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章

萬字章

“賒牛?”郭縣尉眉頭皺得快要能夾死蚊子了:“這牛怎麼賒啊?從來沒有過先例的。再說,衙門最近缺錢厲害,也沒有那麼多錢拿去買牛。”

“衙門沒有,我有啊。”

俞善眨眨眼,把手裏還沒捂熱的一沓銀票推到了郭縣尉面前:

“這裏有四千三百六十兩,我出個整數,四千兩,少說也能販來五百頭牛。

衙門只需要出面找到門路就行,石江縣征徭役,缺勞力,鬧牛荒;周邊其他幾個縣,還有府城可不缺。”

郭縣尉毫無形象的張着嘴,呆坐在座位上,半天說不出話:“你出錢?”

“嗯,不過我也只出得起這四千兩,剩下這三百多兩我還有其他用途。”

俞善也是被今天拍賣的價格驚呆了,五千多兩啊,看到這一疊銀票的同時,她直接有了新的想法。

見郭縣尉還是不能接受,俞善乾脆更明白的解釋道:

“想要賒牛的農戶可以在衙門登記,先把牛牽回家,再以一年為期還清欠款,沒有利息;

或者農戶也可以在春耕過後把牛還回來,也沒有利息,更沒有租賃費用,等於白用兩個月的耕牛;

當然,要保證這期間不胡亂使役,要是把牛累壞了,或者累病了,就得原價買下。”

郭縣尉沒想到俞善已經考慮得這麼仔細了。

不過,他還是深深懷疑道:“那你這麼做的好處在哪兒呢?別告訴我你是人如其名,大發善心。”

是的,俞善又不是聖母,這樣佔用一大筆錢,做這樣一件有風險的事,利益在哪兒呢?

俞善還指望着郭縣尉出面去外面販牛呢,當然不吝於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講給他聽:

“大人明鑒,我是這麼打算的,凡是從我這裏免費賒牛或是賃牛的農戶,都要保證夏收的時候,交完賦稅剩下的糧食里,至少以市價賣給我五成。

我也許不會真的買走五成,但是我有優先購買權,我說不要,他們才能賣給其他人。”

郭縣尉把這話在心裏打了一個轉,終於恍然大悟:“你這丫頭,真真狡猾!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為了收購夏糧?”

“話不能這麼說啊,大人。我又不光是為了自己,這麼做,總算是能為石江縣的普通農戶做件好事吧?”

俞善臉皮沒那麼薄,該爭取的利益是一定要爭到的:

“我也是為求自保。您剛剛也看到了,拍到配方的糧商就有兩家,一旦夏收的時候他們把持着石江縣的稻米價格,或者乾脆把着貨源,我這米粉生意可就徹底受制於人了。”

郭縣尉也不知道是誇她居安思危好,還是疑神疑鬼的好:“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搶先定下農戶的收成?”

按照俞善的計劃,用耕牛租賃權換糧食購買權,到夏收的時候,輕易就能買到成千上萬石的稻米,至少一年她都不用擔心稻米的來源了。

“我用這五百頭牛能換回來的量,也就夠自己作坊用的,不會對石江縣的糧價有什麼影響。”

俞善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妥:

“況且我可是一文錢也沒收,白白把牛給人使役兩個月呢;若是從我這裏賒牛,八兩銀子一年的利錢又能省下不少,多劃算的買賣,大人您說對不對?”

郭縣尉被她問的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彎來,大喊一聲:“不對啊!”

俞善一臉無辜的看着郭縣尉。

“好你個小丫頭,你又忽悠我。”郭縣尉氣得拿手指着俞善:“你想要牛,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你今天怎麼這麼乾脆,什麼條件都不提,主動拿出三合土的配方,還這麼好心要天天去河堤盯着三合土的進度,原來是想騙我去給你販牛!”

俞善面不改色,笑眯眯的解釋:“大人言重了,哪裏說得上一個騙字呢,您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我啊,畢竟還有那麼多農戶能受益呢,您說對不對?

