不得天子立刻下旨,將鄢陵侯的爵位徹底削去,站在群臣前面的太子突然出聲:“聚賭真的有那麼嚴重?”
太子年紀不大,今年才堪堪十三歲,也就是上個月才開始入朝堂聽政。
在群臣的印象里,這位太子就是愛問東問西,偏偏還總是問不到點子上。
這樣的儲君,讓一些持重的老臣頗為擔憂大慶的未來。
兒子不大靠譜,不得老臣的心,天子也很無奈。
只是,他已經年已四十有五,膝下也只有這一個兒子,平日裏難免溺愛一些,捨不得說一句重話。
久而久之,竟是不知道該怎麼教導了。
他給兒子選的太傅胡侃倒是十分盡職盡責,奈何那老太傅性子太過板正,太子覺得自己和老太傅八字不合,老太傅說的話,他根本就聽不進去。
老太傅待要上戒尺,太子就哭着喊着往乾清宮跑。
天子聽見兒子哭,就不忍心了,次次都會替太子求情。
老太傅每每氣得鬍鬚顫抖,卻又無可奈何。
也虧得老太傅是個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又對大慶忠心耿耿,一心想要教出一個仁君來,這才沒有被太子氣得掛冠而去。
可太傅不怕太子,不代表別人也不怕。
這不,如今太子一開口,那慷慨激昂,說得正起勁的御史就被噎了一下,方才聚了半天的氣勢一下子就全散了。
他心裏氣得發狂,卻還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太子的問題:“回殿下的話,我朝自太-祖立國之時,就汲取前朝教訓,明文規定了,不許聚賭。”
“哦,這樣啊。”太子恍然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朝那御史拱了拱手,“多謝這位大人解惑。”
今天的太子,好像格外好說話呀。
就在御史準備鬆一口氣,繼續把鄢陵侯傅家踩死的時候,就見太子突然一臉嚴肅地對天子說:“陛下,臣素日愛白龍魚服,曾在京城見過好幾家賭-場。既然我大慶律法有明文規定,臣懇請陛下下旨,取締這些非法之地,並嚴查其背後的靠山。”
御史瞬間就瞪大了眼,朝堂上也出現了片刻的絕對寂靜。
按理說,向來不靠譜的太子難得想着要做一件正事,他們這些臣子應該欣慰才是。
可是,太子要做的這件事,卻註定要觸動一些人的利益。
——在朝廷有明文禁賭的情況下,還敢在京城開賭-場的,哪怕是暗地裏的,也肯定有大靠山撐腰。
太子除了母族之外,在朝堂上還沒有發展出任何勢力。此時便對上背景強大的臣子,實數不智。
九重玉階之上,丹陛之下的天子暗暗嘆了口氣,開口替自己的兒子解了圍:“此事當從長計議。”
然後,他就揭過了這個話題,“眾卿家還有何事上奏?”
其實,真正重要的事昨天就寫成摺子遞上去了,朝會上處理的,都是一些比較緊急或者是雞毛蒜皮的事。
像御史彈劾一個早已被邊緣化的侯爵的事,如果不是太子突然插了一腳,根本就不被人看在眼裏。
眾人都知道,天子這樣問,只是想把這件事揭過去而已。
*
因着今日並不是朔望日的大朝,傅瀮這個只有空頭爵位的侯爺並沒有上朝的資格。
所以,他們一家子都不知道,針對他們家的危急,已經來臨了,卻又因着太子的神來一腳,暫且被壓了下來。
他們家不知道,與他們家有婚約的劉家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長安伯劉辟時任吏部左侍郎,大小朝會都有他一席之地。
今日朝會上發生的事,他默默地圍觀了全程,沒有為鄢陵侯這個親家說過一句好話。
不是他薄情寡義,實在是傅家不識好歹。
兩家的婚約是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定下的,原本定的是他這一代。
但他這一代兩家都只有兒子,只好把這婚約又往下沿了一代。
也就是這一代沿下來,原本就顯出暮氣的鄢陵侯府徹底敗落,連家業都被傅瀮這個不肖子孫給敗光了。
與鄢陵侯府相反的,是他們長安伯府步步高升。
先是劉辟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後來又一路高升,如今已經是吏部侍郎了。
可以說,到了這個地步,兩家的門第已經不相配了。
劉辟一來是不願意委屈自己的女兒嫁到傅家受苦;
二就是自己兒子太小了,需要結一門有力的姻親,避免未來自己老了,兒子卻還沒長成,家裏勢力青黃不接的尷尬處境。
所以,早兩年他就向傅家透漏出了退親的意思。
只是傅瀮夫婦一個混不吝,一個滾刀肉,死活不願意放棄這麼一門好親事,就已經引起了劉辟的不滿和厭煩。
前些日子,傅棠受傷昏迷的時候,劉辟到傅家探望,見傅棠面如金紙,眼見命不久矣。
他不願意女兒背上克夫的名聲,就再次提出了退親的要求,並答應給出相應的補償。
哪曾想這一次傅家更過分了,那張氏夫人竟然似個潑婦一般,叉着腰把他給罵了出來。
真是豈有此理!
