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釘榫

楔釘榫

俞善手腳麻利的把床鋪好:“你今晚先跟姐姐睡一個屋,這拔步床能睡四個人都不止,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睡在裏面,我睡外面踏腳上。等會兒我再去燒個炭盆,給屋裏去去潮氣。”

“姐,我去燒炭盆吧。”看着忙碌給自己鋪床的姐姐,俞信的小臉兒漲得通紅。

他有點不太習慣這樣的貼心,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俞善靜靜看着小小的俞信忙東忙西——熟練的燒炭盆、幫忙抹去床架上的灰塵,直到整個床架都被擦的鋥光發亮,又彷彿不敢閑下來一樣,再把俞善帶回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歸置到屋裏,卻沒有一點偷看的意思。

沒有一點九歲小孩可能會有的好奇心。

周家二少爺周懿行,比俞信還要大兩歲,整天撩雞逗狗,小霸王一樣橫衝直撞。

俞善默默在心裏比較着,喉嚨里像堵着一團棉花一樣,說不出話來。

當初了解到信哥兒的處境,俞善就動了心思。

白翠娘這三年來,已經在周家站穩了腳跟,她與周老爺情濃意濃,過好日子不難。

有俞善這個“拖油瓶”在周家礙眼,對白翠娘來說,並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而信哥兒若是無人庇佑,恐怕不能長大成人。

所以並不需要太多衡量,俞善就下定了決心,回平溪村生活。

還好,她回來了。

俞善勉強笑着招呼道:“信哥兒,你來試試看,這是姐姐給你帶的新棉衣,我只會織布,女紅不行,這些都是請周家針線上的人做的,針腳可密啦……”

“還有這些,都是府城裏老字號做的點心,咸甜都有,晚上沒飯吃,只能委屈你和姐姐吃點點心填填肚子了……”

俞信聽俞善嘮嘮叨叨的一樣一樣東西擺出來,無意識緊崩的肩膀,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俞信摸了摸軟和的新棉衣,又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塊香甜的點心,輕輕咬上一口:一種久違的甜味充斥着他的口腔,帶來一種陌生的幸福味道。

這一晚,俞信裹着鬆軟又乾燥的棉被,很久很久都沒有睡着。

直到他聽到躺在腳踏上的俞善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才悄悄的爬到床邊,猶豫了半天,伸出手來,輕輕的摸了一下俞善的臉頰。

確認手下的觸感溫熱,這一切都不是夢之後,俞信心滿意足的爬回被窩,不一會兒就陷入了香甜的睡夢中。

而始終閉着眼睛的俞善,卻在他睡着之後,悄悄的翹起了嘴角。

原主最隱秘的心愿,就是希望可以看着弟弟長大成人,不然也不會明知道老宅的人說謊,還甘願被他們吸血,生怕他們討不到錢,遷怒到弟弟俞信的身上。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不要跟豬打架,不管你贏了還是辦理了,它都會弄你一身污泥。

對現在的俞善來說,她無意與老宅的人繼續糾纏,只想和俞信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俞善摸摸胸口,心中默念幾句,也終於沉沉的睡去。

……

第二天一早,俞善睜開眼睛就發現,床榻上竟然空無一人。

信哥兒呢?

俞善一個激靈,匆匆起身,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吃力的抱着掃帚在掃院子。

劉巧鴿翹腳坐在灶間門口,咔吧咔吧磕着瓜子。

俞善眉頭一皺:“信哥兒,別掃了。你怎麼不多睡會兒,起得這樣早。”

“是你起得太晚了。”劉巧鴿吐了一片瓜子皮:“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姐姐,睡到日上三竿,倒讓男娃子做家事。”

俞信急忙辯白道:“姐姐昨天趕路辛苦了,多休息會兒是應該的。是我想幫姐姐分擔點家事。我還會種地摘菜,餵雞打豬草呢,姐,我不白吃糧食。”

這孩子……是怕自己會嫌棄他嗎?

俞善深吸一口氣,轉向劉巧鴿:“嫂子,麻煩給煮四個蛋,再來兩碗雞蛋糖水。”

有錢賺,劉巧鴿顧不上嘲諷俞善,拍拍手站起來:“你等着,馬上就得了。”

她果然幹活利索,不消片刻就端了上來。

俞善分出兩個白水煮蛋,一碗雞蛋糖水遞到俞信面前:“吃吧,吃飽了跟姐到縣城去。”

說完她拿起一顆蛋,兀自敲敲蛋殼,剝了起來。

俞信看看自己面前和俞善一模一樣的吃食,半晌才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學着俞善的樣子吃了起來。

劉巧鴿瞪大了眼睛。

天哪!哪有女人家大早上起來,啥活兒也不幹,就禍害三個雞蛋的?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揣着賺來的銅錢,心滿意足的回後院去了。

