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燕燕于歸

第九十九回 燕燕于歸

臘月十五,朱家派了管家帶着兩個體面嬤嬤送來好些物事,道夫人吩咐給小姐添妝,增喜氣。常山此地習俗乃是前三日催妝,意在提醒新婦將嫁。阿七應下,按習俗讓嬤嬤轉告兩日後女家鋪床,兩位嬤嬤依禮應下,略略用了茶點,返回復命。

兩日後,清蕭遣車派人,由阿七帶着月牙兒的兩位貼身嬤嬤當先而行,挑夫服色全新,緊隨其後。嫁妝早幾日便已清點完畢,用上好的紅木箱裝了,此時百餘抬依序上路,紅妝十里,浩浩蕩蕩,引來觀者如堵。

清蕭乃是女方總管事,與三年前雲薛二人婚事時自己的管事身份相比,今日手中要錢有錢、要人手有人手,且因是小輩出嫁,自己還有一重身份便是娘家舅,貴重有加,舉手投足甚是威風凜凜,眾人調侃他意氣風發堪比少年郎。

臘月十八,迎親日。

子成身着喜服,星眉朗目,龍馬銀鞍,道不盡的少年風流。到了不簪院,在眾人擁簇下下馬叩門。鞭炮齊鳴,大門應聲而開,硝煙彌散,碎紅滿地,十幾位少年子弟齊齊而出,一色銀灰長袍,腰纏玉帶,烏髮半束,僅配飾略有不同。有的已過弱冠之年,有的才離襁褓不久,放眼望去,或英姿颯爽、或斯文俊雅,或天真活潑,或玉雪可愛。除卻長幼之分,無一不是精彩人物。

子成看了看眾人,除了阿珏之外余者竟一個不識,趕上前去笑着喊小舅舅,阿珏雖是應了,卻抱臂而笑,一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之狀。

看着門前諸人,子成面上雖是笑意不減,心中卻叫苦不迭,不斷回憶之前月牙兒所言:“娘親這邊親戚少,倒是比較好認,爹爹那邊的堂兄弟、堂侄大大小小二十幾位,若是算上最年輕的幾位堂叔,約莫三十來人,不過他們不會全來,我也不知哪位來哪位不來,叫門時你嘴巴甜一些,說話客氣些,他們總不好太為難你。”

門前已灑了利事錢,引得圍觀眾人哄搶,與子成同來的眾位好友、兄弟不停攛掇、出主意,有人已經開口與守門者打招呼套交情。子成細細打量眾人,集思廣益,決定從對方最薄弱處入手。

打定了主意,笑嘻嘻地看向堵門的眾位英雄豪傑,其中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腰間別著一隻短笛,手中牽着一個極小的孩子,那孩子眉目如畫,看模樣不滿兩歲,額頭正中點着一個紅點,益發的喜氣,一套銀灰襖褲將小臉、小手襯得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子成從同伴手中接過一串墜着元寶的銅錢,將銅錢遞到他面前,想了想,笑道:“你是大堂兄家的阿遠對不對?來,姑丈給你見面禮,叫哥哥陪你去買糖吃。”攔門的十幾位子弟或嚴守門戶,或含笑旁觀,也不言語,只管看戲。

那串元寶銅錢用紅繩穿着,上有拎環,結尾處繫着一隻蝴蝶結,飄着長穗,極是精緻。孰料那娃娃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搖搖頭,清清脆脆拒絕道:“姐夫,我不是阿遠。”

眾人鬨笑,與子期同來的一位少年走上近前笑道:“那你是哪家的娃娃?走走走,哥哥帶你去買糖。”

那娃娃也不說話,從胸前荷包中挖出一個糖元寶,塞到口中,抬袖拭了拭口水,雙眸清澈,看着二人,笑得一臉滿足,仍不忘奶聲奶氣來一句:“不許過。”

子成無法,轉向與娃娃手牽着手、腰中別短笛的男孩,問道:“把這串喜錢給你,你帶着弟弟買糖吃好不好?”那男孩虎頭虎腦,圓臉大眼,望向子成,搖搖頭道:“小舅舅荷包里裝滿了糖和果子,我們不會讓開的。”

人群雖喧嘩吵鬧,周圍人卻將孩子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又是一陣大笑。同來的其中一個少年腦子靈光,大致釐清了那男孩輩分,拍着子成朝他大笑道:“這是你新姑丈,姑姑不是說等姑丈來了就讓他進去么,你怎麼不聽姑姑的話?”

