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佔鵲巢

鳩佔鵲巢

俞善垂頭看自己的左手,也慶幸若不是廢了一隻手,不能再織錦,恐怕周家不會這麼痛快放人。

看着馬車外的景色,俞善摸摸自己胸口:原主有個隱秘的心愿,她如今感同身受。

這重活一世之恩,俞善一定會替原主完成這個心愿。

平溪村離廬州府城有一百多里路,馬車趕路差不多三個多時辰才到。

這裏背靠着綿延大山,山中有溪流蜿蜒而下,雖是隆冬,不少山上都仍然籠罩着濃重的墨綠,竹海浩瀚,景色頗有意境。

平溪村是個上千人的大村,村中俞姓是大姓,全村一百多戶人家,有一半都姓俞,往上數十代,彼此間總能找出點親戚關係。

俞善的家在村子外緣,快到山腳下的地方。

那是當年俞秀才分家成親后新建的一座兩進小院,周圍沒什麼鄰居,無遮無擋。

所以,俞善遠遠就看到,本應該空無一人的俞家,煙囪里竟冒着裊裊炊煙。

俞善蹙起眉頭,會是誰呢?

推了推院門,紋絲不動,裏面緊插着門栓。

“咚咚咚——”俞善大力敲了幾下,好一陣子才有人將門開了一條縫:“誰啊?”

門裏站着個面生的年輕小媳婦!

看着不到二十歲,手裏捏着塊抹布,手指凍得通紅,她警惕的上下打量着俞善:“你找誰?”

俞善挑眉一笑:“我還沒問你是誰呢,這是我家。”

那小媳婦眼中的疑惑慢慢變成了恍然大悟,緊接着,她“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俞善:……

再怎麼敲都無人應門了。

俞善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回平溪村以後遇到的困難不會少,可是也沒想到剛一回來先吃了一記閉門羹!

車夫張伯算是白翠娘在周家的得力下人,對俞善的家事也略知一二:“善小姐,要不要去你祖父家問一問?”

俞善沉吟了一會兒。

俞秀才這一輩有兄妹六人,四男兩女。俞秀才行二,還有一個大姐,一個小妹分別嫁到鄰村。

人口雖不多,可從當初俞秀才病故,乃至白翠娘改嫁時,為了家中資財田地所發生的種種鬧劇,也不是一件兩件說得完的。

俞善只知道最終結果,就是在族長主持下,俞家老宅簽了放歸書:白翠娘帶着俞善改嫁周家;

弟弟俞信身為二房的唯一男丁,只能留在周家,跟着大伯一家過活。

家中八畝的田地,賃給大伯一家,不收田租,算是抵了大伯一家撫養弟弟俞信的花費。

這二房這空無一人的宅子也托給大伯一家照料,留給俞信長大成人之後再搬回來。

為此,每年白翠娘還要送一筆錢回來,支應這宅子的修繕雜費。

“不去老宅,我們去找族長。”

俞善思索片刻就有了決斷:“說起來,我回村居住,本來也該拜訪一下族長大爺爺,擇日不如撞日,麻煩張伯陪我走一趟了。”

俞家現任族長俞茂山,是個六十多歲的老童生。

他是俞善親爺爺俞茂田的堂兄,血緣關係本就不遠,所以對俞善的突然到來,很是驚喜:“善姐兒真是長成大姑娘了,這要是在外面,大爺爺都不敢認啊。”

俞善提着白翠娘備下的四色點心和一提好酒,笑眯眯地親熱喊道:“大爺爺可是一點兒都沒變。我記得您最喜歡小酌,特意買了府城最有名的玉露酒。”

“善姐兒有心了。”

身為一族之長,俞茂山最通人情世故,幾句寒暄之後便主動問道:“善姐兒這次回來,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不妨直接告訴大爺爺,大爺爺讓你懷安叔給你做主。”

俞懷安是族長家的大兒子,也是平溪村的村長,大約四十來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在俞善的印象中,這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在村中頗有威望。

俞善苦笑一聲:“說來真是慚愧,我如今有家歸不得,可不就是來請大爺爺做主的。”

“我母親一直放心不下年幼的信哥兒,積鬱在心。”

俞善並沒有提及在周家發生的事,也沒有提自己立了女戶:“我身為人子女,又是長姐,理應照顧弟弟。所以打算回村中居住,可誰知道一回來才發現,家中的宅子竟被陌生人霸佔了。”

“居然有這種事?”聽完俞善來意,俞茂山氣得直揪鬍子:

“善姐兒別擔心,咱們平溪村家風清正,向來約束村民,絕不容許任何人橫行鄉里,為非作歹!但是,咱們平溪村人,也不能讓外人給欺負了!”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身為族長,俞茂山不見得事事都公平公正。

