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六點半,社團活動結束。
七班的三人結伴去了食堂。
余幼楓取了份排骨米飯，希瑪妮則盛了碗味道濃郁的咖喱雞。
金宇哲咬了塊披薩，喝了口加冰的可樂,有些鬱鬱不樂地道：“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回去了,你們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你們不思念現實中的家人嗎？”
“難過有用嗎？還不如省點心情干別的。”希瑪妮反問道：“社長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一旦回去，會禍及親屬。在這個問題解決前,回歸現實害人害己。”
“學院隱瞞的東西還少嗎？而且這又不一定是真的，不試試怎麼知道……”金宇哲嘟囔了一聲，低頭重重地吸了口飲料，覺得連肥宅快樂水都不能給他歡樂了。
看到金宇哲的心情低沉不已,余幼楓放下勺子，輕聲安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要在學院裏度過四年。如果她說的是假話，早晚會被我們拆穿的。”
“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努力提升自己,有了優秀的成績，我們才能擁有更高的權限。假如到時候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那我們可以嘗試成為講師,主動去推進‘在現實中屏蔽夢魘’的研究。等研究出了成果,我們應該就有希望可以回歸現實，重新見到親人了。”
被兩人勸慰了一番,金宇哲心情慢慢開朗起來，感覺未來又有了盼頭。
吃完晚餐后,余幼楓和希瑪妮一同走進女生宿舍,各自回歸了自己的住處。
宿舍里,杏梅正端坐在椅子上看書。
喬文藍離開文學社后，就直接去了姜思甜那裏，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余幼楓洗漱過後，直接爬到了床鋪上，背靠軟枕開始查看本次出行的收穫。
文學社不愧是底蘊深厚的社團之一，出手無比大方。
她本以為下午在社內看到的考卷檔案就是了不起的收穫，感覺自己對夢魘胚胎的了解豐富了不少，為此感到心滿意足。
但她沒想到的是，在離開社團前，秘書小哥還給他們每人都發了一份“防禦護符”和“噩夢原稿”。
前者是一種夢魘衍生物，能抵消一次來自外界的物理攻擊。
有了“防禦護符”，余幼楓就可以不用擔心睡覺的時候會有人突然爬床用刀捅她了。
“防禦護符”觸發后，會讓她從夢中驚醒，有應對現實的機會。如果當初阿德琳娜有這個東西，遇到襲擊她的阿卡也不會毫無反抗之力，算是文學社給萌新們的一道防護。
另一件物品，不是夢魘衍生物，而是由高年級社員用靈感寫成的文章。
當對靈感的掌控達到一定程度，可以在意識的操縱下，將它附着於筆端，在紙面上寫下蘊含靈感的文字。
“噩夢原稿”的主體是承載了記憶的靈感，對紙筆的材質沒有特殊的要求，哪怕是用最普通的信紙和鋼筆書寫也絲毫沒有問題。
余幼楓拿到的，就是這樣一份“噩夢原稿”。
“這兩樣加起來，比1學分的價值多了數倍，入社費還真是為了確定我們的誠意收的……”
余幼楓心裏感慨了一陣，將“噩夢原稿”小心折起。
比起“防禦護符”，安格斯給他們“噩夢原稿”時提出了相應的要求。
當然，這要求並不過分，甚至非常寬裕。
只要在兩年之內，能寫兩份新的“噩夢原稿”交還社團就行。
“‘噩夢原稿’可以體驗書寫者注入的記憶，以第一人稱的視角代入書寫者當初對付夢魘胚胎的所行所思。”
“使用‘噩夢原稿’的最佳方法，是在睡夢中閱讀。我把它折起來放在枕頭下，今晚睡着的時候再看吧……”
余幼楓將折好的“噩夢原稿”塞到枕頭下面，瀏覽了一會兒終端上的知識，才躺在枕頭上沉入夢鄉。
她睡着后沒多久，喬文藍回到了宿舍里。
喬文藍表現和往常一樣，她喝了一管靈感補充劑，早早就上床消化藥劑了。
在十一點鐘之前，杏梅關了燈，宣告了這一天的結束。
沒多久，505宿舍便陷入了沉寂和黑暗之中。
……
凌晨十二點整。
寢室里一片靜謐。
月光透過輕薄的窗帘，鋪灑在瓷磚表層，給瓷磚鍍上一層灰色的陰影。
未關緊的窗戶吹進一襲微風，給溫暖的寢室帶來一絲絲涼意。
在微風的陣陣吹拂下，喬文藍被突兀凍醒。
她靜悄悄地起身，踩着扶梯下了床。
喬文藍沒有穿鞋，她穿着一雙絨毛襪子直接踩到了瓷磚上。
襪子踩踏地面的聲音極輕，她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悄無聲息地打開門，離開寢室朝電梯走去……
“叮——”
一樓到了。
喬文藍穿着睡裙，腳上套着襪子。她走出電梯，穿過灰暗陰測的走廊，站到了【自動販賣機】前。
她的面容極其平靜，似乎完全不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宿管員】。
從外表的任何地方觀察，都看不出她哪裏有不對勁。
她的臉龐紅潤，眼睛還帶着剛起夜的朦朧睡意。
這就像是在一個普通的夜晚，一名普通的女大學生突然心血來潮，想從【自動販賣機】里買點充饑的食物。
這一切都好像是她突發奇想，是她自己想要這麼做的。
在寂靜的夜晚，沒有人關注這邊，也沒有人阻止她的行動。