腰別短笛那男孩搖頭道:“我們只認阿七舅婆的話,她說只要提到姑姑就是騙人的。”吃糖元寶的娃娃靠在那男孩身上,抬袖蹭了蹭口水,點點頭附和道:“阿九說得對,我們只聽娘的。”

迎親的眾人聽了這話又是一片鬨笑,不由聚在一起,各出妙計。

正廳主位端坐着子期與雲眷二人,余者分坐兩旁,丫頭嬤嬤攙着月牙兒過來。月牙兒戴鳳冠,着霞帔,手持紈扇,明媚妝容襯得她膚光勝雪,也將女兒家的嬌美襯托得恰到好處。

子期與雲眷對視一眼,溫聲道:“月牙兒,你今日出閣后便是朱家兒媳,一言一行,須當溫良端正。以後要孝敬公婆,尊重丈夫,愛護弟妹,勤儉持家。”雲眷續道:“以後家中瑣事若不明白,需虛心向學,多請教婆母。家中小姑,要視如親妹,寬厚待下,不可驕縱。爹爹和娘親都盼着你好好過日子,每一日都開開心心的。”

月牙兒鼻中微酸,聽到最後一句已是喉頭哽咽,道:“月恆謹記雙親教誨,女兒此去,不能再承歡膝下,父母親請多加珍重,妥善保養。只有爹爹和娘親安樂康泰,女兒才......真的喜歡。”

前頭遠遠響起眾人鬨笑,似是越來越近,阿七上前為她輕拭眼角,提醒她以扇障面。不多時,子成踏入正廳,大步走到近前,俯身拜倒,向座上二人行了大禮,敬上新茶,朗聲道:“今日成兒娶月牙兒為婦,必定愛之敬之護之。月牙兒在家是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嫁入朱家也是爹娘和成兒的心頭肉,更是幼妹的長輩,終我一生,誓不薄待。”

子期與雲眷對視一眼,頷首道:“賢婿如此,我們便放心了。”

阿七拭了拭眼角,笑道:“吉時已到,大姑娘該出閣了。”

月牙兒與子成並肩而跪,強忍淚意道:“月牙兒拜別爹娘。”行禮嬤嬤上前扶她起身,正廳門口已然有人相候。梁垣初第三子單名一個“暖”字,梁垣眾人中與月牙兒同輩的以他最長。梁垣暖向前俯身,拍了拍自己肩背,笑道:“月牙兒,你是咱們梁垣家的女兒,今日就由堂哥背你出閣,眾家兄弟們為你送嫁。”

月牙兒屈膝行了一禮,輕聲道:“多謝三哥。”手中執扇,伏在梁垣暖背上,子成扶住月牙兒手臂,跟隨在側。眾人相隨着跨過門檻,鞭炮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出了正門,轎夫壓轎,梁垣暖穩穩蹲身,小心將月牙兒放入喜轎,放下轎簾,對子成笑道:“妹婿,今日我家便把堂妹交給你啦,你可要好好待她,別忘了你答應二叔二嬸的話。”

子成拱手,正色道:“三哥放心,子成但有一口氣在,無論家裏家外,絕不叫月牙兒受半分委屈。”

梁垣暖點點頭,轉頭牽過韁繩,溫和一笑,道:“我為你牽馬墜蹬。”

