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塵世煙火

第九十二回 塵世煙火

路上行得甚快,兩日之後三人便到了樂川祖宅。管家早幾日動身,已按着子期吩咐,將宅中上下收拾一新,尤其將他居卧之處重新佈置過。

子期慮及雙親雖已故去,但族中叔伯尚在,按着禮節夫婦二人要先祭拜祖先、拜見族中長輩,一路上與雲眷商議,做了諸般安排。剛進了城,管家已安排了得力的人來接,道族長知道公子攜新婦來歸,前兩日便已差人傳下話來,說夫婦二人不必急着拜見諸位長輩,公子可帶新夫人先熟悉此處,除夕夜合族夜宴自會相見。

子期將母女二人放下便去交待管家購置年節所需用物,月牙兒暫充嚮導,帶雲眷在宅中走了一遍。雲眷見宅中上下纖塵不染,帷帳、隔簾、屏風俱是簇新,心中暗贊子期細緻周到。原以為以他脾性居處必是疏朗之風,孰料過了上房正廳,繞過花廳穿過紗櫥,一路所見皆溫馨家常,卧房中被褥床帳皆是淡色,綉着自己喜歡的簡單花樣,一派清新雅緻,竟與碧梧鎮上客棧中擺設極似。月牙兒拉她走到窗下,對着妝鏡,從暗格中取出幾隻扁長雕花木盒,一應釵環配飾或成對或成套,雲眷雖不精於此道,但一眼望去也知名貴。

不多時子期回來,見母女二人在正廳飲茶閑話家常,笑問:“可還喜歡?”雲眷點點頭,笑道:“賓至如歸。”

月牙兒笑道:“娘親這話可錯了,以後您便是這裏的當家主母,如何能叫賓至如歸?”

子期點點頭,溫聲道:“月牙兒說得不錯,以後這便是我們的家,雲眷師父再不能如此見外了。”見她笑着吐了吐舌頭,柔聲問道:“今日裏裡外外走了一遍,可有什麼地方不喜歡?有的話就按你的意思改過。”

雲眷略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眼見二人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嘆了口氣,慢慢道:“房子太大,首飾太貴重,還有......你們對我太好。”

月牙兒鬆了口氣,噗嗤一笑,拉着子期衣袖笑道:“爹爹你看,娘親還說我淘氣,她可比我淘氣多了,是不是?”子期點頭,但笑不語,望着雲眷,神色溫柔。

雖說族長允了二人除夕夜宴時拜見,雲眷終覺於禮數有虧,子期知她守禮且性子執拗,便將宅中雜務往後推了,先將給各房的拜禮一一理好,帶雲眷去族中叔伯處拜訪,一路上講述此處風土人情、年節習俗。

因月牙兒笄禮時雲眷已見過族長夫人與幾位伯母嬸嬸,這次拜見便少了幾分生疏之感。那族長夫人見她恭謹謙讓、進退有度,不因寵而驕虧了禮數,心中很是喜歡,她為新婦備的添妝禮本已豐厚,此時又足足添了三成,想着雲眷是新婦,初來乍到且臉生面嫩,便與夫妻二人同車而行,去族中各房走了一遭。

拜過族中長輩,又走訪了幾家世交,方騰出手來打理家務。一日午後,二人在花廳對坐飲茶,子期將家中田產鋪面賬冊盡數取出,一一交代清楚。雲眷略翻了翻,見收銀歸於一處,支取用度極簡,心中好奇,不禁問起進項為何如此分派,祖宅中屋舍為何不設梁垣初等人住處。

子期道:“大哥戍守邊疆,無詔不得擅離,三個兒子被他帶入軍中,大嫂娘家也在那一處。幾年前父母去后大哥便道此生願守邊護國,至死不離,家中祖屋祖業一概不要,盡數歸我所有。”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望向雲眷:“你以為如何?”