喬文藍抬起胳膊，十分自然地將手掌按在了【自動販賣機】的收費屏幕前。
她回憶起夢中看到的那個人偶影像，在心中默念出她的名字。
當那個名字在心底浮現的一剎那，指尖透出幽冷殘酷的綠光，屏幕上面的數字以極快的速度跳動，幾乎就在眨眼間，便竄上了十億位。
當數字停止跳動的那刻，喬文藍恍然驚醒。
她迷茫而又驚恐地看着眼前的屏幕，上面顯示出的是一個極其驚悚的數字——“3184745215”！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秒？
她不知道。
可她曾在一本文藝雜誌上看過，也大概記住了一年的時光有多長。
一年，也不過僅有三千多萬秒而已。
而眼前的數字不是三千萬，而是超過了三十億！
粗略的換算下，那就是一百年！
她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剩下的壽命，能有一百年這麼久嗎？
喬文藍慌亂不已，她想撤銷這次交易，取回自己流逝的壽命。
然而，一隻布娃娃已經掉進了取貨口裏，綠色的熒光最後閃爍了一下，便瞬間寂滅。
就在喬文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一隻纖白的手掌伸進了取貨口中，將布娃娃取了出來。
喬文藍瞳孔陡地放大，她驚悚的往上偏移視線，赫然看到了姜思甜的臉！
“姜助教？你什麼來的？！”
姜思甜沒有沒有回答，她雙手捧着布娃娃，眸光微微閃動，似有淚水覆上了眼瞳。
她將布娃娃擁於懷中，嘴角勾起了淺淺的微笑。那笑容無比單純，無比純粹，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喜悅。
幾秒后，她手中的布娃娃忽然變大。
於是姜思甜半蹲在地上，擁着娃娃輕聲道：“謝謝你，喬文藍。多虧了你，我姐姐才能回來。”
“你，你什麼意思？”喬文藍渾身僵住了，她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恐怕在她離開宿舍的那一刻，姜思甜就在這裏等待她了！
“我很抱歉，在這件事上利用了你，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姜思甜的聲音充滿歉意，可是裏面絲毫沒有後悔：“我用你的壽命購買了這個娃娃，你時間所剩不多，大概只剩下一兩分鐘了。”
她的眼眸低垂，似乎為此感到歉疚。但她的眼神一瞥到娃娃，就忍不住泛起淺笑，剋制不住內心的喜悅。
“你知道嗎？你的壽命很長，我在人群中發掘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了你。”
“當初，我的姐姐在【自動販賣機】前消耗掉了所有壽命，失去了全部的她，成了【自動販賣機】的新商品。”
“我一直都在找尋長壽的人，可合適的人選總是差了那麼一點。幸好，我最終看到了你，你餘下的壽命，足夠可以購買我的姐姐。”
姜思甜懷中的布娃娃已經長到了半人高，巴掌大小的衣服撐裂成碎片散落在地上，顯得十分詭異。
喬文藍木然僵立在原地，此時明白了一切。
恐怕就在姜思甜請求送她回宿舍的時候，她就有了這個打算。
或許更早……或許就在開學時她第一個舉手發言的時候，她就盯上了她。
喬文藍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悔恨，她想衝過去報復她，可她早已經不能動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布娃娃迎風生長，長成和姜思甜相同體型的女人。
女人和姜思甜一樣高，她身上的布質皮膚逐漸軟化，從布料慢慢變成了正常的肌膚。
在【自動販賣機】發出的刺目光線下，喬文藍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
她和姜思甜長得一模一樣，如同割裂的鏡片，同時望向了她。
“姐姐，她是……”喜悅過後，姜思甜的聲音變得充滿負罪感。
然而不等她說完，姜思夢便輕笑一聲，單手覆住了自己妹妹的眼睛：“我知道，不必看了。”
“這只是無關緊要的人，就當是我殺的，你不用為此難過。”
姜思夢嘆息着將妹妹擁入懷中，這是她的血親，她的姐妹，她生命的二分之一。思甜用【生命】將她的一切分給了她一半，與她共同面對無時無刻的詭異和痛苦，才讓她在那個瘋狂的環境中保持了理智，能堅持到歸來的這天。
喬文藍一動不動，她絕望地看着自己的皮膚粗糙扭曲成一襲布料。
她的身體逐漸縮小，最終變成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娃娃，睜着黝黑的眼睛靜靜躺在了地面上。
【自動販賣機】熒光一閃，布娃娃像是有了靈魂一般，順着取貨口爬了進去，轉瞬消失在了樓道里。
“不要哭，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姜思夢接過妹妹脫下的白色風衣，隨意披在肩頭。
這時，遠處傳來“噠、噠”的高跟鞋聲，讓姜思夢記起了非常遙遠的回憶。
想起闊別已久的【宿管員】，她不由勾起了唇角。
她俯身抱起體質變弱的妹妹，帶着她離開這裏，走向半年前兩人曾居住過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