除了我,誰會捨得壓這麼多錢,買牛借給不相干的人用?”

郭縣尉在心裏算了一筆帳。

春耕至少要兩個月功夫,可犁地最需要耕牛的就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做不完,就會誤了地時。

一頭耕牛可以供好幾家輪換着使役,俞善要真是願意買來五百頭耕牛,至少能惠及兩三千家農戶。

至於她說的稻米優先購買權,郭縣尉倒沒覺得有什麼。

糧商收糧不也是這麼收的嗎?更何況俞善還強調,這是交了賦稅以後剩下的五成。

只要能收足了賦稅,郭縣尉才不在乎農戶們把剩下的稻米賣給誰。

可今年要是什麼都不做,耽誤了農時,收不上來賦稅才是大事吧?

郭縣尉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煎熬過,一時覺得俞善這個主意好,她願意出幾千兩的本錢,做一件對石江縣有利的事,他沒有理由反對啊。

一時又氣憤這小丫頭回回算計自己,算盤打得也太響了,還不是要靠自己辛辛苦苦到別的縣販牛?

想他身為堂堂縣尉,莫不是要淪為牛販子?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郭縣尉一咬牙:“你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他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步伐矯健的不似中年人……走的時候還不忘把三合土配方抓在手裏……

看方向,肯定是去前衙問楊縣令了。

俞善坐下端起茶盞,慢慢品了起來。

要說一點兒也不擔心事情的結果是不可能的,只是能做的她都做了,現在就耐心等結果吧。

這耕牛的事,對農戶、對衙門、對她都有好處,是件三贏的好事。

楊大人又是個愛民的實幹家,應該不會反對。

事情如果真的不成,她手裏也有四千多兩現銀,實在不行就找外地的糧商買稻米,最多也就是貴一些。

楊紹光今天特意留在衙門裏,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知道三合土的進展。

見郭縣尉拉着個臉,風風火火的跑進來,楊紹光心裏咯噔一下,以為是三合土配方沒到手。

要麼就是俞善獅子大開口,提了一個很難滿足的要求,所以這老郭氣不過,跑來告狀了!

腦補了無數念頭的楊紹光,不動聲色的放下手裏的公文,雲淡風輕的笑着問:“老郭,找我有事兒?事情進展得不順利嗎?”

“嗯,順利倒是順利。”郭縣尉胡亂點點頭,覺得自己要說的話不太好張口。

楊紹光眼睛一亮,又心一沉:這老郭怎麼這個表情?

莫非自己看錯了俞小娘子,她真的提什麼無理的要求了?

“那三合土?”楊紹光也不故作矜持了,先問自己最關心的。

“這是配方。”郭四通把那張重若千金的紙遞過去:“俞小娘子還答應每天去工地幫工匠檢查三合土的軟硬,直到熟化成功。”

楊紹光匆匆一掃,大為驚喜:“俞小娘子確實是個大方的小娘子,本官沒看錯她。”

呵呵,原來楊大人也有天真的時候。

郭四通醞釀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開口:

“大人,你說,要是有人願意花錢買五百頭牛,讓石江縣願意買牛的農戶賒上一年,不要利錢;或者是免費租給石江縣的農戶,度過春耕,這事兒……”

“咦,還有這種好事兒?”

不等他說完,楊紹光就驚喜道:“是哪家大戶?”

郭四通彆扭的說:“是,俞……小娘子。”

“她哪兒來這麼多錢?五百頭牛,少說也要好幾千兩吧?”

楊紹光突然意識到什麼,倒吸一口涼氣:“她那米粉配方居然賣了好幾千兩?”

