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無善果

善心無善果

俞善見那婆子嬉皮笑臉的,就知道原主在這裏沒什麼地位,乾脆不跟她廢話,取出一碟明顯是中午剩下的水煮白蘿蔔:“這飯菜是你讓人送去的?”

“有得吃就不錯了。”

那婆子用油膩膩的手抹了抹嘴,不屑的說:“周家仁善,連廢人也願意養活,可惜偏偏廢人難伺候啊,真以為自己是周家的正經小姐呢?”

“你承認就好,這是本小姐賞你的!”

俞善劈手就把剩菜當頭扣在那婆子臉上!

“啊啊啊,你瘋了?!”那婆子沒想到俞善居然這麼潑辣,她被菜湯糊了眼,尖叫着喊道:“你們都瞎了,快攔着她啊!”

俞善不解氣,誰敢上來,就把剩菜一滴不露的“賞”過去。

一時間人人自危,廚房裏瓷片與湯汁亂飛,雞飛狗跳的亂成一團。

廚房裏的婆子後悔不已,明明是大夫人身邊的田嬤嬤交待下來,只說給俞善一點苦頭吃,他們做下人的當然要照做了。

剋扣點兒份例不是常有的事嘛,也就是這幾天做得過分了點,至於這麼瘋嗎?

俞善咣咣幾下砸完,把食盒一扔,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沒等人攔,扭頭就出了織坊大院。

織工院外面常年有小吃攤,俞善尋了個餛飩攤,要了一大碗皮薄餡鮮的豬肉蝦皮餛飩,就着兩個烤得焦酥的油燒餅,美美的吃了一頓。

回去的時候,拐彎到西跨院,請門房給白翠娘捎了個口信,俞善又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這次,人人見她都躲得遠遠的,連半句閑話也不敢刺她。

看看,這就是善心無善果,人善被人欺!

俞善越發覺得自己這幾天忍氣吞聲簡直是腦子被門擠了!

冬天日短,一到晚上,窗外就北風呼嘯,吹得半舊的窗楹咯吱作響。

寒氣見縫插針的鑽進屋裏,凍得人手腳發僵。

估計是要下雪了。

院子裏傳出一陣陣有規律的“咣咣”聲,織工們都在趕活,快月末了,每月交不齊規定數量的布匹,是要罰錢的。

俞善慶幸不用在這種天氣下織錦,不然這手硬腳麻的,不知會扯斷多少絲線,人也遭罪。

她朝手心呵了一口氣,緊搓了幾下,緩過這一陣的疼痛,才又不急不慢的繼續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收拾。

周家不算是苛刻的人家,一年按四季給下人們發四身粗布新衣。像俞善這樣身份有些尷尬的,也是四身新衣,不過是細布裁的。

俞善今年十四,身量還沒長成,舊衣年年穿不下,原主都舍給了曾經與她相處得不錯的小丫頭們。

現在看來,就當原主餵了狗。

把還能穿的幾身衣裳疊好放進衣箱,本就不大的衣箱也還是半空。

俞善環顧四周,這屋裏最值錢的陳設,就是那架上等織機,能值六十兩銀,可這是周家的東西,不是她的。

她能帶走的,也就眼前這個衣箱了。

俞善從箱底摸出一個小荷包,盡數倒在桌上:一個孤零零的五兩小銀錠,散碎小銀角子差不多有一兩,剩下幾個稀稀拉拉的銅板。

唉,怎麼就混成這樣了呢?

沒等她一口氣嘆勻,突然有人推門進來,順勢捲入的寒風吹得桌上豆大的油燈搖搖欲熄。

俞善急忙伸手護住油燈,只聽得來人不滿的嗔怪道:“多大的姑娘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的,也不怕讓燈火燎了眉毛。”

俞善無奈的喚了一聲:“娘……”

話音未落,手裏的荷包就被劈手拿走了。

白翠娘用兩根手指拈着那輕飄飄的空荷包:“嘖嘖,瞧瞧,就這點家底,也敢嚷嚷着要自立門戶。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

“怎麼?我聽說你今天終於發作廚房了?嘖,早這麼著,也不至於讓人家欺負你。”

俞善的娘親姓白,單名一個翠字,剛年過三十,保養得宜,身着一件洋紅刻絲的銀鼠兜帽披風,襯得一張粉面艷如銀盤,瞧着倒像是俞善的姐姐。

白翠娘剛解了披風就是一陣哆嗦,皺眉抱怨:“這屋裏也太冷了。”

說著又是一聲冷笑:“怎麼?看你不能織錦了,連個炭盆都捨不得給你用了嗎?”

為著原主放着好好周家小姐不當,非要去當織工,母女倆不知道吵過多少架。

俞善記得清清楚楚,為免舊事重提,她識趣的閉嘴裝乖巧。

見她這樣,白翠娘滿臉嫌棄的伸出一根塗著精緻丹蔻的手指,拔拉着桌上可憐巴巴的碎銀兩:

“還當你有多少底氣,放着府城的安逸日子不過,非要回平溪村那鄉下地方土裏刨食。”

俞善默默把桌上的銀兩攏了回來,用荷包裝好,放回木箱裏:“我的手織不了錦了,既然不能憑手藝吃飯,回村裡過些簡單的生活,挺好。”

“好什麼好!”

