鰥夫

鰥夫

天光微亮,丁元在雄雞打鳴聲中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餘光瞥見四面垂落的白紗帳,動作一頓,醉酒前的記憶慢慢回攏,最後在‘爹,我想睡覺’中戛然中止。

“……”

丁元瞪大眼,不敢相信那個厚着臉皮管芫叔叫爹的人就是自己。

誠然,芫叔對平安少爺的寵溺就是他渴望中父親的形象,他也一度為之羨慕,但……

他捂着發燙的臉,羞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細微的開門聲傳入他的耳中。

他連忙又躺回去,不安地閉上眼,豎起耳朵傾聽,就聽得輕躡的腳步聲停在不遠處,似是放了什麼東西在桌子上,發出一道輕微的聲響。

心跳到嗓子眼,緊張得口乾舌燥,腳步聲卻沒離開,而是朝床邊靠近。

熟悉的清淡香氣撲進鼻息,挑起他昨晚的記憶,恍惚間,有人替他掖好被子:“桌上放了醒酒湯,你起來的時候記得喝。”

秋昀居看着床上的少年睫毛不斷輕顫,無聲地笑了笑,也沒戳穿,只是小聲囑咐了一句。

剛準備離開,床上的少年猛地睜開眼,漆黑的眸子亮得驚人,冷白的膚色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紅暈。

秋昀意外地挑眉:“既然醒了,就起來把醒酒湯喝了。”

丁元難為情地垂下眼,小聲地‘嗯’了一聲,隨即掀開被子,正要起床,卻發現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裏衣,意識到了什麼,一股熱氣往腦門兒直衝了上去,熱得他臉頰霎時紅了個透徹。

他不敢抬頭,支支吾吾道:“我、我的衣服……”

“你的裏衣我幫你換的。”秋昀知道少年害羞了,指着春凳上疊得整齊的衣袍,轉過身,邊走邊道:“換下來的衣物陳婆婆拿去洗了,春凳上的衣服是我的,你先穿着。”

天色尚早,整個村子還籠罩在一片薄霧中。

山中鳥兒啼叫,清脆悅耳,百轉千回;村中炊煙裊裊,一派祥和。

秋昀出了房門,來到後院地下酒窖。

酒窖黑燈瞎火,他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點燃火把,負手闊步地走下台階。

牆壁兩側放着油燈,卻沒點燃,只有手中火把照亮方寸之地。

隨着深入,醇厚的酒香撲鼻而來,令人沉醉。

來到地底下,他把火把插在架子上,神色平靜地看着一身夜行衣的殺手全身被捆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仿若已經昏迷過去。

“你還是不打算開口?”

清潤的嗓音在酒窖回蕩。

地上的人緩緩睜開眼,仰視居高臨下的男人,啞聲道:“你是什麼人?”

青竹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鄉野山村,怎會有這樣一個高手?!

“我?”秋昀輕笑了一聲,彎起好看的眉眼:“一個平平無奇的山野村夫。”

“不可能。”青竹滿臉不信,不提男人一身不俗的武功,便是舉手投足間的矜貴風度,也不是一個村夫能有的。

“你信或不信,皆隨你便。”秋昀沒打算跟他解釋:“你要殺誰?派你來的人又是誰?”

“你殺了我吧。”

青竹收回目光,情緒十分平靜。

“我為什麼要殺你?”秋昀走過酒架,找到標了記號的酒罈,指尖輕點了一下,漫不經心道:“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派你來的人是丁大。”

說著,他轉過身,一瞬不瞬地鎖定殺手的眼眸,情緒毫無波動,彎了彎唇:“我說丁大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要說你們剛認回去的公子……”

話還沒說完,殺手瞳孔一縮,心中瞬間瞭然,也不再多問,衣袖一甩,一道氣勁朝殺手打過去,旋即一左一右地抱起兩壇酒,吹滅火把,就這麼摸黑出去了。

雖然不知道命運線里的一批殺手變成現在一個殺手是否與他沒暴露長命鎖有關,但有一點他已經明了,不過還需要再確認一下。

抱着兩壇酒走出酒窖,秋昀一眼便看到丁元穿着不合身的衣袍和盛平安在洗手池漱口。

一大一小望見他,同時停下動作,盛平安直接吐了口中的水,匆匆抹了把臉,興奮地跑過來,抱着他的腿,仰起亮晶晶的眼:“爹,這是不是我釀的那壇酒呀?”

秋昀騰不開手,便蹲下身子用額頭蹭了蹭盛平安的小腦袋:“對,左邊這壇是你釀的,等吃過早膳,咱們上鎮子給你外祖家送去,讓你外祖母和外祖父也嘗嘗咱們平安釀的酒,好不好?”

