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旭明宗內門佔地廣袤，韓卿跟着帶路之人走了整整小半個時辰，才在一條羊腸小道前站定。
“沿着這條路走到頭就是鎖雲居。”
那內門弟子朝前一指，“你拿着簽子進去便是，若見到人只管喊尊者，別的莫多問。”
說完，那弟子也不多做停留，轉身快步離開，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一般。
韓卿嘴角擰了擰，最終搖搖頭，捏好籤子舉步邁上小徑。
這條小徑上沒有鋪雪白的雪浪石，只用尋常青石錯落鋪開，兩旁種着的也不是雪顏花，而是枯榮樹。
枯榮樹，顧名思義，樹分兩枝，一枯一榮隔歲交替，枯枝生黃葉、榮枝發綠芽。
這種樹說起來浪漫，實則並不好看，但韓卿卻很喜愛它，因它是極好的鑄劍材料，鑄出來的劍擁有罕見的可升級重鑄屬性，當年她落腳的樹海閑居外就種着好幾棵，包括最後給葉子涵鑄的劍，都是用枯榮樹為主料。
也不知那把“一歲枯榮”如今在何處，葉子涵有沒有發現。
等等。
韓卿腳下忽而一頓。
既然是主線任務叫她來鎖雲居的，這裏面住的不會就是葉子涵吧？可葉子涵性格溫和守禮，沒道理叫人如此忌憚啊？
正這樣想着，韓卿腳下朝前一步，天地驟變。
小徑、枯榮樹不見了。
落葉與風也不見了。
天地變成純然的黑白兩色，上黑下白，靜默對峙，有雪自黑色天空飄落，堆積到白色的地面，變成一片片隱含肅殺之氣的黑色鴉羽。
這是……劍意！
韓卿悚然而驚，能鋪開劍意的劍修修為至少在元嬰期之上，別說是如今的她，就是沒換身份之前她都不敢直攖其鋒，遂當機立斷，將玉簽高舉身前喊道，“前輩！晚輩外門柳寄情，領了任務前來，還請前輩手下留情！”
一句話連喊三遍，充斥着殺機的劍意卻未曾消散，韓卿捏着玉簽的手心開始冒汗，有心呼叫龍魂出來幫忙，奈何這破系統又開始裝死。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要被坑死了！
韓卿心底一嘆，正準備再喊第四遍。
呼啦一下，寂靜的空間內，忽然起了風，與此同時，劍意內隱含的殺機消失了。
雪隨風舞動，在韓卿面前漸漸織出一道白色屏障，唯獨正中央閃過一點墨色，好似有一片鴉羽夾雜在雪中。
她心念微動，不由抬手輕觸羽毛，當柔軟的羽絲劃過指尖，白雪屏障轟然倒塌，散做漫天漫地凋落的梨花。
花瓣在飛舞中重新聚攏，化作一柄有着龍形手柄的長劍。
一歲枯榮！
這把劍是她親手鑄造的一歲枯榮！
韓卿頓時激動萬分，她不可能認錯自己造出的靈劍——既然一歲枯榮在這裏，是不是葉子涵也……？
一歲枯榮在韓卿身邊兒繞了幾圈，朝前方飛去。
“等等！”
韓卿快步追去，眼看快要追上靈劍，突然感到腳下一空，黑白兩色的劍意空間碎成一片片。
她伴着碎片自空中墜落，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這到底是哪兒！怎麼還有個池塘啊！
韓卿昏頭昏腦掙扎片刻，直到一隻手探過來將她扶住。
“咳，多謝咳咳……”
韓卿一邊道謝一邊抹去臉上的水，等她睜開眼準備沖那人道謝時，喉嚨卻似是被人一下子用繩索勒住，半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葉子涵……
在水池中泡着並扶了她一把的人，是葉子涵！
相隔十載歲月，如今的葉子涵臉上再不見當年的青蔥稚氣，原本亮如寒星的雙眸也變得暗沉如墨，與之對視時好似在凝視夜空。
倒是比之前更英俊、更男人了……
韓卿忍不住想道。
此時，葉子涵正赤着上身倚坐在池水中，引了韓卿前來的一歲枯榮靜靜懸於他身後，彎曲的龍形手柄上還掛着一壺酒。
韓卿默默看了眼池邊不斷飄落的梨花花瓣，這院子裏根本就沒種梨花樹，那些看起來柔弱凄美的花瓣，實際上全是外放的劍氣，殺意與煞氣激蕩在劍氣之中，恣意又張狂。
當年葉子涵的劍意明明內斂沉穩得很，可眼前的他簡直就是一柄無鞘之劍，渾身上下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危險氣息，難怪內門弟子對他諱莫如深。
葉子涵朝池邊探出手，一歲枯榮立刻飛起來，熟練無比地將酒倒進他手中酒杯，他淺酌一口，而後問道，“你是誰。”
聲音沙啞低沉，也與當年大不相同。
韓卿咽了口口水。
有一說一，如果當年任務是叫她忽悠這樣子的葉子涵，那她任務失敗的概率恐怕有點兒大。
