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世界（三）

臨睡前，慕清離正獨自呆坐在房裏，思考着一整天發生的事。

他沒想到會那麼快就找到小徒弟，而且這一次小徒弟還換了個身份繼續接近，似乎擁有着他‘元神碎片’的這個身份。

這些元神碎片究竟是怎麼回事，慕清離還不清楚。不過他的方法確實有效，不僅所謂的元神碎片都一同隨着他們離開，他不僅成功將自己的意識保留到另一個元神碎片身上，甚至還帶上了讀心術這個能力。

他正準備熄燈就寢，房門卻突然被人敲響。

“爹？”慕清離開門，門外站着面色凝重的慕權松。

他身上穿着整齊的華服，像是剛從什麼地方回來，一臉嚴肅地走進房裏時身上還帶着夜晚的寒氣。

確定他把門關上后，慕權松才嘆道：“方才陛下召見了你爹我和幾位朝中重臣，太子已正式被廢除身份。陛下交代了一些要事後才讓我們離開，不過爹離開前，聽見他差人去傳召三殿下了。”

“三殿下手段十分高明，爹已經做好了決定。我來找你，是特意來通知你一聲，今後與三殿下相處，更要注意一些態度。”

“我聽府中下人說，你早上還跟人家鬧脾氣了？”

慕權松的質問語氣並不會很強硬，慕清離頓了頓沒有作答。

隨即，他爹語重心長道：“你年輕氣盛，自幼嬌生慣養不曾受人忤逆。三殿下多少是看在你身後的慕家份上才對你處處容忍遷就，等我們家再無利用價值時，可就未必了。”

慕清離沒想到慕權松竟能看得如此通透。

“總而言之，你既然喜歡三殿下，選擇扶持他，之後便要將他看作身份尊貴的客人那般好生伺候對待，莫要觸碰他的逆鱗。”

慕權松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每回只要提及葉方丞的真心真意，慕清離就得與他鬧一場，固執地表示葉方丞絕非心機深重之徒，莫要以小人之心為君子之腹。

可該說的事總歸要提醒好，三殿下能擁有今日的地位，怎可能純凈如紙呢？

“好，我知道了。”

出乎慕權松意料的，慕清離這次竟沒有反駁他，反而還乖巧應答。

見此，慕權松反倒是開始擔心起來：“兒子，你和三殿下吵架了？”

“沒有，爹您放心，我們關係好着。”慕清離溫聲回道，順口一問，“對了，爹方才是去見了陛下？太子……哥哥是怎麼回事？他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嗎？”

要慕清離一個幾百歲的人喊這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甜膩膩的哥哥，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但記憶中的慕清離就是如此軟綿綿的一個男人，他不僅與葉方丞熟識，實際上也與太子葉方景有交情。只不過葉方丞手段更為高明，也更會哄慕清離開心，時不時就到他面前提升存在感，慕清離和他關係就更為親密一些。

甚至在外人眼中，他們之間是有些許曖昧存在的。

慕權松倒也沒有多想，壓低了聲音回答：“聽聞是淫|亂後宮之罪，被人發現與陛下的年輕妃子睡在一起，很多雙眼睛看着，這罪名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而且此事已傳至宮外，陛下龍顏大怒，覺得有失顏面，氣得直接下旨廢了他太子之位。”

慕清離皺了皺眉頭。

雖說太子葉方景近些年風評不怎麼好，可不論他怎麼讀取記憶，印象中的太子並不像是會做出此等有失大體之事的人。

“禮之正於國家也，如權衡之於輕重也，如繩墨之於曲直也。”（1）

“君子者，需應恪守禮儀之道，不傷壞風氣與敗壞俗禮，不犯者絕不能越雷池跬步。寧吞大忍或行路艱難，不可犯底線，是以德服天下。”

慕清離回憶了半天，才從記憶一角找到多年前，還是個少年的葉方景，耐心給他解說知識時，提過的，關於自己的人生觀念和態度。

說實話，他對儀錶堂堂，看起來還挺成熟穩重的太子印象倒是還不錯。

就是原來的慕清離對葉方丞印象太好，其他所有人都被他拋到一邊了，沒怎麼在意太子，滿心滿眼都只有葉方丞。

一想到做出這種傻事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本尊的部分元神，慕清離臉色都黑了大半。

