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和解篇(十四)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恢復,安子言已由重症監護病房轉入普通病房,傷口拆了線,左下腹留下一條粉色的疤痕。只要護理得當,隨着時間推移,這疤痕也會慢慢變淡,不經細看便不會再被發現、被想起。
【我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塊被忘掉的傷疤……】
去年沈願寧躺在他的病床上,昏昏欲睡時喃喃地對安子言說出了這樣的話。
“能忘得掉就好了……”安子言默默盯着天花板,暗自生着悶氣。
病房的門被拉開,安子言完全沒有心思去看是誰。反正也不可能是沈願寧,住院這段時間,她從沒出現過。
來訪的人是林敬翔,其實他早就知道安子言受傷了,只是之前聽說他精神狀態不好,一直不方便來打擾。
沒想到他才進病房,就看到安子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對他的到來一點兒動靜和反應都沒給。
“安子言——?!”林敬翔大喊一聲,聲音震得護士都跑了過來。
安子言這才終於有了反應,他見到是林敬翔,又舒了口氣問他:“你叫什麼大聲幹嘛?”
護士見狀也鬆了口氣,她提醒林敬翔保持安靜,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我以為你死了!”林敬翔顯然沒怎麼把護士的話掛在心上,臉上的驚恐還沒褪去。
“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安子言剛想半撐起身體,可傷口處仍隱隱作痛,他只好作罷,“你見哪個死人還搭理你的?”
“你剛才就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的,我能不喊么?”林敬翔嘟囔着坐到病床邊,“行了,你就好好躺着吧,別因為我一來害你又嚴重了,沈願寧還不得要了我命。”
這的確是這些天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沈願寧的名字。
安子言瞥了林敬翔一眼,“別提她,分手了。”
“你看我信么?”林敬翔哼笑一聲,“你倆都分幾次手了?不是最後還得和好么?”
“這次是真的。”安子言話里有些賭氣。
“哦,這樣啊,那我轉告願寧一聲別過來了。”說著,林敬翔還裝模作樣拿出手機來。
“你別說!”安子言趕緊攔住他,“你是不是閑得沒事兒干?!”
其實林敬翔連手機都沒解鎖,見安子言這個反應,他嗤嗤地笑個沒完,“怎麼了?這是等着沈願寧來看你呢?”
又上了林敬翔這傢伙的當,安子言懶得理他,只把頭別向一邊,
“行啦,你以為誰看不出來?你要是真煩她了,何必費那個勁去替S酒店伸張正義。”林敬翔邊說邊用手指了指上有輸液袋下有尿袋的病床,“嘖嘖……最後還給自己落個這樣的下場。”
安子言沒好氣地自嘲道:“是我自己閑得沒事兒干行了吧。”
“少來,你要是閑得沒事兒干,就趕緊給沈願寧打個電話叫她過來。”林敬翔索性把手機遞到安子言面前,“其實沈願寧每天都到醫生那兒打聽你的情況,就是沒敢進來。”
安子言怔了怔,這些天來,他無數次期待着下一個走進病房的就是沈願寧,沒想到那無數次的失望背後,沈願寧或許就在走廊聽着他的聲音。
“……她要是想進來,誰還能攔她么?”安子言怏怏地閉上眼睛。
一想到這兩個人明明還有機會在一起而不珍惜,林敬翔就氣不打一出來,“你們倆但凡有個人肯先低頭,沒準兒現在你倆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說到孩子,林敬翔這才想起他來找安子言的目的,他趕緊拍了拍安子言:“對了,下周末你能出院嗎?我聽你爸說寧寧她們幼兒園的親子運動會又要辦了。”
每年這個時候都讓安子言頭疼不已,他頭疼的是不光沒法陪女兒參加親子運動,而就連出席這種場合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單身殘疾父親——僅是他這個身份就足以讓女兒被同學和老師特殊看待,安子言嘆了口氣,“你有時間嗎?”