俞善問過劉巧鴿,知道每天早上村口有騾車等着拉人,單日去縣城,雙日去鎮上。

概因平溪村位置好,去縣城也不過是遠一柱香的車程,車錢都是一人兩文錢,童叟無欺。所以村裡人很願意去縣城賣東西,去鎮上買東西。

今天單日去縣城,俞善拉着俞信往村口走去。

“姐,去縣城坐車一個人要兩文錢的,不如我跟着車走吧?我走得快,一來一回能省四文錢呢。”俞信遲疑着提議道。

俞信心裏記着呢,早上他一個人就吃了三個蛋,昨晚俞善和劉巧鴿講價的時候他都聽到了,要六文錢呢。

俞信使出了最大的自制力,才沒藏起一個蛋,好留着以後吃。

在祖父家,日子過得節儉,逢年過節才能沾點葷腥。

平時,堂哥堂弟們都有親娘給偷摸着開小灶,只有他,已經記不得雞蛋的味道是什麼樣了。

昨晚他很久都睡不着,生怕從天而降的姐姐是一場美夢。

其實俞信對姐姐只剩下一點模糊的印象,但是短短的一個晚上,這印象就變得無比真實,讓人不想失去。

只是,現在二房的地收不回來,又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姐姐一個弱女子,帶着他該怎麼過活呢?

要不要回去求求祖父?

心存憂慮的小小俞信現在還不知道,他對眼前這個“弱女子”顯然沒有清醒的認識……

俞善突然停下腳步,一巴掌揉到俞信腦袋上:“還不快跟上?讓你坐車就坐車,人小腿短,等你走到縣城,天都黑了。”

俞信被揉懵了,他獃獃的摸摸腦袋,突然傻笑着小跑跟上俞善的腳步。

去縣城坐騾車要大半個時辰,走路可就一個時辰都不止了。

一輛騾車拉了五六個人,坐得擠擠挨挨,車廂板上還擺滿了要拿去縣城賣的零碎東西,快要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俞善覺得自己有點考慮不周,本來今天去縣城要買許多東西,這可怎麼帶回來呢?少不得還要單租一輛車。

她正想着,突然感覺到車廂里有兩個大嬸不停的打量自己,眼裏閃着八卦的光芒。

俞善對這兩人還有點印象,一個是村東頭的錢嫂子;一個是俞家本家的遠房親戚,嫁在本村的俞麗香,年紀和白翠娘差不多大,按輩分算起來,卻跟俞善是同輩。

俞善在平溪村也算是名聲響噹噹了,畢竟不是誰都能跟着改嫁的娘,到府城大戶人家當“拖油瓶”。

這兩人湊在一起,嘴裏小聲嘀咕着,眼睛卻在俞善和俞信身上掃來掃去,一看就是在八卦他們的家事。

俞善被看得快要火起,正要張口,就聽到“咔嚓”一聲,騾車突然間失去了平衡。

俞善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身邊的俞信。

前面俞根叔也摔得不輕,半天才懊惱的說:“哎喲,車轅斷了!”

錢嫂子和俞麗香只顧着八卦,這會兒狠狠撞在一起,都捂着頭大叫起來:“哎喲,怎麼回事兒,看把我頭撞的!”

“根叔!你也是老把式了,今天這車錢可要給我們免了啊。”

俞善拉着俞信跳下車,看到前面一根車轅斜斜的斷成了兩半。

她拿起斷裂的車轅比對了一下,想了想說:“信哥兒,能去路邊幫我折一根小木棍回來嗎?有你手指那麼粗細就行。”

俞信應了一聲,轉身就跑去找合適的樹枝了。

還有一半路程,幾個人都纏着愁眉苦臉的俞根叔退錢。

等俞信回來的時候,人都走完了。

他看到俞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隻巴掌長的匕首,正一下一下削着斷裂的車轅。

俞根叔鬱悶的蹲在一旁抽着煙袋。

他就是愁怎麼把壞了的騾車弄回家去:“善姐兒,別忙活了,我回去,到木匠那裏定根新的車轅吧。等會兒我把今天的車錢退給你們。”

俞善接過俞信撿來的木棍,比劃了一下:“根叔,等你抽完這袋煙再說也不遲。”

她左手不靈便,只能用手腕虛虛的按着木棍一頭,用匕首細細的把它削成方形。

俞信站在一旁看得入了迷。

只見俞善幾下就將斷裂的車轅兩端,削成左右凹凸契合的形狀,對齊,插穩,再輕巧的將削成方形的木棍橫插在預留的孔洞裏,車轅竟奇迹般的連接在了一起。

“姐,你真厲害!”俞信覺得俞善肯定是變了個戲法,忍不住上前摸了又摸,原本斷裂的車轅,現在結實的很。

俞善順手把匕首插回靴筒里,開始揉發麻的左手——傷了這麼久,左手還是沒什麼力氣:“一個簡單的楔釘榫而已,你要是喜歡,回家我教你。”

新出爐的小迷弟俞信瘋狂點頭。

“善姐兒好手藝啊,像你舅父!”俞根叔也轉愁為喜:“咱們這就出發,你們坐穩了。”

什麼舅父?

俞信迷惑的看向姐姐,他怎麼不記得還有個舅父?

俞善也不解釋,只是岔開話題,微笑着說:

“根叔,這車轅我修好了,就是找齊茬口的時候被我削短了些,你可以暫時先用着,等有空了再去換新的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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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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