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和解篇(十八)

番外7 和解篇(十八)

上次來這幢別墅時,安子言並沒機會仔細看過這裏面的藏品。那天沈願寧父親約他至此,是想讓他知難而退,當然也不可能有閒情逸緻去介紹什麼收藏。以致對於安子言來說,這幢別墅在他印象中只如那間地下酒窖一般陰冷沉重。

可今天對他而言,別墅一如往常,但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

女兒安寧興沖沖地跑來安子言身邊,要讓他看自己剛剛發現的“樂園”。

“爸爸,沈姥爺這兒有好多好玩兒的!”安寧揮着兩隻沾滿墨水的小手,興奮地拉扯安子言的胳膊,“你快來看我畫畫!”

安子言襯衫的肘部立刻染上了好幾個黑色小手印,他哭笑不得地把女兒拉到面前,“畫什麼了?你別亂動沈姥爺的東西,爸爸在跟皮皮阿姨的媽媽說話,一會兒跟你去看好不好?”

安寧滿腦子還是畫畫,等不了安子言跟她一起,便點點頭又跑回了畫室。

目送女兒跑上樓,安子言想起自己剛才的承諾或許無法兌現,他晃了晃神,才又回過頭來和沈願寧母親繼續剛才的話題,“……其實剩下的都是秦杉老師團隊的功勞,很多證據是他們搜集到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線索而已。”

遲建芸笑着搖搖頭,“這就是你謙虛了,沒有你那段視頻,那期節目也不會有這麼高的關注度。”

“我也只能做這些。”安子言不是謙虛,這次確實是他運氣好,從那個視頻博主的關係網中發現了幕後團隊剛好是他認識的於朔陽,否則他也沒辦法觸及視頻事件的核心關鍵。

“你之前沒想過節目播出以後會被報復嗎?”遲建芸問。

安子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個腹部的傷口剛剛癒合,他頓了頓點頭道,“……想過。”

沈願寧母親卻回以沉默。

“我做這些都是自願的,不需要補償。”安子言像是看穿了她沉默背後的盤算。從那天她前往藝術園區、送出的那張銀行卡、到今天的邀請,無不是為了換回她內心天平的平衡。

遲建芸臉上的驚訝一瞬即逝,她不介意被安子言看穿目的,只是沒預想到他能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既然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你今天還要來,是想做什麼?”沈願寧母親氣定神閑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別墅的電動門突然開啟,一陣引擎轟鳴,沈願寧的車急轉駛入車庫門前,又是一陣急剎的摩擦聲。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沈願寧已經出現在了安子言面前。

她先是快步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沙發上的安子言,視線定在了他襯衫袖子的污漬上,沈願寧心裏一緊,朝那塊墨漬努了努下巴,“衣服怎麼髒了?”

“哦,這個啊,”安子言抬起胳膊笑了出來,“寧寧弄的。”

沈願寧鬆了口氣,她從包里拿出一件皮質小熊模樣的鑰匙環放到遲建芸面前的茶几上,“還你,我已經給寧寧又買了一個。”

“願寧。”安子言讓沈願寧先坐下來好好說,便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

原來沈願寧的手還在顫抖着。

安子言將它緊緊握住,好給沈願寧一些安慰。

他那隻略帶薄繭的大手握上來,沈願寧便有了勇氣與底氣。

“不是跟你說了別來嗎?!”沈願寧又回過頭質問安子言,“跟她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安子言向她解釋自己出現在這兒的原因,“那天在醫院是阿姨陪着寧寧的,我也應該帶她來感謝阿姨。”

遲建芸並沒去拿那個鑰匙環,“這是我給子言女兒的,給她這個沒別的意思,就是看她哭得厲害,想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

“那先謝謝你,咱們扯平了。”沈願寧站得離安子言更近了些,又冷冷地對她母親問道,“寧寧在哪兒?我們要回去了。”

“我正在跟子言聊聊怎麼感謝他幫了S酒店這個大忙,你不想聽聽嗎?”遲建芸讓保姆給沈願寧也倒了杯茶,又示意安子言繼續剛才的話題,“子言,那張銀行卡里的餘額你還沒看,那可是當年你開出的價格,確定不收下嗎?”