雲眷眉頭微皺,放下賬本,望着他緩緩道:“不要怪我直言,如此甚是不妥。”

子期心中一動,偷偷打量她神色,攤了攤手,問道:“為何不妥?母親臨去前當著我們三人如此分派,兄姐二人可並無異議啊。”

雲眷搖了搖頭,拿過一個橘子,細細剝着果皮,溫聲道:“公婆子女有三,家產卻盡歸你一人,如此便是大大的不妥。須知家中子女眾多的,父母最要緊的便是一碗水端平。若區別對待,偏疼偏寵,被偏愛那個若再視為理所當然,最後無一例外會手足不睦,家宅不寧,‘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這個道理。大姑與大伯對幼弟體恤照顧、不計較家產是他們厚道,咱們切不可把這情分視作理所當然。”見他神色凝重,擺了擺手道:“我並非對雙親不敬,有意與他們分馳,只是想到了什麼便說什麼。”

子期心頭一熱,問道:“依你說該怎麼分才好?”

雲眷望着他雙眼,見他眼中全是問詢之意,全無促狹之色,略想了想,道:“大姑家居繁華富庶之地還好些,大伯一家久居邊疆,苦寒之地,物產不豐,甚是不易。依我所見,倒不如從家產中分出兩份,分別交於大姑與大伯。祖屋不動,但也不為我們一家獨有,以後大姑歸寧,大伯省親,還有一個落腳處,手足之情,原該如此......”

子期一直側耳傾聽,托腮凝視雲眷,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向前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喃喃道:“我一直深悔當年未能早些提親,以致隔過十幾年,白白蹉跎了這許多歲月。可我今日覺得這許多年的等待原來是如此值得,妻賢如此,再無所求。”

若是當年提了,你心中所向未能割捨,勢必拒我於千里;若是當年提了,便是你願意,我也捨不得你屈於內宅手段,折於婦人算計。

所幸,我未錯過。

雲眷,人生有你,真好。

雲眷見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滿是歡喜,攬住他頭頸輕輕道:“我曾真心對身邊每一個人,雖能贏得別人的真心相待,但唯有你與月牙兒讓我覺得這世間值得。”

臘月二十七,雲眷再理了一遍宅中瑣務,給僕婦雜役每人發了一份豐厚的節錢,令各自歸家,只留少少幾人聽差。自老主人去后,數年之中,公子與小小姐居家守孝,賓客往來不多,宅務清閑,且兩位主子都是隨和的脾氣,眾人雖為僕役卻過得甚是安適。前些時日見公子帶回的新夫人每日冷着一張臉不苟言笑,不禁望之生寒,均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孰料臨到年下,夫人體恤惠下還打賞豐厚,人人均是喜出望外,不住口地讚歎。

這日午後,門房報有貴客帶厚禮來訪,說是夫人家人,已讓進正廳奉茶。夫妻二人到了正廳,雲眷見是柳暮,又驚又喜。

夫妻二人對柳暮行過大禮,因與四叔一家已有三載未見,久別重逢,雲眷淚濕眼眶。待問起怎麼不見四嬸與堂弟,柳暮道二人比他早了月余動身,先去岳丈家小住幾日再回家,算算時日,母子二人此時應已到了昌平。管家奉上禮單,道親家叔公送來十數個木箱,問如何安置。

柳暮笑道:“晚了些時日才知道你大喜,賀禮備得倉促,洑兒你可不許怪四叔。”

雲眷接過管家手中禮單,打開來看,只見上面寫着:碧玉獅子一對、青玉如意平安佩一對......不論玩器擺設、筆墨紙硯,皆是成雙成對,心中感激四叔四嬸相待的情誼,合上禮單,交到子期手中。

柳暮嘆道:“我得知你大喜之事時你四嬸剛剛離開兩日,她若在,衣衫首飾也必定不少。四叔於這些不通,無法為你準備,甚是汗顏。不過,好在我家洑兒最愛的是書卷筆墨,不是閨中脂香。”