郭四通臉上閃過一絲自得:“主要還是下官安排得好,包、米兩家糧商向來不和,牛、於兩家行商生意上也有過幾次較量,下官只不過稍稍推波助瀾,他們就爭搶着出價,衙門這次中人費就賺了一千零九十兩。”

“……”楊紹光讚許的拍拍郭四通的肩膀:“老郭啊,我就知道,跟俞小娘子打交道的事,交給你准沒錯。”

郭四通被上官稱讚,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但是他還是心裏彆扭:“大人,俞小娘子說她可以出四千兩用來買牛,但是這牛,得靠縣衙去買,石江縣最近鬧牛荒,連城西牛市都空了。”

“有這種事?”楊紹光也開始覺得事態嚴重起來。

一頭耕牛少說也能頂兩個勞力,如果石江縣連耕牛都開始短缺,只能說明春耕的時候勞力會更缺。

俞善真是他的福星,適時給他提了個醒。

楊紹光沉吟了一下:“把衙門這一千兩中人費也投進去,用來購買耕牛。

西北那邊販過來一千頭耕牛,馬上就到府城了,我寫封信,你現在就出發,趁別的縣還沒下手,先哭哭窮,把牛買過來,就用這五千兩,能買多少買多少。”

郭四通立刻答應下來,為上官分憂是理所應當的,他一點兒都不為難!

為著這耕牛,也為著俞善貢獻出三合土的方子,楊紹光覺得至少應該當面謝過俞小娘子,於是跟郭四通一起回到偏廳。

事後回想,楊紹光覺得自己就是多餘開口問了一句:“俞小娘子立下如此大功,若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本官一定通容。”

沒想到,俞善一點兒不見外的打蛇隨棍上:“既然大人這麼問了,那我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楊紹光:“……無妨,小娘子儘管說來聽聽。”

俞善殷勤的笑着問:“不知道縣衙對荒山買賣可有什麼說法?”

“荒山?誰沒事買荒山幹嘛。你現在又不缺錢,想買地攢些家業,直接買良田多好。”

郭縣尉見她有了錢還這麼摳,十分不解,不過還是盡心回答了:

“石江縣這邊除了水多就是山多,按山頭大小,不超過一百畝的,一畝地一兩銀子;超過一百畝的山地,一畝地八分銀子。”

他善意提醒道:“但是山地和田地又有所不同,如果你是用來開荒種糧食,三年之內不交稅,三到五年交一半稅,五年以後就要定田等,交足賦稅了。”

普通百姓除非遭遇變故,等閑不會賣地;那些有家底的富戶就更不會了。

石江縣這地方人口遷徙又少,土地流動不大,除非自己去開荒,否則很難買到連成一片的良田。

這也就是為什麼,俞家二房那八畝地被老宅的人看得那麼重。

俞善在心裏算了算,比起一畝良田六、七兩的價格,這荒山一畝一兩算是價格厚道。

但是架不住荒山面積大啊,俞善估摸着自己那半片山坡肯定超過一百畝不少呢。

“我名下的小鏡庄,地契上只包括向陽的這面山坡,和山腳下那二十畝地。我想買下背陰的半坡,還有背面山坳里那一塊荒地。

我打算在那個地方建個小牧場,等過些天種些牧草,春耕以後收回來的牛就養在那裏。”

這倒是可行,反正山荒在那裏也毫無用處,俞善只要不拿它種糧食,就不必交田稅。

郭四通用眼神詢問了下楊縣令,見楊縣令暗暗點頭,他這才打包票道:

“這等些許小事,我代替大人應承下來了。一會兒你拿着條子去衙門的牙行,跟他們約個時間直接去平溪村量地吧。地契之類的,牙行的人會給你辦妥的。”

說著,他小聲嘟囔:“牙行才是真正的中人,以後這等小事不要來問我和大人,我們都很忙的。”

俞善笑着答應了。

大晉朝的牙行都在衙門有備案。

牙行經紀還要從衙門取得資質,才能負責買賣房屋院落、田產荒山之類固定資產的買賣。

所有交易都要通過牙行辦理契書、辦理過戶,衙門才承認合法性。

也因為立朝時就是如此,現在大晉朝對契書看得很重,要俞善說,就是官方很重視契約精神。

事情談妥,俞善拿着郭縣尉開的條子,去找牙行一位姓金的經紀。

金經紀一看縣尉大人親筆寫的條子,十分熱情,當即爽快的跟俞善約好,明天就帶人去平溪村,為她量地定界石。

俞善一走,郭縣尉像是虛脫了一樣,顧不上形象的癱坐在椅子上。

楊紹光看他心力交萃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俞小娘子做得這些都是好事啊,至少於百姓有益,你怎麼如此鬱悶?”