但是,俞善的爹是幾十年來,平溪村出的唯一一個秀才,雖然英年早逝,卻在四里八鄉頗有名氣。

更何況俞善娘改嫁的那戶人家,在府城也是大戶,這次還派了車夫來送俞善。

今天這事處理不好,平溪村就要在外人面前,留下一個欺負秀才遺孤的壞名聲。

這才是重名聲的讀書人俞茂山最不能忍受的。

俞懷安趕緊上前替俞茂山撫背,賠笑道:“爹,您消消氣,說不定是一場誤會呢。這樣吧,我帶着善姐兒去茂田叔家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俞善聞言,視線往俞懷安臉上轉了一圈,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那就麻煩懷安叔了。”

俞家和族長家離得不遠。

這會兒是下晌,農人們在田裏勞作,村裡路上並沒有太多行人。

鄉里鄉親的,除非家裏沒人,農家的門戶都是大開,或者虛掩着的。

俞善徑直推開老宅的大門,一眼就看見,院子裏站着個人,正跟大伯母孫氏拉拉扯扯。

咦,這不就是那個差點把門甩到自己臉上的小媳婦嗎?

這回俞善看清楚了,小媳婦面色白凈,一身水紅的綢布襖裙,頭上明晃晃插着支銀簪,不像是莊戶人家。

看見俞善進來,大伯母孫氏有些慌亂。

而那小媳婦臉拉得像誰欠了她幾吊錢:“大姨,你先忙着。我回去了。”

說完擰身就要走。

“慢着!”俞善假裝沒聽見那聲“大姨”,擋住了小媳婦的去路:“懷安叔,就是她佔了我家房子!”

“你胡說,什麼占房子這麼難聽,那房子是我相公租的。”小媳婦叫劉巧鴿,人如其名的伶牙俐齒:

“我相公可是童生,過完年考了院試就是秀才功名!秀才公的名聲也是你們隨便污衊的?”

一聽涉及到一位童生老爺,俞懷安的神色慎重起來。

俞善可沒那麼謹慎,她逼近一步:“我家的宅子,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租出去了。契書何在?”

劉巧鴿一噎,扭身拉住孫氏的胳膊:“大姨,錢是你收的,你來說。”

在場的三個人齊齊看向孫氏,看得她滿頭都是汗:“這,這可是怎麼說的,都是親戚,來家借住幾天,我想着也不是什麼大事。”

孫氏說完好像找到了底氣,又埋怨道:“善姐兒,你這冷不丁的跑回來,是信不過大伯母嗎?我跟你說,宅子越沒人住越荒,就得有人氣才行。大伯母也是為了你們好。”

俞善氣笑了,合著每年收白翠娘一筆修繕費,再轉租一筆,兩頭通吃,胃口很好啊。

“不勞大伯母操心了,我今天回家來就住下不走了,既然沒有契書,還請無關的人把宅子騰出來。”

俞善一直知道孫氏為人吝嗇,就是不知道今天這事是她偷着把房子租給自家外甥女賺一筆私房,還是祖父俞茂田的意思。

“要不是圖個秀才公舊宅的好兆頭,誰會在這種鄉下地方租房子。”

劉巧鴿伸出手心,冷笑一聲:“搬就搬,說好的一年租金二兩銀,租期不到退租,要十倍奉還,賠我二十兩!”

俞善還沒說話,身後有人推門進來,驚訝道:“什麼?一年二兩銀?”

孫氏明顯縮瑟了一下,心虛的往後退了幾步。

俞家人收工回來了。

祖母趙氏當先一步,拉住孫氏的胳膊嚷道:“你是不是藏私房錢了?一年二兩銀,一月就是,就是……”

“一百六十六文都不止啊,祖母。”俞善笑眯眯的隨口報出數來。

“什麼?孫氏,你每個月可是只往家裏交了一百文。”趙婆子暴跳如雷:“還沒分家你就敢藏私房錢了?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和你爹?”

“咦?”話說完,趙婆子才驚訝的問道:“善姐兒?你幾時回來的?”

說話間,剩下的俞家眾人一個個接連進了院子。

祖父俞茂田扛着農具走在前面;

大伯俞懷裕帶着三個兒子走在後面,再往後是三叔俞懷實和三嬸吳氏領着兩個女兒。

還有呢?

俞善對照着記憶中俞家各人的信息,一個一個的比對:

大房的女兒俞蔓聽說在鎮上織坊做工;

三房的智哥兒應該還在學堂;

四叔一家也在鎮上;

還有呢?

信哥兒在哪兒?

俞善突然有些緊張,到了這時,她才有近鄉情怯的感覺。

等了半晌,最後進來的,是個瘦小黝黑的男孩子。

俞善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情真意切的感受到,心裏猛的揪成一團。

寒冬臘月冷得滴水成冰,這孩子的衣衫不光補丁摞補丁,還顯得異常單薄,東一個西一個的破洞露着臟髒的棉絮;

褲子吊腳,露着一段細細的腳腕;扛着木鋤的手,關節處都生了鮮紅的凍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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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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