子期收了禮單,一揖到地,道:“早就聽娘子言道四叔四嬸待她如己出,四叔心意,子期在此謝過。”

柳暮上下打量一番,對雲眷頷首而笑:“有婿若此,到底是我家洑兒有眼光,也有福氣。”

當晚,子期安排夜宴,奉柳暮為座上賓,邀了族中叔伯相陪。柳暮少時為官,至今二十多載,舉手投足間氣度從容,威嚴中自有清雅之氣,且因保養得宜,雖年近半百,望去不過而立。梁垣一族向來以詩書傳家,對雲眷本就頗為接納,如今見她至親長輩如此,更是滿意,傾談之下,賓主盡歡。

知道四叔急着趕回昌平,雲眷也不多加阻攔,子期更是備了諸般節禮與玩器奉上。柳暮見子期處事周到,人品談吐出眾,又見月牙兒活潑可愛,對雲眷依賴恭順,甚是放心,第二日朝食一畢便登車離去。

除夕之夜,合族夜宴,席分男女。族中長輩前幾日已見過雲眷,如今在宴席上見她進退得宜,談吐斯文,眾女眷贊口不絕。子期隔桌望去,滿眼皆是笑意。

正月初一,新歲伊始,五更初至,合族聚在祠堂,按輩分長幼叩拜,道子孫雖不肖,但也知孝悌,重禮儀,詩書傳家,培英育賢,行動不敢有辱先祖英名,但求祖先保佑,香火得繼,子孫平安。待眾人退去,夫婦二人帶着月牙兒又另拜了父母,告慰二老,言道父母雖不在堂,但手足之情不敢稍忘,二人必會尊重阿姐與兄長,愛護子侄。

又過了幾日,三人回程,雲眷先帶着二人去拜見了四叔四嬸。四嬸因年節前知道婚訊晚了,未及為雲眷備上閨中用物,待回了昌平便着手準備添妝禮,另有月牙兒的新歲禮。此時見三人到來,合家殷勤相待。

柳暮之子阿珏已滿十歲,早已開蒙,拜了夫子,進了學塾,再非昔日雲眷抱在懷中的稚齡幼童。如今年節未完,身邊並無玩伴,每日便與月牙兒玩在一處。月牙兒來憂黎雖有年余,但平素多在書院與家中逗留,並無手帕交,子成進學后更是孤單,如今有了小玩伴很是喜歡。

她提起自己隨着書院師父上山采果摘花,阿珏羨慕不已,每每纏着月牙兒也要同去。雲銳向來愛遊山玩水,便帶着二人與弟子上山遊玩,這個時節雖無甚風景,但是爬山上樹也頗有意趣。二人玩得開心時便不顧及輩分,月牙兒、阿珏的互相招呼。

雲眷見過幾次之後私下提點月牙兒不該亂了輩分,月牙兒極抗拒突然多了這麼個比自己還小着幾歲的舅舅,當面爽快應了,離了雲眷面前一切照舊。

柳暮得子時年近不惑,且只有這一根獨苗,自己公務繁忙,無暇管教,阿珏被母親和外祖家寵得頗有些紈絝習氣。他每日跟着月牙兒去別院或山上玩耍,深覺比圈在府中有趣,於是心甘情願地做個小隨從,不敢端着官家子弟或長輩架子。久而久之,月牙兒對他也很有幾分潑辣,不許涉險、不許頤指氣使、不許仗着身份搶各位師兄手中的新鮮物件,若有違背,輕則開口數落,重則伸手教訓。

如此幾次之後,阿珏明白月牙兒說一是一,極不好惹,生怕惹惱了她會失了上山之趣,倒比挨了父母訓斥更聽話些。柳暮、雲眷等人見過兩次,啼笑皆非,柳暮覺得如此能收他傲嬌之氣,便囑咐雲眷不可過多干涉,雲眷看這舅甥二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嘆口氣隨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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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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