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信徒（七）

神殿裏的人領了慕清離的吩咐,在範圍內搜查好幾日，終於在山林內一座石頭底下找到一塊黑色古怪的大石頭。

東西搬到慕清離面前時，他頭就疼得厲害,總覺得那一物正在逐漸消磨着他的靈力和生命。

邊上的端木柏見狀,長袖一揮,施法以一道深藍色的靈力將其覆蓋,阻撓了此物給慕清離所帶來的影響。

他平心靜氣道：“所以,確定是它了對吧？”

說來,這塊大石頭是端木柏找到的。神殿的人搜查了好幾圈都沒發現任何異常，端木柏見他身體每況愈下，便決定親自去找,沒想到還真讓他發現了藏得如此隱秘的罪魁禍首。

慕清離低頭往眼前之物看去，那是一個黑紫色的詭異礦石，石頭總體模樣看起來特別像是一束妖冶的花。只不過與真正的花相較，它少了一絲生氣和柔軟,堅硬難斷。

慕玄燁看清這約莫一顆人頭大小的石頭時,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複雜的眼神，像是有什麼慕清離所不知道的心事。

“這石頭乃從異界收集回來的材質提煉而成,其性與有着白澤血脈的離兒體質相衝,若以它為陣眼擺在神殿之中，日復一日，能將離兒磨損致命。在神殿藏下此物之人,怕是只一心想取了離兒的性命。”

慕清離無奈道：“就以他這種不坦蕩,一點也不光明磊落的手段,難道真的覺得把我殺死後,他就能夠接手神殿嗎？”

端木柏冷眼打量着那石頭,蹲下身子在它邊上撫了撫，說：“旁邊的花卉雕刻，很像是鈴蘭花。”

這三個字似乎有一種魔力，讓殿中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重窒息。

鈴蘭花，是一種在他們這一方神界絕跡許久的花。或許它並不會顯得很特殊，在其他地方也很常見，慕清離甚至在小世界見過它們幾回，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可一旦回到神界，這三個字似乎能成為開啟一段不好記憶的鑰匙。

其中，包含了他娘親隕落的不好記憶。

慕玄燁皺眉，好像不怎麼喜歡聽見這三個字：“鈴蘭花神早已消亡多年，此事乃當年諸位神君親眼所見，端木神尊應當也在場。我想，這應該是有人以鈴蘭花神的身份，故弄玄虛！”

“離兒你先別擔心，爹馬上就令人徹查此事，定會將試圖陷害你之人找出。”慕玄燁在見到那塊石頭之後，心情就變得有些焦躁不平靜。

慕清離倒也能夠理解。

見端木柏的神力可以暫時隔絕那奇異的石頭所帶來的影響，慕玄燁也顧不上兩個人之間的曖昧關係，只道：“勞煩端木神尊這幾日，先幫忙照顧我兒了。”

“沒問題。”端木柏輕輕點頭，任誰一眼看去，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慕玄燁對端木柏端正的作風也有所了解，尤其他還是個寡情淡欲的天寒玉，想了想也放心些許，把慕清離交代給他之後就走了。

慕清離看着被他爹閉上的房門，挑眉朝端木柏道：“這絕對是我爹做過的，最會讓他後悔的事。”

這話端木柏倒是不樂意聽，握住他的手，蹲坐在他面前老實道：“阿離，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只為了做那等事。你若想，我亦能安靜守在你身邊，只希望你能夠平安。”

慕清離笑盈盈說：“早點找出那個傢伙，我就可以平安。不僅能夠平安，等我爹將來出關，我還能和你帶着天書一起雲遊四海。”

端木柏暗沉的眼睛又泛起了些許光芒：“其實尋人之事，不必如此麻煩。”

他起身來到那塊石頭之前，伸手碰了幾下說：“雖是異界之物，但我亦有所了解。此物性質雖能給你帶來影響，不過神殿範圍之廣，想要直接給你帶來如此巨大的衝擊，你身上定有其媒介之物。”

慕清離微愣：“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上揣着能讓它直接影響我的東西？”

可是他從來就不愛往外亂撿東西，若說他此刻能想到的，與礦石相關的東西，大概就只有——

慕清離調笑着拿起當做玉佩掛在身上的那塊天寒玉雕刻，放到端木柏面前晃了晃說：“你是在暗指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嗎？”