“我覺得太子不像是這樣的人。”慕清離說道。

慕權松又是複雜又是欣慰地看着他，最後搖頭道：“皇位之爭，大家都用盡手段來達成目標。”

“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陛下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顏面更為要緊，只要天下人認定之事，那它便是真。哪怕保住太子讓他繼位，也難以服眾。”

事情像是就這樣確定了下來。就如慕權松說的那般，老皇帝已開始讓葉方丞掌握政權。後者這些日子也變得特別忙碌，自那日游湖之後，慕清離就沒再見到葉方丞來找自己。

慕清離想，畢竟對方接近他的目的已達成，似乎暫時沒有再需要往他這兒跑的必要。

直到十幾日後，葉方丞逐漸穩定政務，所作所為也令大部分黨羽滿意，空閑的時間多了，才想起丞相府的慕清離。

“三殿下傳我入宮？”侍女喜氣洋洋地過來通報時，慕清離正窩在房裏看書，爭取多了解有關這個世界的一切。

順道看看有沒有讓他能夠順利殺害逆徒的啟發。

“是的，殿下身邊的護衛已經在府外帶着馬車等候。”侍女笑着說道，小臉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麼。

慕清離不禁露出了一抹淺笑，眸中似有喜悅的光華流轉：“好，我馬上過去。”

終於又要見到小徒弟，慕清離心情確實有點雀躍。

對了，他往身上塞把小刀應該沒事？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葉方丞和他的關係實在太好，他時常在皇宮出入，又或者是他安安靜靜的外表太有欺騙性，宮裏的侍衛還真沒對他進行搜查。

葉方丞邀請慕清離到自己的宮殿作客。

“阿離，你可真是想死我了。”

慕清離剛在小太監的引領下踏入葉方丞奢華的宮殿，對方就像多日未見到自己情人似的，猴急地在迎接他的時候直接一把將他重重攬入懷，緊緊抱着。

慕清離瞬間被溫熱氣息與清淡的花香包圍。

他靠在葉方丞的胸膛上，眼瞼輕顫。

葉方丞身上的味道和小徒弟也很相似，本該濃烈刺鼻的芬芳被淺淡的雪意稀釋。

是一種，他覺得自己出生起就很喜歡的味道，總能安撫他有些躁動的脾氣，彷彿為他而生。

“阿離。”頭頂上又傳來葉方丞略顯低沉的聲音，像是帶着一種沉厚的眷戀。

有那麼一瞬間，慕清離竟從葉方丞語氣里聽出了幾分深情。

但腦內的寂靜無聲，冷寂地提醒着他自己才被眼前這個人渣過的事實。

“你就只會這句話嗎？”許久后，慕清離的聲音在殿內輕輕響起，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冷淡。

葉方丞還是他的小徒弟時，也總愛在他外出或結束閉關歸來的那會兒暖暖地抱住他，對他說相同的一句話。

慕清離當時覺得有多窩心，如今就覺得葉方丞此言有多虛假。

“……什麼？”葉方丞聞言一愣，緩緩將他放開，凝視着他的眼睛裏茫然了一瞬。

慕清離很想揪住他葉方丞的衣領直接問他，問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問他口中的話究竟有幾分能信。

問他究竟對多少人說過這些的話。

但他還是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微笑道：“你每回冷落我后再見面，說的都是這句話，太敷衍了。”

葉方丞沉默了片刻。

【渣男哄人語錄再提供一下？】

「……你真垃圾。」

【？】

「我——」

【罷了，閉嘴，你還是別說了。】

慕清離正默默聽着他們的對話，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搭了過來，他才猛地鬆開拳頭，任由對方親昵地將他的手牽到自己嘴邊。葉方丞輕柔的動作宛如牽住了他的至寶，動作中帶着小心翼翼與害怕將他弄壞的不舍，最終唇瓣在他手上輕碰了一下。

“怎麼會？”葉方丞的聲線屬於溫潤那一掛的，哄起人來特別動聽，“這陣子我太忙，得努力剋制自己才能不去見你。”

葉方丞專註地望着他，桃花般的眼睛只需幾分溫柔點綴，便能讓人感受到深情：“你是不知每一夜當我閉上眼睛時，你都會調皮地溜進我夢裏，擾亂我心神。你說，你就是故意想讓我念着你，無心辦事是吧？”

慕清離：“……”

