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萬寶堂的血統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毛病,代代繼承人都跟地主家的傻兒子似的,如今這不知是第幾代傳人的林開天看上去也不怎麼聰明的樣子,縱使面子上過不去,一見白辰坐下了還是主動詢問道:“這位美人怎麼稱呼?”
白辰如今的年歲已是六百有餘,對這種連自己零頭都沒活到的小鬼自然毫無興趣,只是隨意瞥了他一眼,“你對我有興趣?”
林開天倒是不以為意,搶了鬼策士的扇子故作風流地搖了搖,仍是笑道:“食色性也,多認識幾個美人總是好事。”
呵,看來他這禍水之名倒是沒白擔,剛活過來就給李無名送了一頂綠帽。
白辰心中冷笑,面上倒是淡淡的,“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同我認識。”
“笑話,這世上難道還有本少爺不敢親近的美人?”這話就讓林開天不服了,人族現在已是法寶為尊的時代,萬寶堂坐擁天下煉器大師,就算是第一大派不知門也不敢甩他臉色,更何況是困守於雪山之中的小小妖族。
人族慣會笑裏藏刀,可惜這小娃功夫還不深,即便表面做出了被迷惑的神色,眼底藏着的警惕和探究卻瞞不過白辰,看來對他這突然到來的妖很是好奇。只是,他失去妖丹后妖氣極淡,就憑這二人修為怎會一眼就認出他是妖?
白辰心底認定這二人來意不簡單,心底極快地琢磨了一番局勢,這便試探着拋出了自己姓名,“白辰,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林開天立刻與鬼策士交換了眼神,彼此眼中皆是訝異,最終還是素來多話適合套取情報的他再次笑言道:“美人說笑了,天下誰不知九尾白狐已經隕落。”
還好,看來魔君那廝沒有向人族透露他失去妖丹的消息,白辰在修士認知中仍是值得忌憚的神秘大妖。
這對白辰算是好消息,正欲繼續試探,身後就冒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三位相談甚歡,再添個座不介意吧?”
來人音色就似山中清泉,說不上雄壯也談不上雍容,就是輕輕的一點動聽,一如他留在白辰記憶中的相貌,不似名門公子儒雅亦比不上魔君俊俏到令人驚嘆,僅僅是靠着眉宇間的英武之氣勾住人的視線,然而偏就是這第一眼並不驚艷的相貌,看久了居然極為耐看。以至於如今若要想到人族最好看的男子,白辰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竟是這張臉,着實是被掰歪了審美。
對於這種審美歪斜的癥狀,人族倒是有一句金玉良言——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裏出西施。
白辰早就嗅到了李無名的氣味,如今刻意和陌生男子說話總算把他給引了出來,雖然心底有一絲得意,表面還是佯裝冷淡地開口,“從至高峰跟了我一路,終於肯現身了?”
身為九尾白狐的傲氣告訴他要保持氣度,斷不能為一個男人在人前失了顏面,然而眼神還是不受控制地瞧了那人一眼,容顏未改,玄衣依舊,就連本該在五百年孤寂中染上塵霜的眼睛也一如過去清明,彼此視線交匯那雙眼便帶上了笑意,一瞬間滿載了日月星辰。
世人都說劍仙修的是無情道,一生肆意瀟洒自在逍遙,愛山愛水唯獨不愛人。李無名卻不似他師父那般孤傲,行事隨心往日也愛笑,如今久違地收到小狐狸的眼神亦是歡喜地用手指颳了刮白辰的鼻尖,欣然贊道:“你這鼻子還是這麼靈。”
久不和李無名打交道,白辰倒忘了這傢伙就是這麼放肆的一個人,他身為九尾白狐怎能被人調戲,當即撿了桌上的綠豆糕放在這人手心,很是親切地囑咐道:“剛出爐的綠帽子,還新鮮熱乎着,收好了。”
李無名最知道白辰脾氣,自己在他心裏大概就相當於人型坐騎。如今坐騎擅自和主人結了親,這挑剔的小狐狸醒來非得把家都給拆了不可,故一路上都遠遠跟着小心護衛,只等白辰緩過了神再現身。
誰知這白狐狸剛醒來就和俊俏後生搭話,還眉來眼去的一副很好被拐走的樣子,他明知是陷阱還是必須踩上去,如今也只能把玩着綠豆糕無奈地抗議:“你這沒良心的小狐狸,我守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對我?”
此言讓白辰神色一頓,指尖下意識握緊了酒杯卻不喝,只故作淡然地問:“你我之約只是找到道侶,成了親就結束了,為何要守着我?”