白翠娘恨鐵不成鋼,那蔥白的手指一下一下點着俞善的額角:

“我當初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帶着你改嫁進周家?有周家養女的名頭,再過兩年,給你在府城找個殷實人家,還能讓周家陪上一付厚厚的嫁妝。”

“這樣的好日子你不過,非要跑回村裡立什麼女戶?”

白翠娘見俞善不吭聲,心火直往上冒:“你若此時立了女戶,嫁妝是不要想了,光一年的丁銀賦稅要交多少?朝廷派發的徭役你服不了,也要拿錢贖買。你再不能織錦,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你想過沒有?”

“什麼周家養女,實在不敢當,我不過是周家雇的織工而已。”

俞善打斷了白翠娘的數落,聲音溫和卻堅決:“娘,我既無意做二少爺的妾,也不想嫁給奴籍的下人,以後子子孫孫皆入奴籍,任人發賣。”

白翠娘沉默了一下,遂切齒爆發:“當什麼妾?入什麼奴籍?有娘在,大太太的那些盤算都成不了!讓陪嫁的下人來求娶我的女兒,好下作的手段。真當我鬥不過她嗎?”

“娘,我信你。”俞善急忙拉過白翠娘的手,拉她坐在床側:

“只是你也要信我才行,就算不能織錦,我也能養活自己。我既然無意做妾,又何必留在周家,瓜田李下惹人厭棄。”

“你可是二少爺的救命恩人!他們竟這樣忘恩負義。”

白翠娘反手握住俞善的左手,輕撫着手背上明晃晃的三道寸許長的疤痕——哪怕已經過去三個多月,癒合的傷口還泛着褐紅,可見當時傷得有多重。

白翠娘的淚水像開了閘似的,連連滾落:“你這缺心眼的到底像了誰!”

“二少爺自己找死非要學人熬鷹,活該他被鷹抓,就算真是瞎了眼也是他自找的,平時也不見你們相處得多好,誰讓你撲上去救他。”

“現在你破了相,又傷了手,周家就該負責你的終身,一付嫁妝已是便宜了他們!這些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俞善垂下眼睛。

這三個月來,白翠娘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拐到這件事上來,恐怕周家大太太早就覺得她們“挾恩求報”了。

自從三年前,白翠娘以平妻身份改嫁入周家,住在周家西跨院,平時和正房的周大太太王不見王,井水不犯河水。

每次有爭執,都是因為周二少和原主兩個調皮孩子針尖對麥芒搞出來的。

原主捨己救人的義舉倒是讓白翠娘跟周大太太間的關係緩和了幾天。

直到俞善的手拆繃帶那天……

眼看着三道紅褐色的猙獰傷口,沒被抓瞎眼卻明顯壞了腦的周懿行突然開口求娶,信誓旦旦要對破了相的她負責……

呃……十一歲小屁孩說的話,俞善沒放在心上,卻有人當了真。

“大太太欺人太甚,你明明於周家有恩,她居然藉著你手殘破相為由,一邊開口要納你做二少爺的妾,一邊指使陪嫁的下人求娶於你。

她還指桑罵槐的說破了相的女子,想要做正頭娘子也只能選些奴籍賤民了。”

白翠娘沒一會兒又哭濕了一張帕子。

對俞善來說,手背上有疤而已,和終身有什麼關係?

她反而有些慶幸,周家在這事上的咄咄逼人,終於讓她有了借口,回平溪村自立門戶。

自食其力總比寄人籬下當拖油瓶強!

“就是幾道疤而已。以前日日夜夜忙着織錦,我也累得不輕。說不定歇一歇,我的手好得更快呢?”

俞善嘻笑着勸道:“娘,別哭了,其實我的運氣還不錯,鷹的爪子有四根呢,我這才三道疤!”

“呸呸呸!”白翠娘柳眉一豎:“你這缺心眼兒的丫頭,都怪你那死鬼的爹,當了一輩子的窮酸秀才,連個名字都取不好,善?哼,善心哪有善報?”

提到早逝的父親,俞善神色黯然下來。

許是共情的原因,記憶中的俞父是個很好的人。

俞秀才雖然讀書讀迂了,卻並不是酸腐秀才,他在生之時,對俞善這個女兒疼愛有加,比起小五歲的弟弟俞信,寵愛之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惜俞秀才跟醋坊出身的白翠娘,一個整天手不釋卷,吟詩做對;一個整天只關心柴米油鹽,打理嫁妝鋪子算盤拔得噼啪響——哪怕共同生育了一女一兒,這也是一對怨偶。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白翠娘守滿了一年孝期就匆匆改嫁。

白翠娘看見俞善黯淡的神色,自知失言:“行了,你這倔脾氣也不知道像了誰。我知道你認定了的事,我是沒本事勸回來的。只是我白翠娘的女兒,要走也不能偷偷摸摸的走,明日一早,你隨我去見大太太,當面辭行!”

說完,白翠娘從袖籠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匣子,扔在桌上,就像來時一樣,風風火火頭也不回的走了。

俞善打開那小匣子,裏面靜靜躺着兩張薄薄的銀票——一百兩,當初她娘出嫁時,惹得平溪村羨議了好幾年的陪嫁銀子也就是這個數了。

俞善忍着酸澀的眼,把匣子也收進木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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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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