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是呀。”杏梅不再掩飾，隨着她起身，背後的灰色玻璃瘋狂變形。

那張印刻在玻璃上的鬼面如蝶翼扇動，在它縮小的時候，余幼楓認出這是一張熟悉的臉——

喬文藍被剝掉的臉皮，被完整地平鋪在玻璃上，臉皮被拉伸蹂.躪，只一瞬便面目全非。

“你為什麼要說出來呢？親愛的。”杏梅伸手攬住她的脖頸，溫熱的唇吻上她的耳垂，貪婪地咬破上面的血管：“我好孤獨啊，成為我的一部分好嗎？”

“你就是這樣殺死喬文藍的？”余幼楓感到耳垂傳來撕裂般的痛疼，與疼痛一起到來的，是嚴重的肌肉痙攣。

“她呀，比你還聰明。”杏梅咯咯笑着，神色溫婉而又溫柔，卻被透過窗戶的灰色光線覆上一層詭異：“可那又怎麼樣呢？我把她塞進了馬桶里，除了那張臉，她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察覺被縛之人的輕顫，杏梅鬆開纏繞住她後頸的胳膊，用手撫上她的臉頰：“幼楓，不要害怕，我不會那樣對你。在玻璃被填滿前，我不能離開這兒，只有剝下足夠的臉，蝶翼才能長成。”

她舔了舔沾血后猩紅的唇，露出滿足的笑：“親愛的，你閉上眼好嗎？我有些餓了，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蜘蛛已經咬住她的獵物，用牙齒為其注入神經毒素。

毒素順着血管流入脊椎，余幼楓垂眸凝視米白色的睡裙，恍惚在上面看見了鮮紅的沙漏。

“是這樣啊。”

不可挽救。

“你是這樣想的啊……”

殺人者已放棄為人。

她臉上帶着哭一樣的表情，用力揮出左手，一刀割斷了杏梅的喉嚨。

刀刃深深插.入喉管，然而揮刀者完全沒有割肉的感覺，反而像是在割一塊玻璃。

被切開的喉嚨流出灰色的玻璃膠質，杏梅歪着脖子，從喉管發出刺耳的氣音：“親愛的，你逃不掉的……我會是你永恆的噩夢。”

她的臉蛋迅速腐壞崩解，不一會兒整個身子就軟成一灘爛泥，如融化的雪糕一般堆在地上。

灰色的肉泥打濕了余幼楓的小腿，蛛絲般的黑髮纏滿了她的腳。

余幼楓記憶中最後一個片段，是杏梅死前癲狂的微笑。

余幼楓麻木地把抓住她手臂的縴手扔掉，手掌一掉在地上，立馬摔成一灘爛泥，和其他肉泥混雜在一起。

“……”

余幼楓走出衛生間，她走到洗手池旁，一遍又一遍地沖洗曾經被爛泥覆蓋的胳膊。直到門外響起“噠噠”的高跟鞋聲，她才重新回到床上，將水果刀墊在枕頭下面。

一切都會好的。

她這樣對自己說。

然而，她躺下沒多久，便感覺有人貼在她的背後。

她驀地睜開眼。

枕後傳來熟悉的輕笑聲，一股帶有玻璃膠質的氣息噴吐到她的側頸，如蛛網縛住了她半個身軀。

一隻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

她被另一隻手蒙住眼睛，被掐住的喉嚨咯吱作響，骨骼被一塊塊捏碎。

余幼楓用力掙扎，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窒息和麻痹，還有杏梅扭曲的低語聲。

她的身體逐漸發冷，意識開始模糊，不用多久，她就會沉入永恆的夢境……

……

余幼楓從夢中驚醒。

她直起身子，驚魂未定地打量宿舍，杏梅和喬文藍都在床上熟睡，她們的胸脯微微起伏，發出輕淺均勻的呼吸。

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噩夢。

真的……只是一個噩夢嗎？

余幼楓反手掀開枕頭，枕頭底下空蕩蕩的，並沒有那把用來防身的水果刀。

她一直沉睡着，整晚都沒有離開床。

然而，她並沒有感到安心。

她捂住喉嚨，上面還殘留着沉鬱的鈍痛。

藉著起伏不定的月光，她看見右手腕上清晰的指痕，那是被杏梅掐出來的印跡。

她還在夢中嗎？

這是另一個噩夢嗎？

余幼楓精神恍惚，她想去廁所查證，看看馬桶里有沒有人頭，可是她聽見走廊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想起米雪瑤的遭遇，被抓住一次，要付出十學分的代價。

