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父親感到喜悅,是因為女兒的死會幫助他完成畫作嗎？”
“是。”西裝男回答了他的問題，同時舀了一勺湯喝掉。
此時，碗裏的湯還有七八匙。
但余幼楓已經知道了答案,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
他看了眼剩下的湯，組織語言對西裝男道：“湯底是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父親是個畫師,他追求逼真靈動的畫作。為了完成地獄變屏風，他請求大公燒一輛載有美艷女子的蒲葵葉車供他參考。由於對這對父女的不滿，大公滿足了他的願望,把他的親生女兒鎖在車裏燒死，供他觀賞完成畫作。”
“父親真心疼愛自己的女兒,但對藝術的追求使他對這地獄般的一幕感到發自內心的喜悅。目睹親生女的悲慘死亡，他順利完成了地獄變屏風，並於屏風被送走的第二天晚上懸樑自盡。”
西裝男放下湯匙，沉默地將手插到了兜里。
他掏出一張餐券,攤手交給了余幼楓，又開始低頭喝湯，嘗那碗寡淡、稀少,卻永遠也喝不完的湯。
“北條沒來真可惜,這是他家鄉的作家,他應該比我熟。”余幼楓捏着餐券道：“這個故事是我小時候看的，剛才差點沒想起來。”
“沒辦法，除非能在門口擺塊牌子,不讓女生進，不然他是不會來的。”科林擺手道。
“那他平時怎麼吃飯？”余幼楓問。
“吃從商店裏囤的食物,有時候我和尼古拉會幫他打飯,除非必要,他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科林打斷道：“好了，快去取湯吧，我很好奇你的湯長什麼樣。”
余幼楓拿着餐券走到取餐口，窗口裏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做湯的食材。
余幼楓試着將餐券放在上面，眨眼間，餐券就化光消失，變成了一碗散發出誘人香氣的湯。
這是一碗土豆濃湯，乳黃色的湯汁里盛有培根、洋蔥、土豆……都是些普通的食材，沒有絲毫特別之處。
看到這碗湯，余幼楓微微感到詫異。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他並沒有喝過這碗湯。他生活在華國，他的養父母做的都是中餐，而這明顯是西式的湯。
懷抱着疑惑，余幼楓取了餐具，坐在西裝男的不遠處，舀了一匙湯品嘗。
這的確是一碗非常美味的湯，裏面加了鹽和黑胡椒調味，每一樣食材都處理的恰到好處。
如果他喝過，他想他不會忘記這種味道的。
然而，他為什麼沒有相關的記憶呢？
這真的是他曾經喝過的味道最好的湯嗎？
余幼楓越來越不解，他又嘗了一口，被激活的味蕾勾起了一段殘留的影像。
他趕緊抓住這陣靈感，順着湯的味道向前回憶。
隨着濃郁的湯汁溫暖腸胃，幾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頭腦中，他在裏面看見了一個長得像女孩的幼童，那好像是被收養前的自己。
在他身邊，坐了幾個似曾相識的孩子，與他一起喝着同樣的湯。
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光是看到他們快活的樣子，就會讓人感到幸福。
余幼楓不記得他們是誰，但他被這種溫暖的感覺包圍，不知不覺就把一碗湯喝到了底。
記憶中的孩子們，也將湯汁喝的一點也不剩，連討厭的蔬菜也沒有落下。
余幼楓不覺勾起一絲微笑，但恍然間，他捏住湯匙的手突兀收緊。
在記憶的最後，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紅色頭髮的男子。
男人的年紀在三十歲左右，充滿了成年男子的成熟風趣，他笑着對孩子們說著什麼，逗得孩子們咯咯直笑。
男子氣質卓然，神秘幽默而又不失穩重，很容易讓人對他心中好感。
可是，余幼楓的笑容卻收斂了起來。
這張臉，他可太有印象了。
那天他恢復記憶前，曾在學院裏遇見的那名男子，長得就是這幅樣子。
他永遠記得，就是他把昏倒的她送進了校醫院，迫使她欠下了巨債。
同時，曾經困擾他的問題，再次從腦海里浮現出來——
他究竟是誰？
我以前認識他嗎？
他是怎麼來到學院裏的？
無數問題閃爍在余幼楓心頭，叫他坐立不安。
余幼楓想起校醫的回答，當即就想找學院裏的講師問個明白。
不過，科林還沒有喝完湯，余幼楓就按捺住浮躁的心情，重新坐了下來。
“你的湯聞起來也很香，怎麼樣，好喝嗎？”
“嗯。”余幼楓道：“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雖然不怎麼記得了，但感覺挺懷念的。”