子成忙拱手辭道:“三哥厚愛,子成不敢當。”

“你是嬌客,原該如此。”梁垣暖伸手拍拍他肩膀,又續道:“請上馬。”說罷抬手作請。

子成拱手,笑道:“多謝三哥。”利落地翻身上馬,當先緩行。

梁垣暖見喜轎上了大路,舉手一揮,朗聲道:“兒郎們,起行!”眾人齊齊上馬,隨在喜轎之後按轡徐行。一色的白馬銀衫,頗有威勢。

因朱微與子成均曾拜讀憂黎,憂黎諸人得了朱家之邀,同去朱府赴宴,眼見月牙兒喜轎遠去,便各上車轎,動身去了朱府。

正廳頓時冷清下來,除了家中一眾傭僕,只剩子期與雲眷二人。子期長長出了一口氣,道:“總算風風光光地送孩子出了閣。”

雲眷笑中含淚,點點頭道:“以後她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就不能總陪在咱們身旁了。”

子期聽她語音中含了幾分惆悵之意,拍拍她手,安慰道:“也就這幾日不在,以後回憂黎還是能常常見到的。再說,三日後不還要回門么?”

一番話說得雲眷開心起來,喝完杯中茶,拍拍手,笑道:“我去着手準備回門宴了,家中親戚、眾位同門一個也不許走,就算要走也要等月牙兒回過門再走。”主意已定,一陣風般出了廳門,子期望着她背影,慢慢品茶,眼中笑意滿滿。

夜間眾人赴宴歸來,阿七先哄睡了七月,在內堂對雲眷夫婦詳述送親拜堂所見,不住口地誇讚。夫婦二人聞聽朱家諸禮詳備、待女方眾人禮數周全,心中甚慰。

第三日,新婚夫婦早早便到,二人服色鮮明,喜色滿面。月牙兒已改了婦人家常裝扮,衣衫華麗,從頭到腳滿滿是新嫁娘的喜氣。雲眷見她髮釵珠飾頗有幾樣眼生,不是嫁妝也不是聘禮,猜想是公婆又為她添了新妝。

問起二人家中可好,月牙兒笑着點點頭,子成笑道:“岳母大人不知,自打娘子過了門,我就變得沒人疼沒人愛,現在月牙兒和若瑆這姐兒倆才是我爹娘的心頭肉。”

見翁婿二人談起此地年俗,雲眷留他們在廳中吃茶敘話,拉月牙兒進了內室。問起子成待她如何,月牙兒垂頭含笑,輕聲道:“他待我很好,公婆慈愛,小姑視我如親姐,女兒......很開心。”至此,雲眷徹底放下心來。

子成奉上回門禮,不單子期與雲眷,便是眾位長輩、師父也有,禮物或貴重或精緻,顯是費了不少心思。席間梁垣家眾兒郎卯足了勁灌酒,阿七代雲眷照應眾人吃喝,大家喝酒猜拳,鬧了大半日,興盡方散。

送走新婚夫婦,眾人中有去意者開始打點行裝。雲眷因年節不回樂川,故而厚備節禮,又將此地特產置辦了許多,詳列禮單,叮囑梁垣暖帶回分奉諸長,給晚輩的壓歲銀也多添了不少。收拾妥當,子期安排了車馬,第二日送眾人南歸。

憂黎一方來者眾,留者亦眾,眾人合計書院反正有廣容子與成淵二人在,廣容子沉迷武學倒也罷了,成淵乃是年輕一輩弟子中第一妥當之人,有他打理,必能事事周全。如此一來,憂黎諸人大有樂不思蜀、怡然忘返之意,只有兩三人因家離憂黎不遠,年節時親朋齊聚,必要趕回。雲眷備了厚禮交託他們帶回書院,因其中一人家在昌平城中,另為四叔四嬸備了禮物,連同阿珏一併託付。阿薛一家三口本在猶豫,無奈雲眷夫婦誠摯挽留,便也決定節後方才離去。接下來幾日,採買年貨、預備節禮,諸事齊備之後雲眷便早早遣散了僕從,令他們各自歸家,走前每人一筆新歲銀,且有節禮賞賜。