“回稟前輩，晚輩是外門弟子柳寄情，領了雜役任務來的。”
她把手中玉簽遞上前，垂首答道。
葉子涵目光輕輕划動，自那根沾着水微微顫抖的玉簽上移，一路掠過韓卿細白的指尖、纖細的手腕、隨呼吸微微起伏的鎖骨——直到耳側那顆鮮艷欲滴的硃砂痣。
他眸光微凝，手指動了動。
咔嚓一聲，被捏在指間的酒杯應聲碎成飛沫。
葉子涵朝韓卿伸過手去。
——他的手怎麼沖我脖子就過來了。
韓卿屏息凝神，心底小人緊張到瑟瑟發抖，十分擔心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步上酒杯後塵，也來個咔嚓一聲。
不過事實證明她想多了，葉子涵的手伸到半途改了方向，將她舉着的那根玉簽抽走。
“一歲枯榮很喜歡你。”
把玩着指間的玉簽，葉子涵淡淡道，“留下吧。”
說罷，葉子涵自池水中起身，泛着寒氣的池水登時化作一粒粒碎冰珠自他身上滾落。
韓卿立馬錯開臉，生怕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長針眼，結果發現對方其實還穿着長褲。
甚至還穿着靴子。
您這到底算是泡澡還是洗衣服呀……
白慌張了一場的韓卿心道。
葉子涵走上岸，伸手一招，搭在岸邊帨架上的外衫自動飛來披裹到他身上，遮住了他勁瘦的腰肢與形狀漂亮的蝴蝶骨，他用綉着雲龍紋的腰帶隨意束上外衫，抬腿朝池邊不遠處一座二層閣樓走去。
走了幾步，他停下來，抬手沖韓卿招了招，口中道，“過來。”
誒？這是在叫她過去？
韓卿眨了眨眼，有點不知所措。
結果耳畔響起嗖的一聲，卻是一歲枯榮甩掉酒壺，朝葉子涵打着晃飛過去。
韓卿：……
她當初鑄的是把劍，不是條狗吧……
那邊廂，葉子涵收回亂飛的一歲枯榮，甩手朝韓卿丟過來幾樣東西。
韓卿抄手接住，發現他丟來的是三把兩寸余長通體黝黑的小劍。
劍令？
韓卿眼睛一亮。
這可是好東西，每一枚劍令內都封存着劍令主人的全力一擊，以葉子涵如今的修為，這三枚劍令足夠幫她消滅一個元嬰期的對手了。
“多謝前輩！”
得了好處就得有表示，韓卿立刻道謝。
“道謝？不必。”
葉子涵嘴角微微揚起又放下，“會做飯嗎？”
韓卿：……
怎麼又問起做飯的事兒了？
葉子涵這思維已經不是跳躍了，是在飛吧？
“嗯？”
見韓卿不答，葉子涵微微眯起眼來看她。
“呃……不太會。”
韓卿搖搖頭實話實說，不管穿書前後，她從未點亮過烹飪技能，原本在現代時她是學貿易的，變成這世界的韓卿后，意外在鑄造上很有天賦，她爹甚至屬意讓她做韓家的下一任家主。
聽見這個回答，葉子涵嘴角又揚了一下。
“不會不要緊，可以學。”
說著，他抬頭看看天色，“你先去疏桐宛把補給領回來吧——領三個月的。”
說完便自顧一撩門口簾幔，走了進去。
簾幔底端綴着一些水晶小鈴鐺，掀動間叮叮噹噹響成一片，等聲音平息下來，閣樓前只剩韓卿一個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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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宛是旭明宗給門內上下發送補給的地方，雖然葉子涵沒跟她講地點，但此地不難打聽。
從鎖雲居佔據的小山頭上下來，韓卿沒費多少勁就找到地方。
疏桐宛四面圍着青磚高牆，從一道影月門走進，抬眼先看見棵上了年頭的梧桐樹，樹榦足有五六人合抱那麼粗，幾名三十歲上下、穿着外門弟子衣衫的修士圍坐在樹下嘮嗑，旁邊有副石凳石桌，桌上擺着棋盤，另有兩個穿內門衣衫的人在專心對弈。
見韓卿走進來，一名在聊天的外門弟子挑着眉睨她一眼，“哪個山門的？怎麼這個點兒才來？”
“我來領鎖雲居的補給。”
韓卿在問路時就搞明白了，這會兒根本不是發補給的時間，旭明宗的補給三月一發，如今距離上次發補給剛過去一個多月，想來是根本沒人幫葉子涵領，而他自己又不來，才一直拖到現在。
那幾個嘮嗑的一聽韓卿來處，登時都止住話頭，連下棋的兩名內門弟子都看過來。
“鎖雲居的雜役居然有人領了？”
之前開口那人拿一雙小眼上下掃了韓卿幾眼，嘿嘿一笑，起身拍拍衣擺，“成，跟我來吧。”
說著還跟其他人擠眉弄眼一番，那幾人回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