“這小娘子做的哪件好事,都不忘記捎上自己一份,順便給自己謀點好處。”

郭縣尉突然想起什麼,坐直了身體:“壞了,我是不是沒告訴大人你,俞小娘子免費租賃耕牛的條件?”

“她還有條件?”楊紹光眉頭挑得高高的。

原來不是大發善心啊……

郭縣尉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時間大吐苦水,楊紹光聽得津津有味。

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

他倒覺得世上需要像俞善這樣不純粹的好人。

好人俞善回平溪村去了,全然不知道縣城還有一個惦記着自己的壞人。

牛宏勝回到家頭一件事就是,就是派人去請自己的三妹婿過府一敘。

他以前做小行商的時候,倒覺得跟這個妹婿聊得來,喝個小酒,吹吹牛解個悶兒倒也不錯。

當年這妹婿還有個有出息的二哥,年紀輕輕就考上了秀才,要不然他也不會鑽營的把妹妹許配給一個鄉下人。

後來牛宏勝的生意越做越大,再看這個開個小雜貨鋪,辦什麼事都畏畏縮縮的鄉下人三妹婿,就有些看不上眼了。

偏偏三妹和三妹婿這對夫妻喜歡鑽營,沒事兒就往牛府跑,總喜歡占點小便宜,實在讓人厭煩。

不過今天,牛宏勝倒是不介意讓他們佔便宜了。

酒過三巡。

“來來來,賢妹婿,滿上滿上!”

“大舅哥,你也喝!幹了!”

等俞老四俞懷興喝得醉醺醺的,牛宏勝才意味深長的感嘆道:“我就羨慕妹婿你,有門好親戚啊。”

“大舅哥,你就是我最好的親戚了,咱哥兒倆好啊,再干一個。”

俞懷興難得喝這麼好的梨花白,“滋兒”的一口又幹了,幹完還不過癮,開口罵旁邊伺候的丫環:

“要你們這些下人幹什麼吃的,沒看見爺們兒的杯子都空了嘛,滿上滿上!”

又趁丫環倒酒的時候,抓着人家的手揩油不放。

牛宏勝臉色陰沉了一下,對俞懷興這種行徑很是看不上。他按捺住脾氣,揮揮手讓身邊伺候的人都下去,只剩下他和俞懷興兩個:

“妹婿,實話實說,你是不是有一門親戚,是個叫俞善的小娘子。”

俞懷興手一頓:“提那喪門星幹什麼?”

牛宏勝卻沒聽漏這話音,他大喜道:“這麼說,這俞善小娘子確實是咱們家的親戚了?”

“何止啊,她是我親侄女,就是我那秀才二哥的女兒。”俞懷興過年的時候盤算落空,心裏不痛快到現在:

“一個小丫頭片子,硬是從她水性楊花的娘手裏摳過來一個莊子,我們這些親叔叔想幫她打理莊子,她還不識好人心。嗐,提起她就掃興,來來來,咱們接着喝。”

“妹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牛宏勝故作神秘的按下俞懷興的酒杯:“你這侄女有能耐着呢,前年在縣城賣得那麼火的米粉攤檔就是她的!

“什麼?”俞懷興酒醒了一半,他手裏的酒杯“鐺啷”一聲滾落在地:“那咱們還瞎試什麼?白白浪費那麼多稻米!直接管她要方子啊?”

“你說要就要?那米粉方子有多值錢你知道嗎?”

牛宏勝眼睛盯着俞懷興,一字一頓的繼續爆料:“你這侄女真是好本事,不知道怎麼搭上了石江縣衙郭縣尉的關係,光這一個米粉方子,賣給縣裏的五家大戶,足足撈了五千多兩!”