顯而易見，她沒這麼多學分。

如果這是噩夢，被殺也不會真死。

如果這是真實，冒昧的行動會讓她背上巨額債務，聽說校醫還要收利息，兩相對比起來，還是欠債比較可怕。

余幼楓閉上眼，聽見了高跟鞋打開門，在宿舍里遊盪的聲音。

她聽見高跟鞋站在她的床底，久久沒有挪動腳步，但一直等到它出去，她都沒有睜開眼睛。

黑暗中，她彷彿感到有東西爬上梯子，坐在她的床頭怨毒地窺視她。

但余幼楓始終沒有睜眼，她把這當成又一個噩夢，沉默地忍耐可能發生的一切。似乎不睜眼，不去看，就可以不用承受。

她保持平穩的呼吸。

她終於熬到了黎明。

……

終端上的鬧鐘響起，余幼楓關掉震動，上面的時間顯示目前是早上六點鐘。

她下床洗漱，選了一件長袖襯衫，遮住被掐青的脖頸和手腕。

她沒有梳頭，栗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她隨意理了理，讓它們不那麼凌亂，就結束了洗漱，準備去食堂吃點東西。

“幼楓，你起的好早。”杏梅褪下睡衣，換上一襲淺藍色的百褶裙：“去食堂嗎？我和你一起。”

“嗯。”

兩人一起前往食堂，還是選了昨晚就坐的東方餐區。

杏梅取了碗皮蛋瘦肉粥，拿了一個糖三角作她的早餐。

至於余幼楓，她的食慾再次減弱。不過她還是吃了七根油條、八個煎蛋、九個炸糕、十來個蝦餃以及一小盆胡辣湯。

杏梅已經對余幼楓的飯量見怪不怪，吃過早餐，她們離開食堂，準備用剩下的時間多學點終端上的知識。

在路過隔離餐區的時候，她們看見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仍坐在那兒，低頭喝一碗永遠也喝不完的湯。

這個點許多學生都沒起來，因此也就沒人跟西裝男搭話，更沒有癱在地上海龜爬的人。

走出食堂大門，一陣風吹起余幼楓的栗發。她下意識想將髮絲撫平，卻不防一隻手撫上她的耳垂，讓她僵在原地，渾身戰慄不已：“幼楓，你耳垂這裏好紅，是發炎了嗎？”

“唔…可能是被蟲子咬了吧。”余幼楓含糊地道。

“宿舍里有蟲子？太可怕了。”杏梅憂心忡忡：“這讓我想起軍訓，睡覺的地方有爬蟲簡直是噩夢，絕對不能讓這些傢伙出現在我們宿舍里！今天課程結束后我們去超市看看吧，說不定裏面有殺蟲劑。”

“好。”余幼楓胡亂點頭，她不太想和噩夢主人公聊這個話題，即便她已認定昨晚是夢，可她還是不免對杏梅有一丁點心理陰影。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二號教學樓，步入《夢魘學》所在的303教室。

因為來的過早，裏面只有她們兩人。余幼楓打開終端，坐在第三排的座位上翻閱光幕里的信息，杏梅坐在她旁邊，也在專心學習，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八點半。

八點半一到，一位身着教師職業套，鼻樑上架着一副銀邊眼鏡的女性就站到了講台中央。

經過簡單的自我介紹，學生們了解到這位老師名叫段薇，在學院的職稱是【講師】，以後也是他們7班的班主任，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都將是她來給大家上課。

段薇講師是個身材高挑的混血美人，她的五官深邃立體，一頭灰色的頭髮被利落紮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段薇不苟言笑，看起來相當嚴肅，不過由於她過於年輕，學生們還是對她有一種隱秘的不信任——她也就二十三四歲左右，講課不會像姜助教一樣水吧？

擔憂一個月後決定命運的考試，學生們很害怕從段薇這裏學不到東西。

可很快，他們的疑慮就煙消雲散。

他們看見段薇在前面打開了一個課件，裏面赫然是一個精心製作的ppt。

這讓他們無比欣慰，有課件，說明老師是真心想給他們講課的，至少不會像姜助教一樣，隨便扯兩句糊弄完課時了事。

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中，段薇啟唇道：“在你們進入教室的時候，我給你們開啟了查閱夢魘的權限，這節課結束后，你們就可以從終端上查閱部分夢魘的信息了。”

