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聞
“馬上誰家白面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
中土有四國,東幽,西武,南華,北嶽,赫赫揚揚皆已千年。其中最負盛名者,便是身處仙島之外的南國。
南國,名南華遙國,居東海之畔,南海之濱,此國人崇仙尚道,大興廟宇祭拜,各式風俗千年不衰。
既然追崇仙途,自然少不了大量的神鬼誌異,秘聞傳說。只是朝代更迭,星辰交替,傳說亦隨之興起或沉寂。那一年時,南國最負盛名的雜文乃是一部《迷蹤記》。
《迷蹤記》講的是一長兄尋妹的故事。說新志縣有個武生叫白逐年,因祖上得罪了天神,引厲鬼入室,奪走了他年近五歲的孿生妹妹。白逐年成人後,便獨自離家尋找妹妹,發願找不到誓不回鄉。
雖路途艱辛,白逐年卻風雨無阻。天神試探他,帶他上青雲,又帶他入黃泉,以利惑之,以死迫之,白逐年皆不為所動。他一路跋山涉水,又遇到無數妖邪阻攔,他卻折竹為刃,拚死相抗,未曾退卻一步。
他離家后,轉眼二十年已過。白逐年三十八歲時,在山路上遇見一老者,老者對他說,過去之事已了,何必再苦苦追尋!
白逐年卻說,滄海有時盡,此誓不敢欺。
老者神色微變,長嘆一聲后,指向了遠處山澗。
白逐年心知是神仙指路,立即朝前趕去。這一路危機重重,待他尋到老者指引之處時,只見那厲鬼仍奉命守着他妹妹,幾十年如一日。
他已過而立之年,他妹妹卻還是五歲稚童模樣,穿着紅肚兜,戴着長命鎖,見到他時卻不知他是何人。
白逐年望着妹妹,心知這數十年世事變遷,對她而言彷彿不過一瞬,不由得悲喜交加,失聲痛哭。
那厲鬼卻凄凄冷笑,似是早已預料在心。白逐年想帶妹妹離開此處,卻被極為詭異之事困在了原地,令他驚駭無比。
《迷蹤記》的話本便只到這裏,此書的結局被人隱去,成了殘本。但只因白逐年與那些妖魔鬥法太過精彩,縱然故事殘缺也名噪一時。後來更是被編成戲文、雜曲,流傳在民間經久不衰。
原本它就是個熱鬧戲文,不過只在南國流傳,原本隨着時間推移已漸漸沒落,後來卻因一個人出現而四國聞名。
因為此人無論身世或性情,皆與戲文中的白逐年太過相似。
不同的是白逐年是男子,而她,卻是位女子,還是位姿容絕美的青衣坤道。
她時常出現在茶館和街邊,只要有人說或演那齣戲,她就會來到不遠處駐足觀看。
她從頭至尾不發一言,只在最後散場時攔住人們,拿出一隻銀項圈,問眾人可能曾見過青青?
青青是她的孿生妹妹,五歲那年失蹤,至今不知下落。
她不知疲倦地尋找妹妹蹤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漸漸地,說書人便將她也收入戲中,走南闖北說與人聽。
那幾年中,只要世人提到《迷蹤記》,便會說到這個人。無人知道她是否已經尋到妹妹,但卻在無意間將此事擴散開來。
她從五歲起,一直尋到了二十五歲。
戲文中的二十年如白駒過隙,在文人墨客的借題發揮中彈指一揮間。
而她的二十年,每一刻都是煎熬。
“望有仙人能助我,予我所求或所思。”
*********
岑吟,字君故,五歲入道門,從籍琉璃山釉雲觀,拜高功藏鈞先生為師。她性情孤僻,行事偏激,作風極為利落,在道門獨樹一幟,常被人腹誹不似修道之人。
她也的確不像。她執念太重,對修行人而言,執念猶勝殺念。但她數年來所思所想,皆只為一人。
一個她似乎掛在嘴邊,又甚少提及的人。
因此比起她的作風,更為人議論紛紛的,始終是她的身世,也是她偏激性情的緣由。
岑吟是被師兄抱回觀中的。那年大雪封山,監院命人去門外打掃,但天氣嚴寒,誰也不願出門,推來推去,推給了一個天資不足又性情愚鈍的道童。
那道童也不過十一二歲,有些靦腆木訥,持着掃帚一根筋地在大雪中清道。從午後至傍晚,就在他雙手麻木之時,赫然在山路積雪下看到了被凍僵的岑吟。
那時岑吟才五歲,穿着一身染血的白紅羅裙,髮髻散亂,手裏緊緊地攢着一個銀項圈,瀕死之刻還睜着眼睛,身體已經僵了。
那木訥道童嚇得跌坐在地,也顧不得回去叫人,扒開積雪把她硬拽出來,脫下衣服裹住她,拼儘力氣抱回了觀中。
