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終成眷屬

第九十一回 終成眷屬

暑氣全退之後秋爽便至,正是宜學之時,坊間紛紛送子求學。經過考較,子成拜入憂黎書院,成為外門弟子。此乃安無任掌門之後書院第一次招收新弟子,祖師誕辰那日,安無將書院與別院兩處弟子聚在一處,勉勵其端正己身、勤學多思,又着廣容子、清蕭、雲眷等人申門規、述獎罰。如此一來,莫說是新收弟子,便是舊年招收的弟子也俱是心中一凜,知道以後不單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尊師向學,以往的紈絝習氣怕都要一一改過。

安無掌理書院多年,對日常事務本就爛熟於心,接任掌門后將分內事一一梳理,做得很是順手。眼看天氣漸寒,鏡封大去將近一年,安無在與雲眷、阿薛商議過後便着手操辦二人喜事。

阿薛本無親人,又是男方,自然是以書院為家,安無雖為他分了住處,他卻道書院中事誤不了即可,平日想住在阿七家,同她一起奉養父母。安無本就不拘小節,知道他所言即所想,欣然應允。

雲眷之事卻比較難辦,安無考慮子期出身望族,最重禮節,準備按坊間三書六禮操辦,雲眷不喜繁文縟節,直道簡單為之。安無苦口婆心,陳述其中利弊,奈何雲眷性子執拗,二人各持己見,僵持不下。

倒是子期先來請罪,道年節將近,實不敢勞煩族中長輩長途奔波,自己雙親俱去,兄姐難以抽身,一應事宜都要仰仗安無師父費心操持,如此偏勞實在過意不去。再慮及書院尚簡,且鏡封師尊西去未滿一年,婚事實不宜大操大辦,個中俗禮能免則免。

安無聞言嘆了口氣,知道子期不願拂她心意,故而尋了諸多借口,不禁感嘆道:“我是沒有兒女緣,我若膝下有女,怕要為了她把你從雲眷手中搶過來。”又私下叮囑雲眷道:“世間女子期盼的無非是夫君愛重、兒女孝順,你一下佔了個全,這就是傻人有傻福。成了親就有家了,為妻為母,切記要惜福,不能事事由着性子來。”

安無理順了書院中事,將兩人婚嫁之事做了大致安排,瑣碎之事交由清蕭一手操辦,又請通曉易經八卦的前輩看了黃曆,卜出吉日,婚期定在臘月十八。

與紅塵俗世相比書院中人到底少了幾分煙火氣,清蕭吃的婚宴雖不少,但細枝末節難免不明,好在他最是不怕繁複,時不時下山尋人打聽,本着鍥而不捨的治學精神勤學好問,因子期也是男方,又出身世家大族,二人有商有量,去粗取精,將細節打理得極為周全。子期預備乾鮮果品、花轎執事往往連阿薛那份也一同備下,以致於管家進店採買或付訂銀時店家除了滿口吉慶之語外往往加上一句:“貴主人真是好福氣,一下子便娶兩位夫人進門,花開並蒂乃是大吉之兆,來年必能子孫昌盛,富貴滿堂。”

阿七見阿薛不如往日清閑,家中做了什麼稀罕吃食便親自送來,念着書院中人多,往往多備下幾份。她生於市井,人情世故精熟,閑談之下見雲眷於出嫁女子該置辦的妝奩等一竅不通,少不得能辦的便一同辦了。雲眷見她熱情中帶了幾分潑辣麻利,口口聲聲稱自己阿姐,言談之中對己親近,便不和她客套,心中對她着實近了幾分。

柳兒自那日見雲眷受傷,每月總要來別院探望一兩次,雲眷也偶爾下山探望柳嬸,子期知道雲眷與張家關係,平日生意來往也頗多照顧。一次柳兒來別院探望時偶聽清蕭提及雲眷與阿薛喜期將近,直怪雲眷口風太緊不肯相告,回去便和柳嬸說了,後來月余未曾踏入別院。

等她再來時是臘月初一,帶着兩個店中的夥計隨行,擔了幾個藤筐上山。進了同輝堂,柳兒將藤筐中的幾個包袱取出,雲眷打開翻了翻,見是各色棉綢緞錦做的巾帕、寢衣、小衣等貼身之物,一件件針腳細密,綉工精巧,顯是費了一番心思,另有一包單送給月牙兒,用料手工絲毫不差,只是顏色更加嬌嫩。

