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阿卡圖塔張了張嘴,到底沒有出聲。
執行者們一個比一個鐵石心腸，向他們求饒是沒有用的。跟這群木頭說話，只會浪費口水,讓他的嘴也碎成陶塊裂掉。
執行者放開了對他的限制,阿卡圖塔握緊拳頭,突然往後一揮，卻沒有打到任何東西。
緊接着，他從喉嚨內側發出凄厲的慘叫,疼得抱頭打滾，兩腿之間濡濕了一大片，發出腥臊的尿味。
他躺在地上痛苦抽搐,臉皮擠壓出無數道褶子，類似皸裂的土塊。
他肩膀以上的部分佈滿細碎的裂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壞掉的人形陶罐。
如果這幕讓新生看到了,準會晚上做噩夢。然而執行者對此熟視無睹，只是毫無感情地道：“快上去，不要浪費時間。”
阿卡圖塔大口喘氣,他畏懼執行者的懲罰,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抖着腿邁上台階,每走一步，心就會更涼一截。
摺疊盤旋的台階,猶如張大口的巨蛇,延伸到肚腹深處……
他走走停停,對身邊的一切都疑神疑鬼。
他懷疑樓梯的扶手裏藏着玄機,因此連碰也不敢碰。
過了五分鐘,他才將將走到二樓。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了女人的輕笑聲。這讓他麵皮緊繃,臉上又有無數陶塊掉落下來，每一片上面都連着漆黑的血肉，扯得他生疼。
“誰？！”
他猛地轉身，看見背後有一個笑着朝他招手的女人。
女人有一頭秀麗的黑髮，不過此時已經被血液沾污，顯得骯髒又詭異。
她被匕首剝開的腸肚流了一地，這些腸子彷彿被賜予了生命，飛速朝他流動，想要纏上他的腿腳。
阿卡圖塔大吼一聲，發瘋似得拚命往上面跑。
他的靈感侵蝕度超越85%，噩夢因子棲息在他的精神中，每時每刻都在增殖，壓迫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了。
對他來說，現實和夢境一樣恐怖，他的身體逐漸扭曲異化，噩夢終究從虛幻入侵到了現實。
他即便能活下去，也會很快尋死，最多在死前殺兩個人泄憤，帶她們和他一起下地獄。
“呼、呼……”
他大口喘氣，伸手將舌頭碎片掏出，硬撐着繼續往前走。
他已經跑到六樓，前方的台階無比狹窄，窄到僅僅能容納他的一隻腳。
台階兩旁沒有欄杆，一不留神就會從兩側掉下去，這讓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同時心裏充滿了疑慮——
正常樓梯會這樣佈置嗎？
校規明令禁止學生前往一號教學樓七層，莫非樓梯是故意建造成這樣的嗎？
阿卡圖塔沒有來過，因此無從得知七層以前的情況。
實際上學院裏危機四伏，除了固定的幾處場所，學生們很少有閑逛的。
窄小的樓梯昭示前面一定有什麼詭異的東西，阿卡圖塔極不想過去。然而不完成任務，他會再次遭受可怕的懲罰。
阿卡圖塔咬了咬牙，他吐掉碎成陶片的牙齒，戰戰兢兢地爬上七層。
七層以上還有十來級台階，這些台階恢復了正常尺寸，越過它們就能到達樓頂。
可是，阿卡圖塔卻一動也不敢動。
通往天台的樓梯，此時站了個人。
那是一個穿着藍色短褲，腳踩露趾涼鞋的女孩，她站在樓梯中央，抱着胳膊不住打顫。
阿卡圖塔咽了咽口水，吞下一股子土味。
“…你是誰？”他色厲內荏地問道。
“誰？”女生顫抖着轉身，露出一張秀麗的臉蛋。
她臉上佈滿淚痕，這讓阿卡放鬆了一點，但還是充滿警惕。
在這個地方有一個人太奇怪了，她真的是人嗎？
“你為什麼在這裏？”他雙腿發力，隨時準備向後逃跑。
“我是大二的學生，你是剛來的學弟吧？”女生抹了把眼淚道：“我和你一樣，都是犯了錯誤，才不得不到這裏來的。”
大二的學生？犯了錯誤？
阿卡心裏一突，他打量了女生一眼，那點淫邪的想法煙消雲散。
“那你為什麼不上去，上面有什麼？”他粗聲粗氣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沒有來過。”女生搖了搖頭，開始扶着扶手慢慢往上走：“裏面的東西一定很可怕，我想晚一點再進去。不過你說的對，我總要面對的，早點完成學院指派的任務，我也能早點恢復自由。”
聽到女生的話，阿卡心裏充滿了嫉妒。
憑什麼都是犯了錯誤，她光經歷一個夢魘就能解脫？
阿卡雙目赤紅，他跟在女生身後，想不管不顧地把她撕碎。
然而，被執行者吊打的記憶鞭笞着他，提醒他高年級的學生他一個也打不過。
阿卡熄了火，悄悄鬆開握緊的拳頭。
“……”
兩人走到頂層，眼前是一扇雙推的大門。