白辰記得很清楚,最開始他和李無名並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只是他快死了,李無名不願趁人之危,彼此便定下了契約,李無名為白辰尋到一個合心意的道侶,白辰死後屍身便任由李無名處置,所有妖族不得阻攔。
契約交易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可李無名這個處置屍身的方式卻和他們最初交易時截然不同。
“拜過堂擺了酒,你一日不和離,我便該護得你周全。”
那個男人的語氣依然雲淡風輕,見白辰忽然沒了言語又輕鬆一笑,搶了他的酒自己喝了,一如往常地隨意道:“我知道自己不合你心意,只是這天下少年郎除了我大概也沒人願意抱着牌位成親,你就將就一下吧。”
他這個態度白辰也就沒法嚴肅起來了,只能橫了此人一眼,“合著你這是一定要做成本公子的媒?”
李無名收到一個白眼反倒有些高興,他從以前就見不得白辰身上那股沉鬱之氣,好像他一死整個妖族就完了,就算只剩最後一年壽命他也不能為自己而活,必須用僅剩的美貌給妖族留一個有用的姑爺。這樣活着太沒勁了,他李無名小時候是村裡最皮的娃,長大了也只喝最烈的酒,最愛的就是把沒勁兒的狐狸帶壞。
此時也是一樣,他就不接白辰的茬,仍是裝作沒聽懂的樣子笑道:“我這個人信守承諾。”
李無名的臉皮就似長安城的城牆可抵禦千軍萬馬,白辰見他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也是沒轍,只能默默咬牙,“那你可真是一諾千金。”
“聽你誇我一句真不容易。”
白辰堅信自己語氣絕沒有半分誇讚之意,奈何誰也叫不醒一個裝傻的李無名,九尾白狐勉強維持着面上平靜,手指卻是沒忍住沾了酒水徑直在桌上寫了三個大字——李王八!
許是白辰帶着忿忿之氣,這幾個字寫得還挺勁道,李無名一見就樂了,“看吧,心底還是在罵我!”
這個劍仙傳人對萬事都不上心,位於雲端他便草席一裹手臂一枕鼾聲動九霄,身陷污泥他就拿泥糊只叫花雞添飯且加餐,喜不上頭,怒不達心,白辰活着時就沒見過李無名正經起來的樣子,更無法想像他會鍾情於誰,如今也拿此人憊懶模樣沒什麼辦法,只能發了他整整一盤綠豆糕,讓這死男人暢遊在綠色海洋。
李無名吃着綠豆糕清熱解毒很是自在,白辰含恨再加一盤脆口黃瓜小青菜,林開天二人認出了來者身份只能任由他們佔了自己桌子吃自己菜敢怒不敢言,就在桌上一派和諧之時,不和諧的事還是發生了。
今日相親宴真心尋找道侶的人和妖雖不多,看熱鬧的卻是不少。然而,太熱鬧總少不得有摩擦,泉眼那一桌便有一狼妖暴躁地掀了桌子,酒水飯菜悉數進了泉水,平白污了雪中好風景。
這動靜自然立刻引起了白辰注意,抬眼一望,起矛盾的卻不是修士和妖,而是那狼妖化了原形正將一隻兔妖踩在爪子下,見了血仍不收手,甚至憤怒叫道:“身為妖族後裔居然向人獻媚,你該死!”
白辰的確預料到會有妖族對此番安排不滿,卻沒想到他們居然敢這樣不給狐王面子,眉頭一皺就覺此事必定有麻煩。
果然,原本不敢說話的林開天見了那場景卻是不慌不忙,就着點心只等看戲,“天狼一族仗着先祖做過妖王旗下將領素來行事倨傲,九尾白狐尚在時他們還有些忌憚,如今的妖王卻是血統不如吞月天狼純凈的八尾玄狐,怕是壓不住他們。”
鬼策士聞言暗暗瞥了一眼李無名,又滿是疑惑地看了看白辰,最終還是看向了林開天:“賦喪神大人的預測果然沒錯,王不服眾,妖族將亂。你們天道盟是何打算?”
這二人果然是為試探妖族虛實而來,林開天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虛,作為年輕一輩可不敢代表正道修士表態,連忙擺手推脫,“別看我,不知門不發話我萬寶堂可不敢代表正道去管妖族的閑事,他們自個兒解決。”
不表態本就是一種態度,人族心思素來比海還深,白辰心知這當口絕不能讓人族修士發現妖族已是外強中乾,起了身正欲平亂,李無名卻已搶先一步走上前去,手背輕輕敲了敲小狐狸額頭,只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你坐着,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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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辰:你做了五百年鰥夫肯定有很多我想像不到的苦處……
李無名:吃了嗎?要不要再吃點?
白辰:給他三盤綠豆糕!
鬼策士:不愧是死過情緣的男人,很強。
林開天:我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他們點的菜全記在了我的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