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水官

都水官

自從俞善無意中“調戲”了奚晟之後,心虛了好幾天。

如果不是必須要跟着送米粉的騾車去河堤,她都打算一段時間不見奚晟,先避避風頭。

原因無他,這已經是“事發”之後的第三天了,奚晟一看到俞善,還是耳朵尖發紅。

奚晟本人倒是若無其事的,看起來很是正常,唯獨那紅得能滴血的耳朵尖出賣了他……

咳咳,俞善裝的比奚晟還若無其事,兩個人別彆扭扭的,好幾天才恢復正常。

對於楊縣令授權俞善來監工製作三合土這事兒,衙門裏頭的反應褒貶不一。

尤其是管轄河工水利這一塊兒的官員,都很不服氣。

雖然郭縣尉負責率領一班差役,來維持河堤工地的治安,具體的水利事務卻不歸他管。

衙門裏專管河堤事務的都水官,姓張名培硯,他也看過俞善的飛沙堰圖紙,並且很不以為然。

現在楊縣令又聽從俞善的蠱惑,搞什麼三合土,這更讓張培硯憤怒不已。

在他看來,這不光是浪費已經很緊張的人力物力,更是荒謬的妄想之舉。

自古治水都有定例,但凡修建堰壩,必然用竹籠盛滿卵石堆築而成,此乃“柔作”之法,重在疏淘。

竹籠的椒眼、卵石間的縫隙都可以讓水通過,能在洪水暴發之時,用以柔克剛的手段,減緩水勢。

而如果這俞小娘子調配的三合土,真如她所說,其堅如石,可抵禦洪水,那無疑於是水利中另外一派——“堅作”派的理論。

堅作派在這數百年來總是試圖找到一種金剛不壞的材料,可以一勞永逸的築堰修堤,然而無數事實證明,這是一種痴心妄想。

洪水暴虐之時,簡直摧枯拉朽,勢不可擋,任何鐵石堅作都無法抵抗。

正是秉承着這樣的想法,當張培硯又一次見到俞善指揮河工們,反覆捶打以竹籠為底盒的三合土時,終於忍不住,面露鄙夷的呵斥道:“嘩眾取寵之輩!”

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所有聽見這話的人,都齊刷刷的把目光轉向俞善……

俞善:……

她無語望天,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最近犯太歲。

俞善承認,不光把手往別人的地盤伸犯忌諱,打破了人們的認知真理,同樣很容易受到質疑。

可是實踐出真知,想知道一件事情到底成不成,至少也要看到結果再下定論吧?

俞善只停頓了一下,根本不理會他,繼續指點那些河工:

“今晚再讓它們最後凝實一次,記得把樣品土塊留出來,留做對比。明天我們試一試把把這批三合土分層夯實以後的牢固程度。”

張培硯沒想到挑釁不成,反被無視。

這比俞善像個潑婦一樣罵他一頓還難以忍受,張培硯頓時火上澆油:

“水利之事關係重大,絕非兒戲。你可知道石江堰一旦決堤,會危及下游數十萬百姓的性命?為了一已私利,罔顧萬千百姓的性命,你承擔得起這樣的罪過嗎?”

俞善轉身,認真看了張培硯一眼。

這位張大人據說只有四十歲,看起來卻像是飽經風霜,少說也有五十多了。他常年日晒雨淋的皮膚十分黝黑,臉上溝壑縱橫,顯得異常蒼老。

聽說這位都水官張大人常年巡視石江縣境內的河段,每年的檢修、歲修都非常認真仔細,還常常與河工們同吃同睡。

俞善的視線掃過他的雙手,身為官員,張培觀的手卻和大多數河工一樣,指縫裏夾雜着泥沙,關節粗大,佈滿了老繭。

俞善內心一嘆,她不怕與人爭執,只是跟張培硯這樣真心熱愛水利的人爭執,總有些自相殘殺的感覺。

好吧,是時候自我證明一下了。

俞善乾脆從河工手裏拎過一把鶴嘴鍬,朝着張培硯大步走了過去……

圍觀的人們驚呆了。

“俞小娘子,冷靜、冷靜,有話好好說。”

這是什麼樣的暴脾氣?一言不合就要人命嗎?

這幾天共事的河工自以為跟俞善比較熟悉了,沒想到這小娘子看着每天笑眯眯的很好說話的樣子,一生氣就要抄傢伙動手啊!

“使不得啊,俞小娘子!”

“張大人,何必跟個孩子置氣,還是快避一避吧。”

男女有別,而且沒人敢伸手攔手持“兇器”的俞善,張培硯身邊的人只好連忙拉着他往後撤。

張培硯不意俞善居然這麼囂張,不止不認錯,還想行兇。

他拚命掙扎着不肯退讓,氣得渾身發抖:“真真是小人行徑!小人行徑!你就算打殺了本官,本官也是這麼說,你休想越過本官,危害石江堰!”

俞善幾步就走到張培硯身邊,她高高舉起鶴嘴鍬,用盡全力向下一砸!