柳兒笑道:“娘說姑爺看重小姐,貴重衣料、首飾再不缺的,所缺的便是這貼身之物,外人做到底忌諱,她眼神還好,便多做些,雖不貴重,一番心意全在裏頭了。”雲眷感激母女二人心意,道這禮儀雖是從簡,卻不留遺憾。

柳兒帶來的藤筐中另備了一份厚禮給阿薛,同散堂混戰之前雲眷曾留書囑託阿薛照拂張家,雖後來雲眷無恙,阿薛到底上了心,每每下山去見阿七都吃得肚皮滾圓,少不得繞個彎去張家開的鋪子蹭個茶點消食。

張大戶為人忠厚,生意做得很是興旺。但也因他為人忠厚,常有地痞無賴生事,他總道和氣生財,每每用銀錢打發了事,有些人見好就收,有些人卻變本加厲,阿薛遇到過兩次便隨手打發。事有湊巧,有次阿薛將鬧事者打走,那無賴不甘心,臨走前對他放下狠話,說是新拜了什麼猛虎幫的大哥,若有膽量就不要逃,他這就去搬大哥來為自己出氣。

阿薛性子活潑跳脫,又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聞言極是開心,忙催他快去快回。悠悠然喝光了兩壺茶再耐着性子苦等半日方遠遠望見對方搬來不少救兵,大是興奮,摩拳擦掌,準備以雷霆萬鈞之勢拍案而起大打一場。

孰料未等他拍案而起,那猛虎幫大當家已是面如土色言不成句,見阿薛一臉不耐之色索性閉口不言,只管將頭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作響,先反省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再剖白自己交友不善受人唆擺,最後保證絕不再來打擾張家生意。見阿薛不言不語,不禁偷偷抬眼窺探,見他似無滿意之色,大當家略一思忖,恍然大悟,雙手左右開弓,將自己頭臉抽得腫似豬頭,只盼能讓他滿意。

阿薛不知面前這位大當家為何如此不濟,但見他怕得如此,自己師出無名,心中甚是無奈,嘆口氣,揮了揮手,叫他自去。眼見阿薛似無趕盡殺絕之意,大當家心中大喜,慌慌爬起,忙忙而逃。

那大當家本是亡命之徒,一年前被鄭紹平以高價雇去充當爪牙,那夜混戰他親眼見阿薛出手狠辣,一條爛銀長鞭使得出神入化,追魂索命直如地府修羅,昔日同伴大都命喪他手,自己僥倖撿回一命,平日在街面上聚眾滋事、小打小鬧雖綽綽有餘,但阿薛驚現此處,他寧可在手下面前顏面盡失也斷然不敢招惹。自那之後,張家鋪子再也無人相擾。

臘月已至,書院安排完弟子年終大考便張燈結綵,以待佳期。清蕭往日雖協理院務,但榮任總管、總攬嫁娶這般人生大事卻是開天闢地頭一遭,深感責任之重,每日匆匆用過朝夕兩食便在各處檢查核對,大至匾額金漆,小到喜燭窗紙,無論巨細,務求一一妥帖。

喜期將至,眾人紛紛贈禮以賀,或是首飾衣料,或是稀罕玩意。廣容子素好華服,見多用多了也頗具眼光,登門道賀時分送給雲眷與阿七每人一件團花緙絲長襖,一件銀紫,一件湖綠,做工極是精細。除此之外又送給兩對新人每人一枚手章,分刻個人名號,可做私人印鑒,手章紋理雖有差別,但一望便知取自同一塊石料。廣容子道此石料乃是自清鋒遺物中尋得,清鋒生前極好收藏奇石,這塊石料無論質地、色澤都極合用,便請單文光精雕細刻,兩月方成。雲薛二人感她心意,鄭重道謝。

臘月十八,吉月吉日。

書院兩名內門弟子雖是一娶新婦進門,一外嫁他處,但因男方均無父母在堂,便不拘俗禮。為求熱鬧,阿薛將阿七迎進書院,雲眷將同輝堂做閨房也做喜房,兩對新人先拜了天地,又拜了憂黎祖師、掌門師尊與門中耆老,夫妻對拜之後被送進喜房。新郎官以秤挑起蓋頭喜帕,雲眷與阿七各自卸去鳳冠霞帔,換了婦人妝飾,兩對新人再回大廳與眾人歡聚一堂,直等酒足飯飽方散。是夜,新人燭下相對,互道纏綿,各訴情衷。