岑吟這條命是師兄救的,也為了救她,師兄身上留下了凍瘡,一到天寒便會發作。但他從來不與岑吟說,每每問起,都說已經好了。
這個人名叫余峰,雖然天資極差卻十分溫和,也因此常常被人嘲笑欺辱。因着岑吟是他撿回來的,便也譏笑諷刺她,但岑吟性情兇狠,向來睚眥必報,她稍稍能動便用雪球狠砸那些人的頭臉,險些打瞎了一個師兄。
觀里有幾位高功會看相,明眼一見便知岑吟出身極好,非富即貴。如此大家小姐,斷然不該在風雪天出現在此,竟還孤身一人,想來定是家中生了巨變。
但每每問及岑吟,都問不出什麼來。她年紀尚小,不知來自何處,不知父母姓名,只知道自己姓岑名吟,字君故,家中紅磚石瓦,僕從無數,有一個孿生妹妹,乳名青青。
她手裏握着的項圈便是青青的。這是她和妹妹唯一的聯結。誰也不能碰她的項圈,一根指頭都不行。
岑吟初來時性情不定,幾歲大的孩子,又受了些刺激,時常鬧得觀中雞犬不寧。眾人拿她毫無辦法,不得已之下,只能請出閉關已數年的藏鈞先生。
藏鈞先生乃是觀中大德,十分有威望。他一見岑吟,便問她可是在憂慮姊妹下落?岑吟大哭不止,只說妹妹和她一同被人抱走,卻不知為何把她丟在了這裏。
問她那人模樣,除了一身白衣,別的都不知道。
“這孩子的命格……其他人怕是壓不住,不如拜在我門下吧。”藏鈞嘆道,“那個帶她回來的人是……?”
眾人面面相覷,把余峰推了出來。
余峰沒見過藏鈞先生,只知道他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嚇得戰戰兢兢。但藏鈞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晚輩叫余……余峰……今年十二歲……”
“既是你帶回來的,想來跟你有緣,就由你來照顧她吧。”他笑道,“你也拜入我門下。”
余峰愣在原地,旁邊人提醒他,才回過神來扣頭拜師。
藏鈞先生修道近百年,所收之徒屈指可數,能拜他為師簡直天方夜譚。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岑吟和余峰。
正所謂種如是因收如是果,其他聰慧之人求而不得之事,卻被一個愚鈍的道童收入囊中,實在唏噓。
不過說來也巧,自從岑吟跟隨藏鈞修行后,的確一日比一日安靜下來,性情也和緩了許多。她換了一身青衫,每日和師兄師姐們一起讀經,坐寰。雖然年幼,卻看得出這是個美人坯子,且天分極高。
余峰恪盡職守,一直如長兄一般照顧她,冷了添衣,困了添被。有他在,岑吟漸漸有了笑臉,還把自己的項圈拿給他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炎炎夏日時,余峰常常一邊為她梳頭一邊輕念,“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岑吟沒有做聲。
余峰為了照顧好她,跟師姐學了如何編髮髻。他為岑吟梳了兩個圓圓的童子髻,又拿來圓鏡給她看。
岑吟定定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過了片刻,她忽然轉頭道:“爹爹也會念那個詩。”
“你爹爹是什麼樣子?”
“胖胖的,留着大鬍子,愛笑。”岑吟小聲說,“總是抱着我和妹妹念書。這個項圈……”
她說著,抬起手裏的銀項圈,卻抿住了嘴,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強忍着不掉下來。
但是余峰明白,是她爹爹打的,應該打了兩個。她自己的那個已經丟了。
他沒有做聲,只是輕輕摸了摸岑吟的頭。
“別哭,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嗯……”
*********
甲不開倉,財物耗亡。
※※※※※※※※※※※※※※※※※※※※
新文開更~~謝謝小天使們捧場~~這次努力寫個甜爽的故事,男主會在最近幾章閃亮登場的~~
聖誕元旦新年快樂!祝小天使們新的一年一切順利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