“就知道你要這麼問,”林敬翔等的就是安子言來問他,“我去吧。”
“謝謝。”安子言對林敬翔淺笑一下,他當然要感謝林敬翔肯來幫忙,只是每當此時,安子言總會質疑自己將安寧留在身邊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你那天要是能出院,就過來一起看看吧。有時候是你擔心得太多了,實際上寧寧更在意的是你的陪伴,只要你能參加,她就會特別高興。”林敬翔話裏有話,“對於沈願寧來說也是一樣。”
掛掉電話,沈願寧扔下沒收拾完的行李就跑出家門。
林敬翔今天下午去病房探望了安子言,剛才在電話里跟她說起離開時安子言又開始發燒的事情,沈願寧幾乎未作思考,徑直趕到了醫院。
英國的項目在着手啟動,前期仍需要多次調研,這次沈願寧會帶其他董事一同前往考察。或許又會去個把禮拜,項目拖延不得,可安子言的傷勢本來正平穩恢復,若是這次突然反覆,沈願寧根本不可能放心離開。
病房門關着,安子言母親只在門外接待了她。
“阿姨,我聽說……子言發燒了?是什麼原因?”沈願寧接近小跑地來到病房前,
“可能是昨天開窗吹風着了涼,今天小林又帶他下樓轉了轉,所以有點兒感冒……傷口沒事兒,醫生說恢復得還不錯。”安子言母親看出沈願寧擔心得緊,向她輕聲解釋了一下情況好讓她放心。
“子言睡了嗎?現在燒退一點兒了嗎?”沈願寧總忍不住想朝病房裏望上幾眼,可安子言父親在病房裏,他母親又站在門外,沈願寧什麼也看不到。
“在休息了,別擔心。”江敏的回答很簡略,並沒有請沈願寧進入病房的意思。
可是沒看上安子言一眼,沈願寧怎麼都不放心。她怕這個請求被拒絕,緊張得說話都打了磕巴,“阿姨,明天、明天我就出差了,我……我想看看他。”
要說江敏沒有猶豫,那肯定是假的。誰看到沈願寧現在的一臉擔憂,都會明白她心裏有多着急。她和安子言的感情不假,只是兩個人如果太過在意對方,反倒不是件好事。
“願寧,讓他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安子言母親安撫了一下沈願寧,“子言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們的事情,等你出差回來再說,好嗎?”
沈願寧想冒然衝進病房,想在門口大吵大叫引起安子言的注意,想耍無賴讓安子言母親拿她沒辦法,可這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沈願寧知道自己不能做這種無理的舉動,那份急切被壓抑成一股眼淚,猛地涌在眼眶裏打着轉。
“阿姨,我就看一眼……我保證什麼都不說、我不放心他……”沈願寧無措地用手蹭掉淚水,哽咽着向江敏哀求。
病房外是窸窣的嗚咽聲,隨後安子言模模糊糊聽到他母親的聲音。
“……他真的沒事兒,只是你在這兒他沒法休息。”
“回去吧……你媽媽的態度我們已經了解了,你們彼此別再浪費對方的時間了。”
聲音停了下來,隨後江敏也疲倦地拉開了病房的門,拒絕沈願寧,她心裏也不好受,但安子言屢次為沈願寧以身犯險,她作為母親更難心安。
“媽,剛才外面的是誰……?”安子言忍着身體不適強撐着半坐起來,“是不是願寧來了……?”
江敏不想撒謊,“嗯,我跟她說你沒事兒,就讓她回去了。”
“她想進來為什麼還要轟她走?!”安子言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的脾氣,竟跟江敏嚷了起來,“你怎麼能轟她走?!”
“你快躺好……!”安子言父親攔在病床邊扶住他。
他剛才分明聽到沈願寧在哭,想到她就那樣委屈離開,安子言心急如焚地用手臂把身體拖至床沿邊,眼睛只盯着牆邊的輪椅,“爸,把輪椅推來。”
“你別胡鬧了!你傷都沒好別亂動!何況你還在發燒你不知道嗎?!”老安按著兒子的肩膀,想讓他趕緊躺下。
傷口裏面的微弱鈍痛的確正在重新轉為刺痛,安子言不顧父親的勸阻,仍執意把雙腿搬下了床,連在手背的輸液管和掛在床邊的尿管胡亂纏着,安子言無心去管,只是對老安重複了一遍他的請求:“爸,輪椅……!把輪椅推給我……!”