看見女生停在門口，阿卡有些緊張。他狡詐地落後一步，打算讓女生自己進去，他在外面拍攝就好。
“你不進去嗎？”他問。
“我這就進去。”女生推開一邊的門，露出很小的縫隙，從中擠了進去。
眼看門就要自然關上，阿卡連忙去推，可他剛扶住門，女生就折返過來，雙手扯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拉，將他整個人都扯進了門裏面。
“你想幹什麼！”阿卡朝她怒吼。
可他剛吼完，就發現女生消失不見了。
他兩股戰戰，意識到他剛才遇見的是夢魘，可更讓他恐懼的東西出現在他視線前方，終於讓他明白天台上究竟放了什麼東西。
那是兩根3.1米高的晾衣桿，相隔20多米遠，在大學裏非常常見。
晾衣桿中間扯了一道繩子，按理說這繩子是用來晾衣服的。
然而，這條長長的繩子下面垂下一個個小繩套，在每個繩套里，都拴着一具腐爛發臭的死屍。
這些死屍被高高吊起，似乎是按生前的死亡順序排列懸吊。
從左往右數起，一共有21具屍體。
掛在最左邊的那個，已經風乾成一具骷髏，乾淨的一點腐肉也不剩。
阿卡慌忙打開視頻通話，將天台的場景錄下。
眼前荒誕的一幕讓他非常恐懼，他一邊錄著，一邊朝監察者喊叫：“我已經按你們說的錄了，我可以走了吧？”
“呵呵，可以哦，如果你能出去的話。”
終端那頭傳來讓他不安的回應，在說完這句話后，通話突然一下子斷掉了。
阿卡意識到了事態不對，他連忙沖向大門，可門關的死緊，他怎麼也拉不開。
他用力踹門，同時忍不住往後頭看，害怕有東西趁他不注意偷襲他。
可是，他看了兩眼，卻忽地反應過來一件事——
掛在最右邊的女屍，似乎非常眼熟。
女屍的面容早已腐爛的看不清，但她穿着藍褲子，腳脖子上掛着露趾涼鞋。
這些服飾稍有褪色，但極容易認出，它們就是剛才站在樓梯中央的女生穿的那件。
“她死了？”
“原來她早就死了？”
阿卡十分駭然，感覺到他的視線，那名吊在繩套里女屍竟抬起頭，朝他裂開嘴，掉出一截爛掉的舌頭。
她的嘴角越咧越大，帶動上吊繩微微晃動，連眼珠子都激動地掉了下來。
女生垂下頭，終於徹底咽了氣。
在死去的那刻，她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喟嘆，感激地迎接到來的終結。
阿卡瞠目結舌，嚇得說不出話。這時一個繩套突然伸出，死死拴住了他的脖子。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拖到了晾衣桿中央，被高高掛在了繩子上……
……
阿卡是第二十二具屍體。
他還擁有意識。
他曾試圖掙扎，但他在掙扎了半個小時之後，發現這隻能讓他窒息的更痛苦，他便放棄了。
他會看着自己腐爛，看着自己被蚊蟲啃食，哪怕變成一具白骨，他也不會真正死去。
他將忍受風吹日晒，和其他二十一名同伴一起懸挂在繩子上。
當夜風吹動，他們的影子會在地上輕輕搖晃。
他將以這種方式活到終結，一直到下一個人來臨，他才能從永恆的痛苦中解脫……
……
任務完成。
終端彈出清脆的機械音。
執行者回到宿舍，他摘掉兜帽，露出一張毫無特色的臉。
他的五官單看都挺不錯，但組合起來，卻叫人很難記憶。
他就像一個在大街上偶然撞見的路人，就算你努力去記，也會很快將他忘掉。如果容易被忘記也算特點的話，那這就是他那張臉最重要的特點。
“【天台】的事解決了嗎？”
執行者的舍友問道：“最近上天台不會再遇到它了吧？它向來被控制在一號教學樓上面，昨天突然移動到男生宿舍樓頂，真是嚇我一跳。”
“暫時不會了，這次倒計時減一，能讓它安靜很長一段時間。”除去靴子，執行者又矮了一公分，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個子。
“我記得【天台】的倒計時是四十九，七七四十九，這在東方是一個很玄學的數字。”他的舍友回憶道：“如果我沒記錯，再來二十七次，它的倒計時就會歸零。”
“嗯。”關於【天台】的事並不是什麼機密，執行者也就應了。
在做任務的時候，他一向雷厲風行，但面對舍友講話，他卻顯得有些猶豫：“那個……你一會要去見許雨教授是嗎？你還沒有加入社團，贖罪社對任何學生都很歡迎，我可以為你引薦……”
他支支吾吾，最後沮喪地閉上嘴，竟說不下去了。
“怎麼，你又想救我嗎？”澹臺誠似笑非笑地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去許副教授那裏兼職，賺點學分而已。”
“再聲明一次，別向我傳教，我對你們的信仰沒有任何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