“阿姨,我想要的,那天上救護車之前就說過了。”安子言的雙眼對上了遲建芸的視線,他還記得那天提出這個請求之後沈願寧母親的回答,但安子言仍要再嘗試一次,“我活下來了,希望您能考慮我的請求。”

不用問,沈願寧也能猜到安子言向她母親提了什麼請求。一想到那時襯衫都被鮮血浸透的安子言還要為這件事執着,沈願寧忍不住偷偷掐了掐安子言的掌心,暗示她的心疼與責怪。

遲建芸無奈地笑着搖頭,她竟不知道是該說安子言幼稚還是固執,“……你知道我的答案。”

這答案沈願寧用腳指頭都能猜到,她在心裏嘲笑自己剛才浮現的那一絲不該抱有的期待。

“回去吧子言,我餓了!”沈願寧用力拉了一把安子言,力道大得差點兒把他從沙發上拽倒。

“飯正在做,一起吃吧。”遲建芸的邀請並不熱情,她也知道女兒的性格,在拒絕安子言之後這頓飯便吃不成了。

沈願寧果然一臉的不耐煩,“有什麼好吃的?!”

安子言苦笑,他用另一隻手撐在沙發邊穩住身體,為匆忙離開找了借口,“阿姨,我們已經訂了餐廳,時間快到了,得先趕過去了。”

“沒訂餐廳,就是不想在這兒吃而已。”沈願寧偏偏要揭穿安子言的借口,她把輪椅往安子言身邊推了推,又在一層尋找安寧的身影,“寧寧去哪兒了?”

“好像去畫畫了。”安子言邊回答沈願寧邊把自己往輪椅上挪,他只知道女兒跑上了二樓,卻也並不知道這幢別墅的二樓什麼樣。

遲建芸也不得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不想再看安子言拖着那兩條癱瘓無力的腿以明顯的殘態移上輪椅,每多看一分,她心裏的煩躁就更多一分。

“……估計在二樓畫室,我帶你去找她。”遲建芸毫不避諱地嘆了口氣,她沒等安子言調整好坐姿,就已先行走在前面領路。

沈願寧遠遠就看見電梯未處於運行狀態,心裏的怨懟瞬間快要衝破胸腔。

“願寧……”安子言注意到了沈願寧掐緊的手指。

她把那口氣狠狠咽下,轉身笑笑讓安子言別再跟上,“就在這兒等我吧,好好想想一會兒帶我們去吃什麼,想不出來就不許說話。”

安子言也知道自己即使跟上她們,也只能在樓梯口停下,便輕點了個頭以示答應。

沈願寧跟在遲建芸身後走上樓梯。S酒店每年都是行業慈善榜樣企業,每座城市的S酒店都從沒落下過無障礙設施的建造,遲建芸甚至還曾親自過問過殘障客人的入住體驗。以旁人的眼光來看,董事長遲建芸雖然做事雷厲風行,善心卻有目共睹。而作為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沈願寧只感受到了母親對安子言的殘忍。

“你心裏真的感謝過他么……?”沈願寧對着遲建芸的背影低聲發問。

“當然啊。”遲建芸回答得也很坦然,“子言對你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來。”

“……那你們還這麼對他?”沈願寧竭力壓着音量。

“因為你。”

沈願寧母親認為這個問題幾乎沒有回答的必要,若是手下員工問這種毫無邏輯地愚蠢問題,她絕不會去答。

沈願寧停下來,她無力反駁什麼。母親的背影漸行漸遠,她只好繼續抬腳趕上。

畫室在別墅二層最里側,與一層會客廳一樣有寬闊的落地窗。不過二層沒有庭院圍擋,可以看到整片園區的景觀。

她們停在畫室門口往裏望去,沈願寧看見安寧踩着椅子站在她父親沈志章懷裏,借他的手握着一隻毛筆,正邊笑邊往宣紙上畫著什麼。

“你看,這就是它的羽毛。”

沈志章低頭對安寧說著,又握住她的小手多蘸了蘸筆,教她在紙上多畫了幾筆,“好——對,就這樣……這是它的尾巴。”

兩三筆之間,一隻活靈活現的貓頭鷹便躍然紙上。

“哈哈……好看!沈姥爺你真厲害!”

初夏的陽光被安寧的笑聲浸染,這幢別墅終於有了溫度與生機。沈願寧和母親不約而同在畫室外停了下來,本來是要叫安寧下樓的她不自覺選擇了等候。

“其實可簡單了,想學嗎?”沈願寧父親問。

“想!我還想畫!”