端木柏臉色一黑，伸手取過後說：“又不非得是同為礦石的東西。”

他指了指石頭上面的花，隨口道：“說不定是某種花呢？”

慕清離聽完，嘴邊的笑容驀地一僵，面色逐漸凝重。

端木柏被他的表情給嚇着了，以為他又不舒服：“阿離？我沒想故意說那些話氣你，你先好好休息。”

“不是。”慕清離想了想，從儲物器里取出一朵白色的並蒂花，“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身上確實有朵花，還是不久前收到的。”

只不過……

“應該不可能吧。”他有些遲疑。

雖然他回來至今，確實還未聽見過花詩和花禮的心聲，但這兩個人是從他回來至今，嫌疑最小的了。

他很早就認識了這對姐弟，他們兩個人善良得簡直和他記憶中的母親有得一拼，而且一直是神界裏受到欺壓的弱小存在。是他主動出手救了他們，他們姐弟倆對他一直非常感激，應該沒有理由做出陷害他的事情來。

再說，以他們二人在神界如今的位份，就算把他弄死，應該也沒機會成為神殿的繼承人。

“可否將它借我一看？”端木柏問道。

“當然。”慕清離把手裏的花遞給了端木柏。

他不知道端木柏究竟做了什麼事，只見那朵並蒂花躺在端木柏手中，被他以神力探知沒多久之後，竟直接變成一塊黑紫色的小碎石。

端木柏在他有些吃驚的目光注視下，面無表情地把那片碎石準確地塞在地上那塊大石頭的其中一個凹洞處。在碎片與大石頭結合的瞬間，紫色的靈光忽然自石頭上飛速閃過。

端木柏反應及時，在它爆開的前一瞬，先化出一個堅固的屏障將其罩住。靈力較為柔和的屏障化解了大石頭剎那間的爆發，即使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避免巨大的傷害在慕清離房裏炸開，但他還是下意識站到慕清離面前將他護住。

慕清離坐在床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手還攬着他的端木柏，垂眸一笑，伸手回抱住他，趁機靠在他身前蹭了幾下。

他低笑道：“大柏不僅很大，還很可靠。”

端木柏心臟卻跳得有些快。

源源不斷的靈力依然在他深藍色的屏障之下炸開。要他若是再慢那麼一些些，這神殿估計會直接被夷為平地，慕清離就算能力再強大，也要受到不小的傷，畢竟這邪物原本就是用來對付他。

稍微平復了心情的端木柏，聽見慕清離這一聲調侃，無奈地開口：“怎的還有心情說笑？”

“有你在，我知道我會很安全。畢竟，你可是把我從小世界救回來的神尊。”慕清離哄人的話張口就來，與端木柏對視了一會兒后，又發自肺腑說，“我好高興，你現在終於真正屬於我了。”

端木柏眸光微頓，半響后才低聲說：“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想。”

卑劣的佔有欲，讓他在‘關押’慕清離的那幾日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只有他一個人能夠看見他，他的身心都只屬於他，終於無人再來打擾他們……

不，還有最後一個需要解決的麻煩。

“你知道這朵花，是何人贈予你的？”

慕清離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知道。”

不管是不是誤會，有些事情，也到了該問清楚的時候了。

慕清離當日，就來到了花詩和花禮的住處。

他們的房子位於一座花海深處，每日與花鳥相伴。這裏的鮮花被他們照料得很好，一年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冷的冬日，亦能有滿山的雪季之花。

今日的花海一如既往的平靜。

唯一不同的是，他沒能在姐弟倆居住的小房子內找到花詩和花禮的蹤影。

他其實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花詩和花禮會是想要害他的人，他甚至在猜測，他們其實是不是被人給威脅了。

“小殿主，我等了你好久，你終於來了。”

慕清離聞聲回頭之際，腳下的陣法似乎也隨着聲音的主人的到來一併觸發，金銀色的光陣華麗地將他籠罩在內。

說話的，是氣質柔和依舊的花禮。

他微微抬眸，聲音與慕清離平日裏聽到的無異，和記憶中的陸柳也不一樣。

慕清離看着安靜地站在遠處的花詩，她臉上神色似乎有些擔憂與糾結。

他站在原地與花禮對峙：“潛入小世界想害我的人，是你？”