“天爺啊,五千兩?!”俞懷興這輩子也不敢想這麼多錢,他喉嚨發乾,乾咽了一下唾沫:

“這善姐兒脾氣硬的很,過年的時候為了個一二百兩的莊子就已經跟家裏鬧翻了,聲稱誰也管不着她,再管她,就要跟我們斷親呢。這、這麼多錢,我們要是伸手,她還不跟我們拚命啊?”

俞懷興也有難得聰明的時候,要睡一覺做個美夢才能夢到的事,絕不去瞎想。

沒用的蠢貨,連個小丫頭片子都哄不住!

牛宏勝在心裏罵了一句。

“實不相瞞,這米粉方子我也買了,花了一千多兩。”

看着這個喝得酒蟲子一般窩囊的妹婿,他壓了壓心裏泛起的煩躁,繼續循循善誘:

“就算關係再不好,咱們畢竟也是親戚,不過就是個方子,哪有跟親戚收錢的道理,就不能跟她講和一下?”

誰知道,俞懷興一個勁兒的搖頭:“這死丫頭誰的話也不聽,脾氣犟着呢,我可不去她那兒找氣受。”

說著,他扒着牛宏勝的胳膊湊過去,滿臉討好的神色,他一口酒氣噴得牛宏勝直泛噁心:

“大舅哥,你剛才說你已經拿到米粉配方了?咱們之前可是說好了的,這生意得算我一份啊,我連錢都出過了,你不能不認帳!

哥、你是我親哥,你拉小弟一把,我日子過好了,你親妹妹的日子才能過好啊,大舅哥……”

牛宏勝氣得簡直想踹這無賴一腳!

什麼叫你也出錢了?你摳摳索索的就出了一百兩,也就是老子的一個零頭罷了!

牛宏勝白搭上一桌上好的席面和一壇好酒,就得來這麼一個結果,再想想那打了水漂,拿不回來的一千零九十兩,他的心都在滴血。

一千零九十兩啊,五個人就是五千四百五十兩,全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裏!

一個鄉下丫頭而已,就算使手段搭上縣尉,縣尉會替她出頭幾回?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最終貪婪戰勝了理智,被這五千兩銀子沖昏了頭的牛宏勝,心中閃過一個狠辣的念頭。

看看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俞懷興,牛宏勝嫌棄的起身離席。

他招手叫來心腹:“你去後街,悄悄把老五給我叫過來。”

心腹應了,轉身就去辦事,面上並沒有多少波瀾。

自家老爺的手段他見過不少,總之,有人要倒霉了……

正月就要過完了。

俞善覺得是時候計劃一下小鏡庄春耕的事宜了。

她晚上找到空閑,終於想起來把周懿言年前給她帶來的大包裹拆開,裏面是一包一包的種子。

以前俞善就很喜歡周府花園裏的花,織錦織得累了,就到花園裏去走一走,每次發現陌生的花花草草都要看上半天。

周懿言每次從京城回來,都會帶些稀罕的種子,卻從不直接告訴俞善究竟是什麼種子。

他總會附上一道謎語,讓俞善去猜;如果猜不出,或者沒見過,就讓俞善在屋裏用花盆養養看,最後究竟能長成什麼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俞善現在有田有地,周懿言以前帶種子都只有一小把,現在每樣都有一大包。

俞善隨手打開一包,咦,這個她認識啊,這不是西瓜子嗎?

放種子的油紙包里夾了張字條,周懿言飄逸的字體寫了一首很接地氣的打油詩。

俞信湊過去,第一眼就讚嘆不已:“呀,周大哥這字寫得真好!”

他接着念着謎語:“望去青騰騰,走去騰騰青,敲開花牆門,個個着紅裙。這是什麼?”