餘下數日,眾人或自己動手,或相約去市集,茶樓酒肆更是逛了個遍。此時距鏡封逝去已滿四載,眾人已按憂黎當地習俗為他守喪滿三年,想着今歲派中安穩,諸事平順,安無便不設禁,讓眾人只管盡興便好。

臘月三十日一早,草草用過朝食之後,眾人自己動手,或貼門神題桃符,或擇菜煮飯,或整治菜肴,或選果子擺盤,各顯其能,便是七月也派上用場,專司傳話併兼任督工。

午正時分,眾人在正廳拼起長桌,羅列杯盤,放眼望去,橙紅黃綠,色彩繽紛;鮮甜咸辣,幾味俱全。眾人雖長居書院,但慕名遠來求學的弟子從未間斷,南北雜處,手藝傳承,席間頗有幾道偏僻之味、新奇之餚。眾人推杯換盞,口溢吉祥之辭,耳納祝福之聲。

按常山習俗,年末午宴與朋友共聚,飲酒鬥茶、投壺傳花。除夕夜宴最是鄭重,家人團坐,推杯換盞,酒足飯飽后,圍爐夜話,備下蜜餞果子,守歲以待新年。於眾人而言,相聚守歲並不稀罕,常山此處乃是京畿要道,又是商旅繁茂之地,除夕夜景最是好看,一同用過午宴,眾人便散了,三三兩兩相約外出。

午宴過後,雲眷睏乏,便去歇了一覺,醒來已是申時,出了內室,便見子期正捧書來看。

見她出來,子期放下書卷笑道:“可算醒了,這是要攢足了精神守歲么?”

雲眷看窗外暮色將至,整個不簪院似乎極是寂靜,伸了伸懶腰,摸摸臉頰,側耳聽了聽,笑道:“不知不覺竟睡了這半日,院中......只剩咱們兩個了么?”

子期遞過一盞熱茶,搖頭笑道:“非也,應當是還剩兩家人。”

雲眷雙手捧着,飲下一小口,奇道:“哪兩家人?”

子期笑道:“阿薛、阿七、七月,這是一家,還有......咱們一家三口。”

雲眷一愣,垂頭笑道:“是我粗心,竟把她忘了。”撫了撫微微隆起的小腹,柔聲道:“還有四個多月就能見到她了,明年除夕夜咱們一同守歲。”忽地停住,輕輕問道:“子期你說月牙兒......現在在做什麼?按常山這邊習俗,應該是在準備今夜家宴吧?不知道她用不用下廚會不會......”皺眉不語,用指尖輕輕划著桌披。

子期握住她手,在自己臉頰上暖着,笑道:“自然是要準備,但不是家宴,只備些茶食便好。”

“哦。”雲眷應了一聲,忽地抬頭問道:“你怎麼知道?她不必下廚么?”

“他們回門那日我曾問起此地年俗,子成道宣朱兩家因親如一家,打從他記事起兩家便是一道守歲。近些年來常山茶樓酒肆常通宵不歇,兩家往往便尋一處酒家,又省事又便利。三日前小朱師兄不是讓子成來送請帖,邀咱們一起守歲么?咱們若應了,想必也是一同在杯......酒家用晚宴,累不到月牙兒的。”

“原來是這樣,那丫頭煮茶尚可,想必......”雲眷吐了吐舌頭,訕訕一笑。

子期見她面色略顯尷尬,知道她心虛,不由噗嗤一笑,道:“無妨,她已經嫁過去了幾日,就算今夜她要下廚,親家也是不允的,再說......”拖長了調子,見雲眷一雙明眸緊緊盯着自己,笑道:“商議婚儀之時與小朱師兄閑談我便說過,咱們家月牙兒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擅廚藝,他和師姐還要多擔待。”

雲眷愣了片刻,抬頭問道:“那......小朱師兄怎麼說?何師姐呢?”