“今天要去看外祖?”盛平安瞪圓了雙眼,隨之白嫩的小臉擰成一團,面露糾結之色:“可我剛跟元哥哥說好學編兔子的……”

“編兔子不急於一時。”丁元也匆匆洗漱完,小跑過來,分擔了一壇酒,輕聲哄道:“等我下次回來教你也一樣的。”

“真的?”盛平安得了承諾,也不糾結了,開心地拉着他爹的袖口:“那我聽爹的。”

秋昀笑了笑,帶着一大一小回前院。

丁元餘光掃到平安拉着芫叔的衣角,拇指和食指捻了兩下,沒忍住也拉悄悄拉住一角。

察覺到異動,秋昀低頭,看到寬袖上多了只手,目光往上,發現少年臉頰發紅,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行吧,不就多個兒子么,雖然這個‘兒子’年紀比較大。

“芫叔,我能跟您一塊去嗎?”丁元心中竊喜芫叔的默認,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揚,想壓都壓不下去。

“可以。”秋昀說完,又道:“正好我有些話想問你。”

來到前院,秋昀把酒罈放在石桌上,開口想留丁元一塊吃飯。

丁元說昨夜回來直接來了他家,還沒回去看過他嫂子,便沒再挽留。

等早膳過後,陳忠良把馬車趕出來,平安湊過去看着他把兩壇酒搬上馬車,秋昀含笑對陳婆子說酒窖剛放了一批新酒,需要密封發酵幾日,無須進去打掃。

囑咐了陳婆子,酒也搬上了馬車,秋昀帶着盛平安坐上去,又接了丁元,這才由陳忠良趕着馬車朝靖水鎮而去——車廂內,丁元用隨手扯的幾根草,耐性十足地教盛平安編兔子。

路途顛簸,秋昀倚着車廂,噙着笑意望着互動的一大一小兒子,忽然道:“丁元,你跟你兄長是親兄弟嗎?”

“啊?”丁元抬起迷茫的眼,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唇角的弧度慢慢往下撇,眼底的笑意也斂了去。

他垂下眼皮,望着手中的青草,沉默了半響,才低聲道:“不是。我是爹撿回去的,撿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奄奄一息了,是爹花光了家中的銀兩,才救回我的命。”

秋昀的目光落在他捏緊的拳頭上,“那你爹娘呢?為何你與你兄長會流落到盛家村?”

“他們……他們死了。”丁元想到性格和善卻喜歡偷喝酒的爹,每次發現爹偷喝酒會追着爹打的娘,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手背上,哽咽道:“我只記得那晚好大的火,很多人騎着馬,殺了全村的人,爹娘把我和兄長藏在地窖,讓我們不要出聲。”

盛平安意識到車廂的氣氛不對,放下了手中才編了個耳朵的草,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抿着唇抬手幫丁元擦拭眼淚。

丁元握住盛平安的手,把人摟進懷中,像是要抓住點什麼,顫抖道:“我跟兄長在地窖里藏了不知道多少天,直到餓得不行,才推開地窖的木板,卻、卻發現爹和娘他們……”

丁元說不下去了。

秋昀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伸手把倆人攬入懷中,手掌溫柔地順着丁元的後背,輕聲道:“都過去了。”

“是我的錯。”丁元緊緊摟住秋昀的腰,腦袋深埋在他的胸前,深吸了口氣,像是汲取力量,“兄長說得對,我是災星,剋死了爹娘,連累了全村的人。如果不是我,也許——”

“不是你的錯。”秋昀低喝一聲,打斷他的話,“錯的是那些殺人的人,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丁元抬起頭,漆黑的眼如水洗一般,清澈卻又茫然:“可兄長說那些人會屠殺村子,就是因為我。”

“他為什麼這麼說你?”

丁元搖搖頭,倚靠在秋昀懷中。

清淡的氣息盈滿他的鼻息,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是流放的罪臣家屬,因為我們村子處於關州地界。”

關州為邊境蠻荒之地,歷來都是流放地之一。

丁元猜測自己的真實身份為罪臣之後,也實屬正常。

不過,時下局勢動蕩,流寇四起,外敵猖獗,那些屠殺小村莊的人未必就與丁元有關。

感受懷中人壓抑的抽氣聲,他動作輕柔地摸着丁元的腦袋:“你之前送的魚雕……我的意思是看你會編不少動物,怎麼會想到要雕只魚送給我呢?”

“是我記憶里的。爹撿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發燒,等我醒過來,記憶全失,只有魚……我想這個‘魚’對我很重要,不然我也不會只記得這個。”丁元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想把我覺得最重要的東西送給您。”

秋昀輕輕一笑。

笑聲清越,帶得胸腔震動,入得他耳。

“爹,我快透不氣啦!”

脈脈溫情在車廂流淌,忽地響起盛平安沉悶的聲音。

秋昀低下頭,就見夾在倆人中間的兒子悶得滿頭大汗,臉頰通紅,輕笑變成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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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佬穿成極品[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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