“在課程的最開始，我們首先要了解夢魘是什麼。”

“預習過的同學應該知道，夢魘是從噩夢中誕生的異常物。它們無法被目前的科學解釋，有一套獨立於現有科學體系之外的規則。”

“它們種類豐富，可以說每一個都是不可複製的個體，能力和危害也是各式各樣的。誕生的夢魘已經化為一種概念，無法用任何手段殺死，只能等它們的‘倒計時’結束，自行消散死亡。”

“老師。”有學生舉手：“那在宿舍遊盪的高跟鞋怎樣才能消失，它的倒計時是多少？”

被打斷講課，段薇也不生氣，直接給出了解答：“【宿管員】是去年捕獲的夢魘，因為它危害不大，就被安排到宿舍充當宿管。

【宿管員】一般在夜晚出沒，每抓到一名違紀學生，對其施以懲罰，它的倒計時就會減一。至於它的‘倒計時’什麼時候歸零……我無法確定，只有靈感極高的織夢者才能看見剩餘的倒計時。”

看見學生們若有所思的樣子，段薇點開下一張ppt，繼續進行講解：“夢魘一旦形成，就只能按它們的規則使用，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減少它們的倒計時。所以，我們必須在夢魘誕生前的‘胚胎’階段消滅它們。”

“夢魘胚胎成長於噩夢之中，它們通過噩夢汲取養分，而想消滅它們，必須深入噩夢裏層。”

說到這兒，段薇面色凝重：“和普通噩夢不同，夢魘胚胎所在的噩夢中含有大量的‘噩夢因子’，胚胎本身也會運用靈感改造夢境。

也就是說，在胚胎所在的夢境死去，在現實中也會真死！這和軍訓的小打小鬧不一樣，這點你們一定要注意！”

段薇留了點時間給學生們消化信息，教室里頓時充斥着竊竊私語。

良久，段薇才道：“說道噩夢因子，我們得先知道靈感的概念。想要對付夢魘胚胎，‘靈感’是必不可少的。”

“靈感，是與‘視覺、嗅覺、聽覺、味覺、觸覺’並稱的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超感覺知覺’。靈感高的人，可以通過夢境預知未來，平日生活中也能預感到即將發生的危險。”

“就像前天開學的時候，有名新生妄圖用槍械偷襲助教，卻被助教輕鬆躲開，這就是靈感的作用之一。”

“哇，難怪。”喬文藍在底下小聲道：“聽說有名新生襲擊助教，結果被打得半身不遂，在校醫院裏嚎得老慘了，原來這事是真的。”

段薇沒管底下的嘩然，播放了下一張ppt：“部分心理學家認為，靈感屬於潛意識的範疇，人類每天都會接受大量外在刺激，但大部分信息會儲存在大腦深處，並不為我們的意識得知。

只有在遇到相應事件的時候，潛意識才會將這些線索串聯起來，讓其浮現於意識淺層，這就是某些‘既視感’的來源，也就是心理學層面對‘靈感’的解釋。”

“當然，這固然有道理，可我們所要掌握的靈感，已經超越了心理學的概念。

終端里有《普通心理學》、《人格心理學》等心理學入門的書，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在課後自學，這裏我不做過多贅述。”

段薇頓了頓道：“經學院導師研究發現，靈感，是一種可以經鍛煉提升的精神能量。

擁有靈感，織夢者才能操控夢境，扭曲現實。

普通成人的靈感在20安~30安之間，有些熱衷於清醒夢的人，以及某些擅長冥想的瑜伽大師，他們的靈感會超過35安，但不管怎麼鍛煉，普通的人靈感等級都是E級。

他們再怎麼訓練，靈感也不能超越50安，這是由他們的天賦決定的，是努力無法改變的事。”

段薇用銳利的眼神掃視一周，口吻冰冷地陳述道：“50安，是進入胚胎噩夢的最低要求。在月考之前，你們必須將自己的靈感提升至50安以上，達到D級層次。

達不到這個水準的，參與考試也是送命，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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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明兩天的更新會講本文的重要設定，解釋主角為什麼會做那個夢，不建議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