安子言父親不為所動,反正他知道,沒有輪椅安子言就沒法下床,那些任性最終都會在這裏屈服。
“我自己拿……!”見他父親依然沒有幫忙的意思,安子言又向外挪了挪身體,把下半身幾乎都挪出了病床外。他本就渾身乏力,現在更是難以維持平衡,安子言搖晃着扶住床頭櫃,使勁欠身去夠那根本就夠不到的輪椅。
“行了,就給他吧……!”江敏又氣惱又不忍心,走到牆邊把輪椅推到安子言身下。
安子言近乎是把自己的身體栽進輪椅里,尿袋的一端還掛在病床邊,導致尿管被牽着別在腿下,他完全沒精力去理清楚這些東西,只是趕緊扯掉手背的輸液針,又拎起尿袋隨便往腿上一扔,划著輪椅跌跌撞撞衝出病房。
走廊竟已見不到沈願寧的身影,安子言暗暗懊惱,光是他從病床轉移到輪椅上這段時間,就足夠沈願寧下樓了。
安子言體力不支,只能在電梯間稍作停留。
“真的就這麼回去了嗎……”安子言盯着電梯面板上下變動的數字喃喃自語,卻想起了沈願寧的一個習慣。
視線都開始模糊,掐了掐鼻樑讓自己打起些精神,安子言慢慢划動輪椅鋼圈,欠身用力頂開了旁邊樓梯間的防火門。
那個纖瘦的背影獨自貼牆坐在樓梯台階上,聽到開門,她下意識把頭轉了過來——沈願寧雙頰還掛着淚痕,眼中卻亮起欣喜。
見到眼前的人是沈願寧,燒得渾渾噩噩的安子言還是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一瞬間彷彿所有的話都無需言語表達。
沈願寧正要起身,安子言卻對她搖了搖頭,“我自己來。”
他一手頂門,一手轉動輪椅,磕碰着進入了樓梯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沈願寧背過臉偷偷抹掉眼淚。
“我猜的,你想哭的時候老是躲起來。”安子言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是我媽不讓你進來,她只是……想讓我好好休息,所以今天連寧寧也沒帶來。你別怪她,她沒有針對你。”
“我知道,”沈願寧咬咬嘴唇,眼睛捨不得離開安子言——他簡直就像是個打了敗仗的傷員,狼狽地窩在輪椅里,連尿袋都顧不得藏一下,“這都怪你逞能,非要去找於朔陽那個瘋子。”
“我也只能為你做這些……”安子言苦笑,他停在樓梯口,剎住輪椅費力把自己跌下來。
“這是幹什麼?!”沈願寧扭過身來伸出手臂擋在安子言身前,生怕他沒扶穩摔下樓梯。
“我只想離你再近一點兒。”安子言笨拙地把自己挪到沈願寧身旁,他本想把垂下樓梯的兩條腿撈起來像沈願寧那樣踩着台階,可腳上只穿了襪子,雙腿剛擺好,便又無力地滑下去直直地垂在台階上。
他挨近自己時,沈願寧就感覺到了安子言身上正在發燒,那熱度傳過來,好像把沈願寧也燒得迷糊。
她不願再看安子言這麼折騰那兩條腿,沈願寧緊緊環住他的腰幫他穩住上半身,委進安子言懷裏。
傷口痛得安子言咬緊了牙,可他還是同樣伸出了手臂把沈願寧圈在懷中,好像只要能這樣抱住她,一切疼痛都可以不復存在。
※※※※※※※※※※※※※※※※※※※※
節前太忙啦,這兩天更一更
感謝大家催文呀
小沈啊你倆趕緊和好吧,林敬翔都來官方吐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