“那這次咱們畫個什麼呢?”

“還畫這個。”

沈志章又笑了,“寧寧喜歡貓頭鷹?”

“喜歡,貓頭鷹白天睡覺,晚上是警察。”安寧非常認真地跟他說道。

顯然沈志章也覺得這個理由幼稚得可愛,他附和地點點頭,“那咱們就再畫貓頭鷹——寧寧摸過貓頭鷹嗎?”

安寧搖搖小腦袋,眼神里卻充滿期待。

沈志章的聲音裏帶着對安子言的責怪,“你爸怎麼也不帶你去動物園玩兒?”

沈願寧沒忍住,還是開了口:“動物園的貓頭鷹也不讓摸啊。”

她父親被沈願寧這突然接下的話嚇了一跳,他放下了筆,但並沒放下護在安寧身邊的那隻手臂,“什麼時候上來的?”

“有一會兒了。”沈願寧朝遲建芸那邊偏了偏頭,示意偷窺是在她的默許下進行的。

“皮皮阿姨!”安寧見到沈願寧,站在椅子上高興地伸出手去。

沈願寧稍蹲下來把安寧抱起,讓她的兩條腿夾在自己腰上。

“你看沈姥爺剛才教我畫的貓頭鷹!”安寧在沈願寧懷裏扭過身子,讓她看自己的畫作。

“真好看!”沈願寧連連稱讚,“寧寧有當畫家的天賦啊。”

“皮皮阿姨才是畫家!”安寧的眼睛亮閃閃的,“沈姥爺這兒有你畫的畫兒,畫得好漂亮!你也是沈姥爺教的嗎?”

沈願寧看了看她父親,沈志章只是低頭把鎮紙拿起,輕輕捻起了安寧的畫作。

“……我可沒有寧寧這麼好的待遇呀,”沈願寧用鼻尖蹭了蹭安寧的小腦門,“我小的時候你沈姥爺都沒空教我畫畫兒呢。”

沈志章這時才說道:“那時候我自己都在學畫兒,哪兒有時間教你?”

沈願寧回以沉默,當年父母確實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他們的學習與事業上,多年來被犧牲掉的家庭溫暖換來了她優渥的物質成長環境。也正因如此,他們把自己擺在了高人一等的位置,高到足以踐踏安子言的尊嚴與感情。

適才那虛無縹緲的錯覺消失了,這別墅在沈願寧心裏又恢復了冰冷。

“……我們要回去了。”沈願寧抱着安寧轉了身,“子言還在樓下等呢。”

沈志章只當聽不懂她話里的責怪。

安寧在這裏的新鮮勁兒還沒過,正是意猶未盡的時候,她摟着沈願寧的脖子撒起嬌,“皮皮阿姨,我可以在你家多玩兒一會兒嘛?”

“是啊,不如就留下吃個晚飯吧。”沈願寧父親這才又開口。

“這兒沒什麼好玩兒的,別讓爸爸等咱們太久,好嗎?”沈願寧也不想讓安寧掃興,可她一想起樓下的安子言就一刻不想在這兒多待。

不等安寧反對,沈願寧抱着她快步走出畫室。沈志章和遲建芸跟在她倆後面,一再提醒沈願寧小心腳下,“願寧,你慢一點兒,走這麼快下樓容易摔倒。”

沈願寧滿腹怨氣:“那你們倒是把電梯打開啊。”

“這和電梯沒關係!”沈志章語氣強硬起來,“你先把寧寧放下,你這麼賭氣把她摔着怎麼辦?!”

安子言划著輪椅停在樓梯口向上張望,聽着樓上的□□味漸濃,他又開始擔心沈願寧與父母的關係再度惡化。

他終於在樓下等來了沈願寧的身影,安子言明白,她的不悅與憤怒,並不是因為沈願寧任性,而是為了捍衛他在這個家裏的一丁點尊嚴。

“願寧,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安子言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半開玩笑似的朝她求饒,“我還沒來得及想好一會兒去吃什麼。”

見到安子言,沈願寧也好像是找到了慰藉與依靠。溫柔是一種柔軟的力量,像安子言的擁抱一樣能給她支撐。

“不是說了沒想好就不許說話嘛?”沈願寧臉上浮起了笑容,她迎着安子言走下樓,把安寧抱到他懷裏。

安子言只是笑笑,他拉住沈願寧沒讓她直起身,用手掌輕輕捧着她的臉頰蹭了蹭,又小聲安慰着沈願寧:“是我不想上樓的,和電梯開沒開沒關係。”