“你那小朱師兄說‘我家是娶媳婦兒又不是招廚娘,阿瑆在家就從不下廚,子成早年隨我出門走南闖北,廚藝倒還過得去,可家中僕婦不少,那用得到他下廚?我平日忙着生意,沒時間打理家務,阿瑆長於女紅,閑時喜歡作畫,不擅理家,若瑆又小,照料她也很耗心神,現在家中缺的就是當家理事的少奶奶。’如此說來,月牙兒嫁過去后只管掌事理家。之前我們在樂川她便幫我打理家務,又跟你學了這幾年,素來長於此道,朱師兄夫婦人雖精明但處事卻極厚道,否則也掙不來這個家業,月牙兒不會受苦的,你安心。”

“哦。”雲眷點了點頭,面有慚色,輕輕挽住他胳膊,貼上臉頰,道:“其實這話本應在內宅婦人之間閑談,何況我與他們還是昔年故交,只是我素來口笨,拙於閨閣內宅諸事,怕說錯了話反生嫌隙,幸虧有你。”

“你雖不精閨闈瑣事,卻有內宅婦人比不了的好處,正是‘術業有專攻’。年終歲末,你懷着身孕,又嫁女兒,雖是雙喜,你卻也加倍的辛苦。”子期頓了一頓,握住她肩膀笑道:“來,穿件暖和的外衣,咱們去看夜景。這些時日聽當地人言常山城夜景極美,除夕之夜更是不同。”

雲眷極是開心,回房換了一套淺色錦緞襖裙,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罩住全身。烏髮簡挽,想了想,翻出一隻木盒,取出那隻“逐月”別在發間。出了內室,抬頭笑問道:“這樣好不好看?”

子期看她內着淡色襖裙,外罩煙霞紫錦緞斗篷,發間有簪,宛若新月,襯得她面容清麗端雅,笑道:“當然好看,我的娘子穿什麼都好看,怎麼今天想起來戴四叔送的這支發簪?”

雲眷笑道:“還記得很多年前,除夕之夜和四叔去看煙火、看街市夜景,那是平生過的最開心的除夕夜,當時戴的就是這隻發簪。何況,這簪子和斗篷相襯。”

“確實好看,不過單這一支也太素淡了些,閉上雙眼。”

雲眷依言閉目靜坐,只覺子期取了什麼東西別在發間,聽他說了一句:“好了,看看。”睜開眼,一面打磨的極光滑的銅鏡中映出自己的面容。烏髮之間除了逐月,另多了一隻玉簪,簪頭是一朵半開的桐花,便是顏色也分紫白兩色,紫瓣白底,與真花極似。

“月牙兒去挑陪嫁首飾那段時日知道你身懷有孕,便想買件禮物送你,後來選中了一塊紫玉,說玉保平安,你喜歡紫色,且與你平素衣衫相配。只是玉有白斑,我便畫好圖樣,讓玉匠依着紋理斑點琢了這朵桐花,想着你必然喜歡。”

雲眷看着鏡中,連連點頭,笑道:“喜歡,自然喜歡,一件髮飾,你們二人各費心思,我極喜歡。”對鏡照了又照,笑道:“以前從來不敢想能有今日這般光景,這份歡喜。”轉頭拉住他手道:“還記不記得我那一盒簪釵?那是眾位師兄弟離開書院前湊了份子贈我的禮物,樣式、花紋也都是他們費了心思的。無論家人、同窗還是朋友,你們這些好,我都要記着,好好的記着。”

子期看她笑靨明媚,含笑點頭,忽地想起一事,道:“還有一件物事送你,等着。”取過一雙厚棉軟靴幫她穿上,道:“阿七說孕期容易腳腫,且同一日中早晚也會不同,我特意讓人做了這雙靴子,喜不喜歡?”