俞善突然發現,俞信好像沒吃過西瓜,看了謎面也猜不出是什麼。

她笑着摸摸俞信的腦袋:“傻孩子,把這個種好了,今年夏天你就有口福了。”

俞信小心包好這包西瓜種子。

俞善又打開另外一包:這種子長得有些奇怪,個兒挺大,黑油油的,每一顆種子尖尖上還掛着點兒白。

俞善去看油紙包里的字條:青枝綠葉一樹桃,外長骨頭裏長毛,有朝一日桃子熟,里長骨頭外長毛。

桃子?不,不是。

俞善用指甲扯了扯那種子尖上的一點白,發現能扯出絲來:是棉桃!

這是棉花種子。

雖然石江縣這邊有人織棉布,棉線卻是從興州府那邊運來的。

廬州府這裏沒有人種棉花,倒是有人種桑養蠶,可惜平溪村這邊竹子多,並不養桑樹,連帶着村裡會紡人都少。

這些都是題外話。

俞善也不知道在平溪村種棉花能不能成,但是她知道棉花和西瓜這兩樣東西,非常適合套種在一起。

反正有五畝旱地,不妨拿一畝出來,試着種一種,即便棉花種不成,也不耽誤西瓜的收成,算是一舉兩得了。

接下來這一包種子俞善就不認識了。

這包看起來比別的都要大,掂一掂卻輕飄飄的,很沒有分量。打開來一看,原來裏面裝的是蘆葦花絮般的絨毛,裏面夾雜着許多非常細小的卵圓形小顆粒。

這也是種子?看起來比芝麻粒還要再小一點,密密麻麻的藏在花絮里,抖一抖就像細沙一樣,落下來一層。

紙條上寫着的謎語也很讓人費解:頭戴雉雞毛,身穿紫綠袍,一朝遇着鐵將軍,脫下舊袍換新袍。

俞善想了半天沒有猜出來這是什麼種子,她都猜不出,俞信更沒有頭緒了。

於是俞善打算只試種一點,等弄明白是什麼再說,免得浪費。

最讓俞善驚喜的,是最後一包種子:棕黑色的小圓球,外表光滑,俞善為了確認,還往嘴裏放了一顆,一嚼之下,發現苦苦的。

她趁俞信不備,往他嘴裏也丟了一顆,苦得俞信真皺眉頭:“唔,這是什麼種子,怎麼這麼苦。”

“這可是好東西啊,以後長出來能榨油。”俞善拿起紙條看上頭的謎面,上面果然寫着:飛入菜花無處尋。

這不就是油菜花嗎?

“油?”俞信聽到這苦苦的種子能榨油,立刻眼睛一亮。

時下人們吃的大多是豬油,花生油、芝麻油的價格比豬油還貴。

要是能榨出菜籽油,可要經濟實惠得多啊。

俞善當下就立刻決定,這一包油菜花種子,要種在小鏡庄山坡上向陽的那一面,到時候青竹映黃花,一定美不勝收。

這幾天,小鏡莊裏的米粉作坊又有了大變樣。

莊上現在有兩隻驢子,一隻大青騾子。

俞善乾脆放棄原先的磨房,挑了個離河邊近的位置,分別重新蓋起一間新的碾房和一間磨房。

後面下風口又搭了一間牲口棚,平時驢子拉完磨,直接就可以牽回棚里休息。

俞善特意將這兩個地方跟原來的作坊隔開,還有一個目的。

她打算雇傭村裏的人,來做碾米和磨漿這兩道不需要技術含量的工序,然後再將磨房處理好的米漿直接送到原先的工坊去,由小鏡庄的人處理需要保密的環節。

除了用這種方式節省人力之外,俞善將原先的磨房改成專門壓過濾水分,壓濕粉的地方;