沈願寧不敢去看他現在的眼神,她怕看到安子言那種忍耐與剋制的眼神,那隻會讓她更愧疚。

她走到安子言身後調轉了輪椅方向,推着他直赴門口,根本不給安子言去道別的機會。

沈願寧打發走了司機,讓安子言和安寧先上車等她,自己則重新回到了室內。

其實雖然安子言並未與她談及,但開發應用和購買版權都不是一筆小費用,更何況從去年年底開始公司新租了錄音棚,採購設備和擴大辦公場所都花了不少錢,不用安子言說,沈願寧也知道公司今年的運轉比去年需要更多資金。

沈願寧把那張銀行卡拿在手裏,“如果你們真的想道謝就有點兒誠意,犯不着假惺惺地裝模作樣。”

“我們的誠意就在這兒。”沈志章用眼神指向銀行卡,“這是他應得的酬勞,他最好收下,我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

“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意我和子言結婚,可你們也知道我不會和他分開……”沈願寧所指的誠意並非這些錢,“既然結果都一樣,就讓過程都好受一點兒吧。”

“爸爸,沈姥爺剛才教我畫了貓頭鷹。”小安寧在車裏手舞足蹈地向安子言描述着剛才在樓上的所見所聞,她喜歡這裏的陳設收藏,也喜歡沈志章耐心的教導。“我們下次什麼時候再來呀?”

“……等下次有機會,好不好?”安子言回過頭對女兒笑了笑,這個回答略顯敷衍,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下次”會是什麼時候。

今天沈願寧母親再次表明了拒絕的態度,安子言知道這次來訪又是無用功,沈願寧夾在他與父母之間的日子恐怕還很漫長。沈願寧父母的態度不會影響他的決定,只是沒有父母的祝福,安子言總覺得自己是委屈了沈願寧。

輪椅被司機收進了後備箱,安子言只能繼續在車裏等待沈願寧。剛才的沙發對於他來說並不舒服,安子言靠向車座,偷偷用手揉了揉感覺模糊的后腰,至少在沈願寧父母面前,安子言不願顯露出疲憊與不便。

好巧不巧,沈願寧父母竟在這時候出現,安子言趕緊收回了手,客氣地向他們道別。

安子言這才發現,她們的視線都落在後座的安寧身上。遲建芸笑着和安寧揮手道了再見,才又轉向安子言。

她收起了剛才的笑,臉上故作冷淡地對安子言說道:“以後……帶寧寧常來。”

這句邀請安子言始料未及,可他從中聽出了轉機。也顧不上遲建芸一副冷臉相待,安子言趕緊用力點頭大聲答應下來:“一定……!”

在外面吃過晚飯把女兒送回家,安子言又陪沈願寧一起下樓。

“真的不用我送你過去嗎?”車門開着,安子言的輪椅停在駕駛室外,也許現在讓沈願寧下車還來得及。他知道沈願寧稍後還有約,自己只是還想再和她多呆一會兒。

沈願寧突然探出身來,她雙手按在他腿上,旁若無人地俯在安子言身前吻住了他。

“唔……?”安子言當然喜歡與沈願寧親吻,只是沈願寧這個親吻來得有些意外。

沈願寧趁着安子言還沒回過神,示意他把輪椅后移關上車門,“好了,我先走了。”

安子言揚起嘴角,不舍地在車外和她揮了揮手,“路上慢點兒開,到家給我打電話。”

沈願寧這才發動引擎,她降下車窗,見安子言果真什麼都還沒發現,也不知是不是該為他下半身的毫無知覺感到高興。

“嫁妝給你了,”沈願寧用手指了指安子言的褲腿,“你現在已經收下了,不娶不行了啊。”

說罷,沈願寧掛上前進擋,扔下安子言的疑惑揚長而去。

“到底什麼意思……?”安子言的手在褲腿上胡亂摸了摸,這才發現沈願寧父母的那張銀行卡出現在了他的右側褲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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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寧妥妥工具人,討好岳父母串門必備。

最近在大力群看文看得好愉快……自己都顧不上更新了哈哈哈哈

下章番外7就完了(終於能完了……),後面會有點少兒不宜情節,我盡量和諧一點寫,爭取能放在jj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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