“你倒是比我想像的更早發現這件事，身邊有貴人相助，果然就是不一樣。”花禮搖了搖頭，眼中哪還有往日的柔弱。

花禮將雙手交負在身後：“慕清離，你為什麼要回來呢？如果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倒也不至於對你趕盡殺絕。”

“畢竟刻在我骨血里的實名，便是要讓你從神界消失，不讓你順利繼承神殿之脈。”

慕清離手指微微一收，抿嘴直言道：“鈴蘭花神，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花禮輕聲笑着，俏皮可愛的面容上此時滿是邪惡的神色：“你需要修正一下你的問題。”

“是我，不是我們。”

隨着花禮聲音的落下，烈風忽然吹起，花瓣自花海中飄蕩而來，隨着強烈的風在空中漫舞，其密集程度足以將花禮的身影整個遮掩。

待那些花瓣被包裹在它們之間的人揮開時，花禮身後的花詩已然消失。

而與慕清離對峙的花禮也儼然化身成另一個人。

他穿着一身紫衣，深褐色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身後，隨風輕揚，眉眼間竟透着幾分妖冶。

他身上的氣質，與神界的清幽格格不入。

像是一朵在神界中悄然綻放的邪花。

“吾為天見花，生於娑若界。”

紫衣男人高高在上地注視着他，不緊不緩地解釋：“我曾得鈴蘭花神相助，於我命懸之時護我元靈，我方能度過劫難。她育我如同親子，與我曾在娑若界相伴多時。她自知前往神界之行恐有大劫，難以歸去，便交待過我……”

“若她當真死於神界，將來若有機會，要我赴往神界，取一個叫做慕清離之人的性命。”

天見花毫無感情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冷聲說：“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阻斷他的一切前程，讓他從神界消失。”

“這是我欠下她的恩情，怎都得還。”天見花笑道，“若你願意待在小世界不回來，或許，我還能跳過這條規的約束，放你一馬。”

“只可惜，你元神碎片的脾氣，倔如本尊。”

鈴蘭花神，這四個字對慕清離來說簡直就是惡夢般的存在。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竟還有這個機會聽見她的名諱。

慕清離的母親是神界的香堇花神，在他尚未成年之前，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

母親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有些過於久遠，他心裏倒是已經對那樣的感慨和難過沒有多大的感覺，只不過昔年舊事，他依然清晰記得，恍若昨日才剛發生。

他娘親香堇花神在與他爹結為神界伴侶前，有一位非常要好的姐妹，為鈴蘭花神。倆人生於天界同一片花田，一起長大，感情好得……就像凡間人所說的閨蜜。

直到後來，香堇花神意外與他爹慕玄燁相識相戀，在結道前夕，香堇花神才得知好友鈴蘭花神暗戀慕玄燁多時，哭哭啼啼來到她面前，委屈地希望他娘親能夠成全。

香堇花神性格溫婉不好爭，有什麼好事從來都記得與身邊人分享。她幫過鈴蘭花神許多忙，也很樂意把她喜歡的一切都讓給她，可唯獨感情之事，她卻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堅決。

“情愛之事，怎能是你說要我拱手相讓便能讓的？玄燁他不是物品，且我們二人心意相通，兩情相悅，你要我如何成全？”

“再說，當初是你慫恿着將我們二人湊在一起，怎麼事到如今，你卻又說出這樣的話來？”

香堇花神十分不解，豈知鈴蘭花着急之下，竟氣憤道：“我當初若知道他能成為神殿新一任繼承神明，我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這樣一句實誠得過分的話，讓香堇花神覺得萬分不可思議，失望又難以置信。