所有的灶和蒸籠、煮粉的鐵鍋數量全都翻倍,小鏡庄的人只做技術工種,於是每天製作米粉的數量直接就翻了一倍。

雖然不能一口吃下個胖子,但是俞善也在有意識的擴大作坊的產量,這樣以來,每天至少能出貨一千斤的干米粉。

河工生意必然要有小鏡庄的一份。

春天也是養魚的好季節。

算算時間,魚塘也已經抽干快一個月了,經過暴晒和冰雪覆蓋,俞善覺得有什麼病菌也該被殺死了。

田師傅那邊捎來口信,說已經替俞善準備好了青、草、鱅、鰱、團頭魴等等各色魚苗,每樣五百尾。

俞善明年還打算多做些藕粉,於是計劃把藕田擴大到三畝。

她特意托田師傅幫她尋些粉藕的藕苗,這種粉藕口感更糯,澱粉量也更高,想必做出的藕粉品質也會更好一些。

田師傅要她這兩天先把池塘水加滿,還讓俞善在魚苗下塘之前,再用魚葯清一次塘。

俞善收到田師傅捎來的所謂魚葯,有兩包看不出是什麼內容,有一包倒是挺熟悉:生石灰……

第二天一大清早,送俞信去了學堂,俞善去魚塘放水,看水流緩緩注入塘中。

突然楊豆跑來,說有一位姓金的牙行經紀來訪。

俞善隨手就把幾包魚葯先擱在一邊,打算等晚些時候魚塘水注滿了再來放葯。

金經紀非常專業,他帶着兩位手下,很快粗略測量出結果:

“俞小娘子,這小鏡庄背陰的山坡,足足有一百五十畝,如果算上後山山坳的那塊荒地,要超過一百八十畝了。”

俞善覺得還是在預料之中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郭縣尉那張條子的緣故,金經紀說話十分客氣:

“俞小娘子,我在衙門翻閱過你名下小鏡庄的契書,陽面這半片山坡當時就按一百五十畝算的,所以現在您要買下陰面這半片山坡,一百五十畝是少不了的。”

俞善本來也就無意耍些小手段佔便宜,她點點頭:“沒問題,照實記錄就行。”

金經紀見她通情達理,心裏就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已經做好準備,這小娘子會仗着郭縣尉的關係,軟磨硬泡要求自己少計些畝數,或者把價格算便宜些。

本來荒山就不好賣,幾十年荒在那裏無人問津,現在居然有人要買,金經紀就怕這裏面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提照顧,比自己還要公事公辦。

金經紀瞬間覺得這趟跑得輕鬆,之前的半片山坡是因為事先有記錄在案,他也不願意多做手腳。

測量山坳的時候,卻是主動給鬆鬆手,俞善目測這金經紀手一揮,幾乎把整個山谷都給圈進來了。

金經紀還主動提點俞善:

“這片山谷兩側都是石頭,也就山坳那一塊稍稍平坦些,聽說俞小娘子打算在這裏養牛,這荒山野嶺的,就算把柵欄稍稍挪一些也不要緊的,我們兄弟們把界石打在兩端,您只管用,還是只算山坳的那些畝數。”

最終計算價格,俞善買下這些土地花了一百四十四兩。

確實貴得咋舌,卻很值得,俞善已經計劃好怎麼建一個世外桃源了。

而光跑一趟就能賺到不少傭金的金經紀心情也很不錯,這俞小娘子一出手就是一百多兩買一片荒山,怎麼看都像是個值得搞好關係的大客戶。

於是,不用看郭縣尉的面子,金經紀都主動表示:“俞小娘子,等我回去一定儘快把小鏡庄的契書,按照新的邊界範圍標註好,不用再麻煩您跑一趟,新契書辦好了,我親自給您送過來。”

俞善也挺欣賞金經紀辦事麻利。

送走金經紀,俞善坐在小鏡庄的山上,一邊欣賞自己名下的新資產,一邊在心裏默默規劃怎麼建牛棚,在哪裏撒草籽種牧草。

許是想得過於專心,奚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俞善身後,一板一眼的說:“義父喊你去換藥。”

俞善被嚇了一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奚晟眼疾手快拉住俞善,俞善驚魂不定的大力拍拍胸口,瞪他一眼:“這荒山野嶺的,人嚇人,嚇死人吶。”

奚晟尷尬的摸摸鼻子:“是義父看到你上山了,特意讓我來提醒你,今天該行針換藥了。”

今天也該俞善事事順利,簡直是好消息不斷。

行完針,俞善覺得左手的酸痛比以前輕了許多。

古大夫給她把了脈,嘖嘖感嘆:“到底是年輕,底子好,依老夫看,每三□□一次針,再扎五次,就該痊癒了。”

“真的?太好了。”俞善喜不自禁:“古大夫的醫術真是千金難換!”