“當”的一聲,鶴嘴鍬砸在一塊已經陰乾的三合土塊樣本上,竟然發出金石相擊之聲!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俞善置若罔聞的噹噹當連敲了三四下,鶴嘴鍬只在三合土塊表面上留下幾個淺淺的痕迹,整個一尺見方的土塊堅如磐石,完好如初!

人群像是停滯了一個瞬間,之後,無數驚嘆聲紛紛響起。

“天哪,土塊居然能這麼硬!”

“俞小娘子沒騙人啊。”

張培硯不掙扎了,他楞了一會兒,跳腳大叫道:“快放開本官,讓我過去看看。”

等他一個箭步衝過去,俞善主動遞出手裏的鶴嘴鍬,張培觀不接,扭頭吩咐一個河工道:

“去拿把鋤頭來,要最大的!”

俞善:……好吧,你高興就行。

她忍不住提醒道:“張大人,這一塊兒是前天留下的樣本,可能沒那麼結實;我們今天又翻過一遍土,硬度只會更高。”

張培硯像是沒聽見一樣,兩隻手握住鋤頭,使出最大的力氣一鋤頭掘了下去!

這一次,三合土塊上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坑,然而整個土塊還是完整的!

張培硯的臉上閃現着一股奇異的光,他看向俞善的眼神,再不見一絲一毫的鄙夷,而是充滿了熱切:

“俞小娘子,本官誤會你了。這三合土真是造福水利的神物!

你剛才說還可以更加堅硬?來來來,天氣寒冷,我們到那邊茶棚喝杯熱茶,坐下慢慢詳談。”

剛才他惡語相向,俞善都毫無感覺,這會兒熱情洋溢的張大人,硬是讓俞善平白無故打了個哆嗦……

既然已經證實了確實如俞善所說,三合土反覆捶打、熟化、夯實以後,堅硬如石,張培硯開始對俞善提供的飛沙堰圖紙抱以極大的興趣。

“飛沙堰是一條溢洪道,因為要靠水流之力將大部分的泥沙帶回外江,其中的關鍵其實只有六個字。”俞善想了想說道。

“哦?”張培硯興緻更濃,簡直求知若渴:“哪六個字?”

“深淘灘,低作堰。”俞善緊接着解釋道:

“所謂深淘灘,為的是保證匯入北渠的江水流速,河道掏挖得要深,這樣才可以保證內江水量夠多,流得夠湍急,捲起更多泥沙。”

“所謂低作堰,是指這飛沙堰築得不能過高,當洪水來臨時,超過堰堤高度的水流會流回外江,如此北渠內江才不會洪災泛濫。”

見張培硯聽得入神,俞善才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堰的作用始終與壩不同。

壩是建在江流、河口的屏障,防止洪水泛濫,其主要目的是為了完全擋水。

而堰是為了改變水流的特性,引導灌溉,防範洪水,有時候,甚至是為了加深水道的深度以通航運。

超過水位時,江水會漫過堰堤流走,所以堰堤承受的洪水之力會更小。”

俞善盡量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詞彙來描述:“如果是大壩,我絕對不敢提出用三合土來建壩,更不敢斷言它能攔住洪水,自然之力只會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可怕。”

“可如今我們是要用來修築堰堤,過量的洪水本來就會直接漫過堰堤流向下游,承受的壓力會小很多。

而三合土比竹籠裝着鵝卵石要結實多了,也不必年年都重新更換竹籠。”

俞善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石江縣此地,幾乎隨處可見竹林,蓋因這座石江堰是由竹籠裝着鵝卵石堆築而成,而且每年都需要更換竹籠,所以徵發河工才會如此頻繁。

石江縣的人甚至可以用編好的竹籠來抵一部分賦稅,因此這裏幾乎每個村莊都會特意留一片竹林。

張培硯幹了十多年的水利,俞善所概括的這些,他無一不贊同。

詳談了一個時辰,喝了四五盞茶,張培硯已經對俞善改觀,甚至有相談甚歡的感覺。

當他對比了每一次翻動、捶打三合土之後,俞善吩咐河工們留樣的土塊,張培硯正式要求參與進三合土的實驗里。

俞善走的時候,張培硯還再三叮囑她早點兒到,不要忘記明天有分層夯實的試驗……

俞善跟奚晟會合的時候,已經是午食時間了。奚晟早就已經交了貨,等了許久。

“等久了吧?”俞善抱歉的說:

“之前楊谷他們還在河堤上擺了米粉攤位,現在小鏡庄人人都忙着做米粉,連攤位都沒時間擺了,不然我們可以去吃碗米粉當午食,吃飽了再趕路。”

奚晟估計了下距離,提議道:“你要是餓了,咱們只用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鎮上,半個時辰就能到縣城。”

從河堤回小鏡庄,騾車要趕上一個多時辰的路,俞善上午用腦過度,這會兒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那就去鎮上吧。”

奚晟從袖中摸出一小包蒸熟的栗子遞了過去:“我在山裏撿的野栗子,蒸熟了吃,粉糯香甜。你先拿來墊一墊,我們很快就能到鎮上。”

他這幾天每天都帶些小食,今天才派上用場。

看俞善接過去,剝了一顆吃得香甜,奚晟微笑着將車趕得更平穩一些。

義父說的沒錯,姑娘家就是喜歡吃甜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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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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