香堇花神並沒有在此事上退讓，鈴蘭花神在和她決裂后也消失多年。直到香堇花神與慕玄燁終於有了慕清離，悉心將他寵着，花了好些年將他撫養至少年期，鈴蘭花神又突然歸來。

回來后的鈴蘭花神性子有了很大的變化，人看起來變得更加沉穩懂事，也主動找到香堇花神為當年之事道歉。

香堇花神心軟善良，不疑有他，與慕玄燁一起接納了鈴蘭花神，幾人的感情似乎又回到從前那樣好。

直到某日，鈴蘭花神終於找到慕清離獨處的機會，那也是慕清離第一次體驗到神界所有的美好也可能只是表象。

鈴蘭花神其實還憎惡着香堇花神，她甚至嫉妒着她這一路走來的各種幸運，受到的敬仰和愛戴，還有她如今所擁有的尊貴身份。

鈴蘭花神此番回來，便是決定要奪走他們最心愛的東西，也就是慕清離。

神界與凡間不同，孕育孩子的機緣非常難得，指不定慕清離就是他們所能擁有的唯一一個孩子緣分。慕清離是香堇花神如今最在乎的人，鈴蘭花神打定了主意要將他摧毀。

那是慕清離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還未徹底成長的元神與覺醒的血脈差點就被鈴蘭花神廢去，被丟入輪迴池之中。

慕玄燁當時正好到另一界處理事情去了，幸好香堇花神與慕清離之間聯繫極深，感應到他有危險，及時趕到慕清離被帶走的地方。

鈴蘭花神消失的那些年竟是偷溜到異界學習邪術，也就是傳說中的娑若界，早已成了墮神。她在墮神中獲得強大的力量，與香堇花神周旋之時依然企圖奪取虛弱的性命。

香堇花神自責於鈴蘭花神的變化，認為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結果。為了不讓鈴蘭花神的邪氣影響神界，甚至給慕清離留下後患，她只能祭出她們花族的絕技，以命換命的方式，與鈴蘭花神共同消失於神界之中。

待慕玄燁歸來，為時晚矣。

他在氣憤之下，命人消滅了神界的所有鈴蘭花，所以他們這一方神界才會再見不到此花。

鈴蘭花神的事情之後，慕玄燁在失去愛人後，便把所有心思放在他和修行之上。神界在那之後，也暫時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直到今天，與他交好多年的花禮突然和花詩元靈結合，變成一個叫做天見花的傢伙，從一個他不曾去過的世界過來，只為取走他的性命。

天見花似笑非笑道：“只要你死，我便有辦法能將神界繼承權奪到手。畢竟香堇花神當年與鈴蘭花神如此要好，而香堇花神也能算得上是神殿的半個主人，我稍微動點手腳，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你說，這種情況下，我得有多恨不得你回不來呢？”

原本，只要他能夠把神殿拿到手，他就真的可以徹底為鈴蘭花神報仇了。

慕清離因補天任務元神碎裂時，他以為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曾連夜潛入神殿中心想將這一方神界的掌控權奪到手。奈何神殿所給出的反饋，卻是慕清離的元神尚有歸位的機會，他才得知原來有人暗中帶着天書去小世界救慕清離。

在那之前還有不少被慕玄燁派過去救慕清離的人，他們任務大部分失敗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插手。他以為在那之後，應該沒有人敢，甚至是有那個能力再去救慕清離，沒想到竟還會有人在明知那任務有危險的情況下，主動找上天書想要執行。

慕清離的身份早已獲得神殿的認可，只有徹底扼殺他歸來的可能性，神殿才會同意易主。

所以，他才會偷偷潛入小世界，想要阻止慕清離的歸來。

可沒想到慕清離即使在進入那些小世界，他的元神碎片，他的品性，依然是被小世界意識所鍾愛着的。他是世界意識寵愛的主角受，他總能在另一人的幫助下過得順風順水，而他即使開了掛一樣潛入，也只能成為命中注定要被他打敗的配角，或是反派，又或是炮灰的身體裏。

天見花在娑若世界出生開始，命運就十分坎坷。那裏充斥着暴力與黑暗，還有血腥和爭鬥，他每日都要在夾縫中生存。

這世界上總能有一種人，有着和你相反的命運，相反得讓你羨慕嫉妒的命運。

他第一次從鈴蘭花神那裏聽說慕清離的事時，就生起了妒忌之心。

見到他的第一眼，這人果然就和鈴蘭花神說的一樣，如此光芒萬丈，如此讓人……嚮往。

額前的幾縷髮絲遮住了天見花晦暗莫名的眼神，周圍輕揚的風，帶走了他的呢喃。

“美好的東西，就應該摧毀。”

他的世界裏，原本就只能見到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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