“聽起來很不錯。”科林羨慕地道：“你們倆今天運氣真好，都遇到了自己曾經讀過的故事，希望我也能這麼幸運。”
“加油。”余幼楓鼓勵道。
科林·布朗咽了口唾沫，慷慨就義坐在了西裝男面前，朝他揮了揮手：“嗨，老兄，我叫科林，我過來挑戰了。看在咱倆已經認識了的份上，一會兒能不能問個簡單點的？”
西裝男從湯碗裏抬起頭來，他凝視了科林兩秒鐘，沉默地搖了搖頭。
“你這是啥意思？”科林頓覺不妙。
不等他問西裝男答應了沒，稀薄的湯水便重新上漲。
科林一看，差點當場摔在地上，湯碗裏的湯竟然只有兩口。
這時候，西裝男拿起湯匙，搖着頭對他道：“有人要殺我，我很害怕，於是我報了警，一個人躲在草叢裏瑟瑟發抖。可是為什麼警察到來后，沒抓他們，反而抓了我？”
“要殺人的其實是‘我’？”科林脫口而出。
“否。”西裝男喝了口湯。
“‘我’是逃犯？”科林兩眼無神，頓時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否。”西裝男又喝了口湯。
兩口湯下肚，碗裏的湯已經喝沒了。
科林什麼也沒有問出，只好在30秒結束前，匆匆忙忙地蒙了一個答案：“湯底是‘我’是精神病患者，有人要殺‘我’是我臆想出來的，所以警察把報假警的我帶走，以免我危害他人？”
西裝男默默凝視着他，沒有把手插進兜里，反而用湯匙敲了敲碗，使空了的碗裏重新出現稀薄卻無限的湯。
科林獃獃地靠在椅子上，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余幼楓在旁邊搖頭嘆息，他恰巧聽過這個故事，剛才一直在旁邊提醒科林。
只可惜，回答海龜湯的人，聽不見周圍的人在說什麼，也無法通過終端作弊，只能靠自己回答。
幾秒后，西裝男低下頭，又開始沉默喝湯，宛若一台無情的喝湯機器。
而科林則渾身癱軟下來，他的雙臂搭在椅子兩旁，開始像海龜一樣用力往前划。
在他墮落在地面爬行前，余幼楓和尼古拉一個人抱住了他的肩膀，一個人抬起了他的腳，以扛屍體的動作搬走了他，以免他剋制不住癱在地上爬。
兩人抬着科林，匆匆穿過餐區。
一路上，食堂里的學生們議論紛紛。
看到終於有人遭殃，他們心滿意足，似乎連眼前的飯都更香了……
……
離開食堂，到達宿舍樓。
兩人扛着科林乘坐電梯，直到4樓停下。
余幼楓一個人走出電梯打探，發現樓道里並沒有人。
於是，兩人連忙扛着科林鑽進宿舍，成功保住了科林的面子。
回到宿舍，兩人鬆開手，先把科林扶在椅子上。
可他們一鬆手，科林就從椅子摔了下去，四肢在地面上不斷揮動，像一頭在岸上爬行的海龜。
“水！水！”
科林蹬着腿往衛生間爬去，余幼楓一個人制不住他，有些苦惱地道：“要不要把他搬到床上？”
“不用，我有更好的辦法。”尼古拉綠眸發亮，她從置物櫃裏取出一隻木桶，將科林塞了進去。
接着，她推着木桶進來衛生間，很淡定地打開了淋浴，用涼水淋了科林一頭。
面對余幼楓詫異的目光，她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眨了眨，眼中充滿了笑意：“他上次也是這麼對我的。”
“哦，難怪。挑戰海龜湯失敗，在12個小時內會喜歡呆在水裏，這個處理挺好。”余幼楓信了這不是報復。
尼古拉哼着歌走出廁所，將嘩嘩的水流聲拋之腦後。
余幼楓打開了地漏，在走出衛生間前，他很貼心地把水調成溫的，才關上門，任由科林在水裏撲騰。
這天是沒有課的周末，12個小時之後，也才不到7點鐘。
等海龜爬的副作用消失后，科林會自己離開衛生間，不用他們擔心。
另外，北條秀樹會一直宅在宿舍里，有他幫忙看着，科林死不了。所以余幼楓也毫無負擔地離開宿舍，開始着手聯繫段薇講師的事。
“直接去辦公室找她嗎？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了……”
他想起段薇講師說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找她，就先用終端發了條消息。他打算如果到中午都沒有收到回復，再去辦公室找段薇，問清楚關於紅髮男子的事。
余幼楓回到宿舍，在小方塊里注入2安靈感，捉了兩小時吸血蚊。
兩小時后，他的靈感消耗殆盡。
他準備小睡一陣，恢復靈感再做練習。
就在這時，終端發出了“叮”的一聲響，傳來了未讀消息的提示。
余幼楓打開終端，低頭查看段薇的回復。
[你所問的那個人，他的名字叫羅德，是學院裏的一名教授。他平日負責招生的有關事項，事務繁忙，因此很少出來走動。
至於你想見他，這我也無法幫助你。他這個人很神秘，大部分時間呆在招生處，我所擁有的講師權限沒法主動聯繫他，或許你可以向其他老師尋求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