這次傅瀮惹了禍事,劉辟恨鐵不成鋼的同時,也十分氣惱。
再加上他心裏有了別的打算,是以在朝堂之上一言不發。
等一下朝,他就吩咐轎夫,“今日先不回家,到荷葉街去。”
傅家就住在荷葉街。
對於劉辟的再次登門,傅家真可謂是措不及防。
張夫人下意識就豎起了全身的刺,時刻準備着為了保住兒子的婚約而戰鬥。
他們家已經沒落了,有這麼一個顯耀的岳家在,對兒子日後的仕途肯定是有幫助的。
所以,無論如何,這門婚事絕對不能作廢。
劉辟瞥了她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
他暗暗冷笑了一聲,開門見山地問:“你們究竟是怎麼得罪荊國公府了?”
“你怎麼知道?”傅瀮城府淺,一驚之下,脫口而出。
“我怎麼知道的?哼!”
劉辟怒道,“今日在朝堂上,有和荊國公府交好的御史,當堂彈劾你和人聚賭。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心血來潮,打了個岔,你如今見到的就不是我,而是禮部派來宣旨,剝奪你爵位的官員了。”
傅瀮嚇得打了個哆嗦,卻嘴硬地說:“這點小事,又不止我一個人干過,憑什麼剝奪我的爵位?”
劉辟冷笑:“這點小事?沒有人追究,自然是小事,可一旦追究起來,太-祖可是有明文禁賭的。”
“這……這怎麼還扯到太-祖皇帝了?”張夫人讀書不多,對這些陳年典故也不清楚。
但是,她對人情世故卻很清楚。
“親家公既然來通知我們了,想必一定是有良策相救吧?”
劉辟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暗道:這張氏倒是有些見識,配給傅瀮這個草包,真是可惜了。
“不錯,劉某的確能幫你們把這件事給平了。但我憑什麼幫你們呢?”
傅瀮急忙道:“咱們兩家可是親家。”
“親家?哼!”劉辟拂袖轉身,給了他一個冷酷的側影。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張夫人心裏“咯噔”一聲,“親家公這是什麼意思?”
劉辟反問:“夫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張夫人啞然。
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兒子,實在是讓她左右為難。
偏傅瀮還沒有半點眼力見,還在那裏問:”夫人,你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迷呀?”
什麼啞迷?
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給你倆大耳刮子!
礙於有客人在場,張夫人強壓着怒氣,垂死掙扎:“親家公,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爺子的份上,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劉辟臉色一沉:“這種話,夫人休要再提!”
眼見倚仗往日的情分是不能成了,張夫人終於露出了哀求之色,“親家公……”
“母親?”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突然打斷了她。
已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的傅棠,在傅榆和傅桂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小子傅棠,給劉世伯請安。”
傅棠示意兩個弟弟放開自己,蒼白着一張臉,給劉辟行禮。
聽見他稱呼自己為世伯,而不是岳父,劉辟的神色立刻就緩和了。
“賢侄不必多禮,快快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