【……】

「……妙啊，你真有渣男天賦。」

【……】

彷彿能感受到葉方丞內心的窘迫，慕清離心情突然好了不少，沒忍住低笑出聲。

「原來你們男人都吃這一套。」小奶音聽起來驕驕傲傲的。

葉方丞心情更加複雜了，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清離。

總之，人哄好就行。

葉方丞和慕清離畢竟是還未正式承認過的關係，所以他只是邀請慕清離共進晚膳，敘敘舊。

哪怕從他們之間的相處來看，似有超乎友誼的感情在，但只要他們不承認，對外而言就只是朋友。

不過慕清離注意到飯桌上有酒，而且葉方丞一直有意無意在灌他。

慕清離知道按自己這個世界的體質，酒量恐怕好不到哪兒。

察覺到異常的他，藉著這具身體喝酒後容易上臉為掩飾，在意識尚留有幾分清醒時假裝他已醉得模糊不清。

葉方丞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大床上。

慕清離突然有那麼一點點緊張。

這個發展，實在太像準備酒後亂那什麼。

他睜着醉意朦朧的眼睛安靜地看着床邊的葉方丞，為了配合對方，還故意軟綿綿地叫了一聲：“方丞哥哥……”

然後他又從葉方丞的眼睛裏見到了一抹複雜。

【接下來呢？】男人的聲音冷冷淡淡。

「按照劇情，你應該趁現在把他給睡了，這樣等你繼位之後再拋棄他時，會讓他更加氣憤一些。」

……？

慕清離原本確實有幾分醉意的腦袋突然清醒了不少，心臟甚至漏跳了一拍。

小奶音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再拋棄他的時候？

在巨大的震驚后，慕清離心裏湧上來的第一個情緒，是絕頂的憤怒。

【你知道我不可能這麼做。】男人的聲音沉沉的，聽起來比慕清離更加冷情寡慾。

「……你是不是不行啊？每個世界的大好機會都這麼放過。」

葉方丞沉默着，內心的聲音正在認真解釋：【我沒有不行。】

聽起來還是個很較真的人。

可慕清離正沉浸在，小徒弟換了皮囊后又打算再渣一次換了皮囊的自己的情緒當中，怒火中燒，也沒注意到葉方丞和那個小奶音商量了什麼。

直到站在床邊的男人忽然壓下身子，撐在他身上，用一種他有些看不明白的眼神凝視着他。

倆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變得很近，慕清離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緩緩落在自己臉上，帶着輕微酒氣的溫熱氣息。

“阿離。”葉方丞又低喚着他，視線專註而灼熱。

若非慕清離能聽見他內心與小奶音的對話，恐怕要被他這雙深情的眼睛給欺騙。

慕清離悄悄挪動了藏在身後的手，握住了他從慕家帶出來的匕首。

他的眼眶微紅而濕潤，分不清究竟是因為飲酒上頭，還是內心隱隱傳來的疼痛。

小徒弟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誰？他為何要不停換着世界，一次又一次用欺騙感情的方式傷害他？難道見他為自己傷心難過，會讓他有一種滿足感嗎？

慕清離緊緊握着刀柄，握得指節都發了白。傾注在上面的力道，帶着濃烈的恨意。

再近一些。

慕清離想道。

等葉方丞靠得再近一點，他就可以動手。

葉方丞確實又低頭往他更湊近了些許，然而就在慕清離準備動手的那一刻，他又聽見來自對方心裏的聲音。

【……好看。】金屬般沉冷的聲音里，帶着幾分錯覺般的繾綣。

這一愣，讓慕清離錯失了動手的先機。

葉方丞側過了頭，高挺的鼻子有意無意在他脖子上輕輕刮過，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慕清離輕輕顫慄。

慕清離視線觸及之外的地方，察覺到他這輕微動靜的葉方丞眸光暗了暗，低頭在他脖子上落下了淺淺的親吻。

慕清離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體原來如此敏感，葉方丞如羽毛般的觸碰都能被他清晰感知。溫熱的手不知何時摸上了他的后脖子，而萬分克制地落在他脖子前與鎖骨上的親吻還在繼續。

直到腦袋突如其來的刺痛打破了慕清離片刻的怔愣，他才清醒過來，然隨即而來的是他逐漸下沉的意識。

……草。

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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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然是慕清離想殺徒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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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有啥忘了說……

（1）是備註，原話出自商朝《荀子·富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