雲眷抬起腳,細細打量,只見那靴子筒高數寸,鞋尖似彎鉤,竟是仿了胡履式樣,與常見的胡履不同之處在於靴筒外沿穿了長長的系帶,可調鬆緊,構思極巧,眯了眯眼,點頭笑道:“這些時日雖見了不少胡服、胡履,卻沒穿過,我極是喜歡。”

待她站起,子期捏捏靴筒,收了收靴帶,抬頭笑道:“走走路,看大小如何?”

雲眷輕輕拎起裙擺,試着走了幾步,點點頭,道:“先不說料子是極好的,這棉靴上腳既軟且暖,走路也輕便,還能護着腳,我知道你必是一番費了心思。”

子期留神看她步態,蹲下身摁了摁鞋尖那處,屈指在自己額上輕輕一敲,嘆道:“看着不跟腳,果然還是大了些,過了年初二,我再去那家鋪子給你做一雙。”

雲眷見他解開靴帶重新收緊,心中滿是暖意,輕輕俯身攬住他脖頸,將頭枕在他頭上,溫聲道:“不必,前幾日不是才織了幾雙摻毛的厚襪么?配稍大些的鞋子恰正好。”停了一停,湊近他耳邊,輕輕道:“謝謝,你真好。”

子期僵了一僵,轉頭白了她一眼,見她眼波流傳,笑得極是開懷,終不忍冷着臉,輕輕咳了一聲,繼續低頭繫着靴帶。

雲眷站起身,再走兩步,輕輕跺了跺腳,歡然道:“好啦,這下正合適,便是給你走幾步‘蓮步’也使得。”

“不許胡鬧。”子期佯裝板了臉,見她吐了吐舌頭,滿面笑意,無奈搖了搖頭,伸出一隻手,問道:“梁垣夫人,隨在下去看夜景可好?”

二人出了內院,見旁邊院落門邊掛着兩盞燈籠,推門而入,只見阿薛正在院中掛鞭炮,鞭炮從樹梢垂下,又在地上拖了長長一道。

“你這是在擺什麼陣法么?”雲眷邊打量邊笑道。

“可不是,一字長蛇陣,這連起來怕得有千餘響。”子期從陣頭望到陣尾,邊看邊打趣。

阿薛很見不得二人不但一唱一和還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撇了撇嘴不予理睬,只來來回回擺着鞭炮,將前後兩掛系牢,忙得不亦樂乎。二人到了廊下,只見掛的燈籠很是精緻,一個畫著兩個福娃娃,一個畫著魁星。廳門敞開,阿七在給七月喂飯,七月手中拿着小小的湯匙,面前放着一碗熱熱的餺飥,一邊吃一邊扭頭看爹爹在院中忙碌。

問他們今夜有何打算,阿七道先用些熱湯食墊墊底,放完鞭炮才去觀景。七月聽二人提起夜市,頓時來了精神,想想之前聽雲銳等人提到的諸多稀罕吃食,也不等口中食物咽下便唧唧呱呱地顯擺,便似親身去過、親口嘗過一般,雖然翻來覆去描述都是“好吃”、“很甜”,用詞貧乏了些,但架不住熱情高漲,說到開心處湯匙與竹筷並舉,口水與湯食齊飛。雲眷抽出帕子為他擦擦嘴角,含着笑意聽他滔滔不絕,待他第八遍提及夜市上有糖兔子、蜜餞、火腿粽子還有想不起來的美食,阿七忍無可忍,大聲呵斥了兩句,說是不吃完便不帶他出去,七月見狀不妙,忙端正坐好,埋頭專心用飯。

從小跨院出來,二人挽手而行,雲眷笑道:“以前見師弟總覺他少了幾分人氣,現在看他有妻有子,阿七爽朗能幹,七月活潑可愛,每日這麼開開心心的,真好。”子期握着她手,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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