第二日,子成拜別眾人回了常山,數日前接到家書,父親道家中平安,提起宣予逢弄璋之喜,眾人皆為他高興,梁垣夫婦備了賀禮着子成帶回。憂黎這邊事務一了,定了歸期,子期致書族中,道不日將攜妻女返鄉,拜見族中諸長。

二十二日一早,眾人用過朝食,安無等人相送。阿薛自成親后便少在別院,因雲眷二人遠行,頭一晚便與阿七宿在山上。到了山門處,阿薛便擺手道:“都回,都回,我們去送師姐,回吧,回吧。”舉止依舊活潑跳脫,眾人忍俊不禁,便在山門處止步。

一行五人談談笑笑,一同下山。阿薛忽道:“月牙兒,你爹爹娘親這麼奔波是為了去祭祖,旅途辛勞,飲食還不周全,不如你留下來同我們一道過年?”眼中滿是促狹之意。

月牙兒挽着雲眷手臂,探頭看看阿薛,皺皺鼻子笑道:“這是頭一次和娘親一起過年守歲,你覺得我會撇下娘親賴着舅舅舅母?”一言既出,眾人皆笑,雲眷正與阿七閑談,向她請教年節要備哪些用物,聞言伸出手指刮刮月牙兒鼻樑,道:“淘氣!”月牙兒愈加得意地沖阿薛扮個鬼臉。

到了山腳,已見大路上有車馬在候着,一家三口與阿薛二人拱手作別,分道而行。

三人尚未走遠便聽阿薛道:“這是成親后我頭次過年,你得陪我吃年夜飯、守歲。”

“當然。”

“還得放爆竹,多多地放。”

“好,撥出......二兩銀子,全都給你買爆竹。”

“太少,這爆竹從除夕到上元燈會,得天天放,院裏得有一層厚厚的爆竹屑。”

“太敗家,除夕放一回,初一放一回,上元節那天再一回。”

見阿七反對,阿薛急道:“太少太少,我剛下山那會就看到人家院裏是這麼放的,我當時就盼着哪天自己有家,也放這麼多爆竹,多多地放,要不不熱鬧。”

“......好,多買點,放到正月底。”

“那咱們年夜飯呢,我想吃油糕、酥肉、糯米飯糰......守歲的時候得有糖炒栗子、鹽瓜子......”

二人聲音越來越遠,雲眷分挽父女二人,含笑聽着阿薛討價還價,月牙兒倚在雲眷臂上笑道:“這阿薛舅舅看着怎麼也是個翩翩公子的模樣,可就是貪吃貪玩還貧嘴。乍一看驚為天人,只要一相處,最多半日便會原形畢露。上次去常山偶然聽義父與朱伯伯提起昔年江湖傳言雪公子白衣如雪,殺人不見血,看來傳言不可盡信。”

雲眷扶她登車,笑道:“江湖傳言怎可盡信?”坐定后看向二人道:“十幾年前我初次見他之時,他雖冷若冰雪但內心火熱,雖惡名遠播但本性純良,掌門師尊收他為徒便是看中這一點。”頓了一頓,從車窗看他二人相攜遠去的背影,低聲道:“其實單論內心,他不過是一個單純善良、嚮往塵世間煙火氣的孩子罷了。”

子期點點頭,滿臉寵溺地笑道:“你又何嘗不是?所以你們投緣。”

月牙兒看看娘親又看看爹爹,皺眉問道:“塵世間的煙火氣?那不是再尋常不過?”

雲眷但笑不語,伸手拂過她鬢髮,為她正了正髮鬢間別著的珠花。子期道:“傻孩子,以後你就會明白,有些事於你而言理所當然、再平凡不過,於旁人而言或許竭盡畢生心力仍是可望而不可求。”見她雙眸中雖有疑惑,仍是清澈見底,笑道:“若是可以,這世間的殘酷險惡,爹爹和娘親盼你永無洞見之日。”

望着父女二人,再望着遠去的熟悉景色,雲眷倚在車壁上,握着二人的手,唇角浮起一縷笑意,淡然,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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