古大夫咂咂嘴,意猶未盡的說:“千金就算了,把你那藕粉再給老夫分一罐吧。”

俞善大方的說:“這有什麼不行的?讓奚晟跟我到莊子上搬藕粉吧,十斤重的罐子,吃完了再搬!以您的醫術,請您吃一輩子藕粉都行。”

“哈哈,這可是你說的,老夫是不知道客氣二字怎麼寫的。”

古大夫看俞善,是越看越喜歡;再看自家獃頭鵝一樣的小子,整天悶葫蘆似的,真是沒法兒比,越看越生氣。

於是,俞善和奚晟一起下山,經過魚塘,她發現水已經注入的差不多了。

俞善突然想起,田師傅交待的魚葯還沒放,她乾脆讓奚晟先進莊子:

“那藕粉都是楊庄頭收着的,你去找他直接搬兩罐回去,自家做的東西,不值什麼,難得古大夫好這一口,讓他慢慢吃。”

“田師傅讓我撒魚葯,我繞着池塘走一圈,撒完了再去找你,有件事跟你商量。”

奚晟點點頭,留下俞善一個人,抱着三包魚葯,繞着池塘散步似的,走幾步、撒一把;走幾步,又撒一把。

越走越遠,清過淤泥的池塘雖然深,但是水清且無魚,顯得水質清澈。

俞善走着走着,就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身後多了一個人影。

她以為又是奚晟,笑着回頭說:“喂,同樣的招數兩次就沒用了,這次可是嚇不到我的。”

誰知,就在這時,那人影朝她重重揮拳,力道之大,硬是帶起一陣厲風。

俞善下意識的把頭一偏,僥倖躲了過去。

她定晴一看:一個矇著臉的陌生人,身材魁梧,吊稍眉,三角眼裏透着凶光!正如同盯上獵物的鬣狗,不懷好意的盯着自己。

俞善轉身就要跑,眼角餘光瞥見那人正從懷裏抽出閃着寒光的匕首,再度朝自己狠狠刺來!

俞善想都不想,抓在手裏的一把魚葯就撒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一把剛好是生石灰,滿滿的糊了歹人一臉!

趁對方視線不清,動作遲緩,俞善深吸一口氣,大聲呼救:“抓人啦,有小賊!”

她一邊喊,一邊跑,一邊手下不停的把三包魚葯往身後灑,那人緊追不捨,被一把把的魚葯劈頭蓋臉的全招呼到臉上了。

幸運值耗盡,俞善今天出門沒帶袖箭,連個反擊的武器都沒有。

子曾經說過的,三十六計還是跑為上策!

那歹人又氣又急又疼,睜不開眼,也不敢揉。

他對俞善是一肚子的怨毒!

想他老五什麼風浪沒見過,今天居然在一條小陰溝里翻了船,小賤人不講江湖道義,居然用暗器!

主家有交待,必須要了這小丫頭的命!

以主家的狠辣手段,小丫頭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眼見是追不上了,老五眯着生疼又視線模糊的眼睛,臉上儘是毒辣,他掂了掂匕首,朝俞善的后心擲去。

“善姐兒趴下!小心!”

奚晟聽到俞善的喊聲,沒有絲毫猶豫就狂奔出門,還沒跑到俞善面前,就讓奚晟看到如此目眥欲裂的一幕。

俞善對奚晟有絕對的信任,她第一時間矮身就地一滾,那匕首擦着她的脖子破風而過!

好險!

奚晟只來得及看了俞善一眼,確認她沒事,之後他腳尖輕點地,接連幾躍擋在俞善面前,一腳飛出將那歹人踹下池塘!

生石灰被水一泡,發出滋滋的聲音,那歹人發出凄厲慘叫聲簡直穿透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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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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